我见江山多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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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搅局者

    西京城西,皇城外一街之隔,大周朝户部官署。

    辰时初刻。

    尚书大人王庸坐在光亮的紫檀大案边,把玩着手中的银龟袋,目光却始终瞧着大门,面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

    醋芹小菜,羊尾汤,如意糕,碧梗粥,面前的几样早食早已凉了下来。

    过了良久,王庸终于收回目光,举起手中的筷子。

    皱了皱眉,他又搁下了来,似乎全无胃口。

    现在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顿饭上。

    刚刚结束的朝会上,皇帝陛下说的每一个字,犹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前方大战在即,兵部说得先屯甲蓄粮,练兵充饷,朝廷却说没钱打仗,朕倒不明白了,这国库里究竟还有没有银子,有多少银子?只怕户部要综算一下,给朕,兵部,各位将军们一个准信儿才是。”

    “有人说国家无钱,只因贪官多清官少,自然的,这洁身自好,不取非义之财的清官,最是受人尊崇,而贪官嘛,更是被万人唾骂,直该杀头灭族。”

    “只是朕倒是想起了一句古话,‘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不知各位如何作想。”

    说罢,天玺帝走下了龙椅。

    虽然早就习惯了皇上云山雾海,指东打西的说话方式,几位朝廷大佬还是心头一懵。

    特别是身为户部尚书的王庸。

    前些日,就为这军费,势同水火的相党和清流,好容易就宰相林义辅提出“捐官筹饷”之策达成共识,也得到宫中的默许。

    本来他还在盘算着如何将这些年来的亏空补得好看一些。

    然而此时皇上非但不提此事,反而就“清官贪官”,“水清水浊”发表了一通示训。

    圣意何为?

    多年的政治斗争经验让他揣测道:朝中清流们一定在搞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那套把戏。

    而皇帝陛下这话......好像更倾向于我们......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通报:“司金主簿顾清衣求见尚书大人。”

    “让他进来。”王庸霍地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了回去,“你们都退下,此处无须留人支使。”

    “是。”

    大门猛地被推开,一个年轻的绿衣七品官员闯了进来:“阿兄,不好了,我没等到那边的人!”

    他本该粉嫩俊秀的面庞,却因惊惶显得有些变形。

    “慌什么?慢慢讲!”王庸端坐在那里,皱眉低叱道。

    “是!”顾清衣檫檫额上的汗水,结结巴巴道:“这几日,我......我便备好了账目,在那处等着......但是到现在,那边来的人也没出现......阿兄,会不会出什么事?”

    “我会出什么事?”王庸冷哼一声,将银龟袋挂在腰间。

    “是,是。”顾清衣嗫嚅道:“现在阿兄要我怎么做,要不再回去等等?”

    “不用,待我想想。”

    王庸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负手在堂中慢慢踱步。

    莫非这中间哪里出了岔子?

    若是出了岔子,是哪边出的岔子?

    该即时报与林相,还是再等上一两日,看看情形如何?

    王庸心中好生不决,却是无意中瞧见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顾清衣,心头一恶,无名火顿起。

    呸!

    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也不知我这妹妹脑袋里那根筋不对,竟看上这不阴不阳的小奶狗。

    正烦恼着,门外又有通报:“大人,您府中管家求见。”

    小兔崽子又在外面惹祸了?

    王庸满脸嫌弃地挥挥手,让顾青衣退了出去。

    管家带来的果然不是好消息。

    王公子昨晚在云韶别院给人打了。

    而且伤得很严重。

    面部肿涨,眉骨,鼻梁,下颌骨被打折,肋骨断了两根,身上淤伤不计其数,小便失禁,其他处的伤情仍在检查中。

    据说惨得连尚书夫人一眼之下都没把自己的儿子给认出来。

    “是谁下的手?”王庸心头一阵抽搐,双手握拳。

    “回老爷,凶手是谁现在暂时不知道。”管家脖子一缩,回答,“案发现场是在一个叫兰兮的娘子房中,方才万年县衙的李县尉已带人去拿了那女子回来......”

    管家接下来的话,让王庸又惊又怒。

    公堂上,兰兮将宁轲教的话说了一片又一片。

    主审案件的周世墩自然不会相信她的话,又一时找不到什么破绽。

    他也只得继续问下去。

    知道王公子闯进漫花楼时,正在打茶围的有东宫伴读的郭公子,礼部侍郎家的文公子,武安候家的燕公子,还有京城巨富胡大公子等人,周世墩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待听说还有更早前离开的宁轲,心中便再无猜疑。

    只是今日不同于往时。

    周大人自有其想法。

    他一面派衙中捕快继续走访侦查,却又将有知情嫌疑的兰兮便放了回去。

    既不严加审问,动以刑法,也不留置收押女监,只吩咐她在这段时间内,须呆在家中不许外出即可。

    至于案件侦破嘛,

    若是他人随机作案,西京城这么大,除了随缘,他也没办法。

    若真是那位公子爷干的,后面自有人打招呼,他更没办法。

    听完管家的叙述,王庸松开了双拳,面色变得阴晴不定。

    他相信这不会是一件偶然事件,只是一时半会之间,又理不出其中的关节之处。

    他也许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但他并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

    压制住心中的焦躁,王庸吩咐管家,暂且不要大肆声张,待万年县衙查案结果出来,再作打算。

    ......

    空荡荡的大屋之中,几重绣幕漫卷,一道珠帘垂落,说不尽光摇朱户锦铺地,

    这是什么地方?

    兰兮有点迷惑了。

    自她从县衙出来,便租了一辆驴车往家里赶,刚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便被一男一女两个人给“接住”了。

    男的是个面相普通的中年人,神态悠闭,举手投足间,又带着几分无形的威仪。

    女子是个脸上满是笑容的小姑娘,一身婢女装扮,看上去却是华丽无比。

    两人向她行过礼,只说是自家主人有请。

    兰兮自是个玲珑心窍的人,见此情景便知无法抗拒,于是随他们坐上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驴车,来到了这里。

    现在她就只能静静地等着。

    经历了十二年前的那场变故后,忍耐和等待,似乎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了。

    “不亏是西京十年第一的花魁,当真是风姿动人,我见犹怜爱啊。”

    突然,一声轻笑从珠帘后传来。

    这语声似调笑,又似赞美,带着一种捉摸不定的味道,听着虽然十分年轻,却是无比的优美动人。

    冷淡,轻柔,慵懒,甜蜜,娇媚......短短一句,竟有无数音韵包含其中。

    就连兰兮这样的女子,听到耳里,竟也有些心旌摇荡。

    接着,她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白衣女子,随着语声缓缓走了出来。

    隔着珠帘,即便看得不甚分明,女子走路的姿态,却依然令她觉得柔美万方。

    如娇花照水,如回风舞雪......绝世的风姿,似已很难有言语所能形容。

    白衣女子在珠帘后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然而。

    就是这么随便一坐,一股逼人的气势穿过珠帘的阻隔,迎面向她袭来。

    那是一种永还是高高在上的气势。

    一种无人企及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