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化国际机场，休息区，同样的位置，看着远处的飞行区飞机起降，陈杰一与谭小磊，都不说话，老陈拿着保温杯而小谭端着咖啡杯，许久，小谭来了一句——大哥，嫂子知道后，还好吗？

    而陈杰一，也是默默转过了头，许久，回了一句——我看得出来，她一直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也谢谢小周。

    二十七年前，周琳琳的周文斌，就在市消防局十六中队，那时是副中队长，那天十六中队奉命在机场与机场消防进行航空燃油方面消防演练。灾难发生时，周文斌与两位中队长带着四十名消防队员与机场消防大队五十名消防队员疾速冲到现场，没有太多的手段，见到人就往火海外报，副队长周文斌近乎是只有一副白手套一顶绿色消防头盔，近乎是徒手抱出了三名幸存者，其中有一位，就是王希。

    五年之后，屿霖，市区某停业维修的高楼发生大火，一百二十辆各型消防车一千四百名消防队员全力扑救，周文斌与一名年轻指挥员火场探查时突遇天花板脱落，危机时刻他一把推开搭档自己却身负重伤，经抢救无效殉职。

    王希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多年的愿望，原来在二十一年前，已经成为了遗憾。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因为她在外是医生，在家，则是一双儿女的母亲。

    南岭大学附属第一医院，这几天，工作之外，何潇晗高小蕾一直在陪她。临近下班，晚查房结束，王希也是提出请两位喝咖啡。

    “两位，这家店，一直喝的，感觉变化大吗？”

    “挺好的挺好的。”

    “我第一次来也是刚回国，感觉世界过得好快，转眼我这都四十了。”

    “嗨，谁不是呢，我这不是三位走在一起我年龄最大嘛。”

    “瞧你说的，就感觉自从你家老陈回来，你气色好太多了。”

    “哎，不过话说回来，也是感觉这一年多，轻松不少了，老陈也是挺细的，我没想到……”

    有些沉默，潇晗和小蕾都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王姐，你，轻松一些了吗……”

    “还好啦，我其实，其实已经，挺知足了，昨天老陈陪我也去拜访了周队长的家人，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她也再组了一个家庭，我也已经把我伯伯伯母视作爸妈，生活，总要继续，是吧。”

    何潇晗家，李叔叔和阿姨来家里做客，何潇晗见过李伯伯几次，不过那大多是在江川。父亲和李伯伯当面都在14A，三十九年前，李伯伯也是跟着父亲去了西南重点区域，次年，父亲离开了说14A转岗回到了江川PSB，而李叔叔去了指挥学院，随后他在14A干到了千禧年转岗，参与了屿霖PSB的SWAT部门的组建，不久调任调查部门，如今李叔叔也即将退休，他选择离开领导岗位让下一任CI支队支队长提前上任。

    李叔叔的女儿在PSB的技术部门工作，同时享受副教授待遇，算是接了他的班，不过每次见到何潇晗也是挺羡慕，总会来一句——丫头，当年在猫耳×阵地，你爸就把你的照片放在头盔里，休息的时候总要悄悄拿出来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些年，两位老人每年总要见上几面，早已过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年纪，李叔叔甚至以极大的毅力成功戒烟，不过每次也是喝着果粒橙都能老泪纵横。看到桌上有一瓶黄桃罐头，其实那是一个过年大礼包中的一小份，桌上还有妻子刚刚切好的橙子和西瓜，结果两个大男人，说什么都要开罐头，一人一把小勺，感觉像是挖到了金矿一样珍视，你一口他一口，吃了半罐眼泪就哗哗下。

    “老张，你还记得么，当年在这阵地上，水果罐头，是多奢侈么？”

    “这怎么能忘，晒不到太阳大部分时间都只能吃饼干罐头肉罐头，后勤冒着七六二八二乱飞给我们送给养，我们三十个人分到了五瓶黄桃罐头，真的是，甜，现在感觉冰糖都没这么甜。”

    二零一八年，老何去了一趟云岭的麻栗县，在烈士陵园，一座座墓碑前，有鲜花，有酒，有香烟，只是当他看到有墓碑前，放了一个黄桃罐头，他真的顶不住，尽管他一身橄榄绿十五年，尽管他藏青蓝穿到了退休。躺在这里的，有许多，殉职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那天，何潇晗在厨房陪母亲阿姨准备晚饭，听到了父亲和张叔叔的对话，她尝试让自己平静，只是眼泪，还是会落到盆里。

    那些年，其实经费并不充足，由此带来的问题很多，不过对于一线的各位来说，这一切都很简单，装备难更新，后勤，尤其是吃的和喝的，不仅仅是单调。每一份补给，在路上都可能面对面对对方的七六二甚至是八二一二二，有的罐头盒上，甚至还会有，血。补给有压缩饼干，也会有些肉罐头，不过吃多了，那种味道，绝对是这辈子再也不想闻到。水果是奢侈品，新鲜水果都不敢想，一个洞的临时阵地，十个人，送上来两瓶黄桃或是苹果罐头，真的是每个人都两样放光，他们或许并不清楚什么是维生素C，什么是结石什么是皮肤病，但是他们知道，这罐头很珍贵，哪怕一块果肉掉到了泥泞的地上，也要捡起来小心擦拭然后小口吃下去。

    七月中旬，某高风险任务，老何要带二十个人上去，老何问队里的几个年轻人有什么要求，几个小伙子倒是变得有些腼腆，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左看看又看看，然后对着老张缓缓地说——排长，我，想吃黄桃罐头。老张没有想太多，开了三瓶黄桃罐头，几个年轻人很满足，吃得满嘴糖水，那次行动，老何和他的同事们立功了，只是，有六个人，没回来，其中，就有那位年轻人。后来老张才知道，那次对话，其实14A的几名高级指挥官就在附近的帐篷里，他们都，哭了。

    张涛家，父亲看完了明信片，很平静，当然，也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儿子张涛。张涛对于那宗case，也是听闻了一些，收尾阶段，其实也是营救行动，老张带了一个工作组去了江川，刚下飞机，感觉T2航站楼还不错，前来对接的，是老何，CI总队二支队副队长。坐了三辆车，机场附近工地挺多，不过他也感觉这也是一座很有朝气的大城市。车队一直往东开，越来越颠，楼越来越少，工作组已经有些七上八下，各工作组出发之前，局长已经做了动员，不管营救对象是打工妹，还是大学生，都要把她们，带回凌澳。从高速到山路，许多同事已经吐得一塌糊涂，山城，名副其实。到了目的地，预想之中的各种阻力，而在五十名AP队员增援就位之前，来自凌澳的老张一行一度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凌澳。

    也是在那次，老何替老张挡了一板砖，后来营救行动结束，老何最近的县医院缝了好多针，老张买了几大包零食给二队以及当地所队，而面对老何，半天说不出一句，而老何，也是忍着疼痛尽力笑笑——别想太多，都是一家人，说啥子两家话。

    “小伙子，你和小何最近的事儿，我和你张何叔叔，都已经知道了。”

    “我，我或许应该早点和你说。”

    “你真的应该早些，担起你该承担的责任。”

    “我知道，我知道。”

    “你何叔也是宽慰我，说儿孙自由儿孙福。我就希望你知道，我们老张家，亏欠何家，已经，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