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我们刚好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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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二月中旬,呼吸内科住院部一组,张涛没有回家,不仅仅是担心传染父母。周鑫前一晚出现了胸口不适直接做了心电图,所幸并无大碍。高小蕾则是已经十天没回家,小女儿大视频的时候哑着嗓子喊妈妈,她真的有些顶不住了,昨天据说想着继续在科里,被主人“严令”回家。半夜出了三次急会诊,本组两名患者抢救失败,写完第二份死亡证明已经是五点半。睡么,不知道,只是嗓子干得一直想喝水。科里的年轻人给自己带了早饭,感觉也是没多少胃口。

    早上七点四十五,开始准备交班,手机响了,是高小蕾打来的,一句话,有没有空出来的床位,要求不高,就两张。没有想太多,实际上各科病房绝大部分都转成了呼吸病房。半小时后,两张病床从急诊转入,年轻医生开始为两位老人做基础检查,而有些头晕的张涛与高小蕾简单交流了一下。早上食堂遇到了急诊的辛老师,急诊科有限的住院病房早已经满满当当,急诊三天全员感染,不过他们依然在苦苦支撑。辛老师自嘲这两周不到时间已经麻木了,不过这次面对高小蕾,她拿着勺子的手,有些抖了。

    “辛老师,你,说吧,两周了,除了第一第二天,到现在了,除了会诊,你近乎没有开过口。”

    “小高,两张床位,能腾出来么?”

    那一刻,彼此对视,绝对不是什么轻松时刻。后来许多人都看到辛老师在高小蕾耳边耳语了两句,然后,就有了她给张亮的那个电话。

    辛老师,一附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南岭大学急诊医学硕士生导师,一年多前跟随老公离开了工作学习了二十多年的滨江科技大学仁希医院来到了南岭大学一附院,在一附院工作时间不算长,不过也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为自己赢得“急诊辛姐”的名号,当然,她还有一个身份,何潇晗的师母……

    第二天,两位老人情况依旧不好,给唯一的女儿打了电话,女儿除了哭,只说了一句——辛苦你们了,你们放心去治疗,我们没有意见。当时负责和老人女儿打电话的是张涛,他的第一反应,人麻了,哪怕是上了机械通气,签字都是通过电话。这种时刻,病人家属的理解自然让人感动,不过真的是让张亮心里没底。

    第三天早教班,两位老人依旧是危重,恰逢大查房。按照规定,所有实习的加上规培的以及专硕应该在岗,不过特殊时刻,最起码,高小蕾这一组,没有太为难那些害怕的年轻学生。这天来了一位专硕,张涛想给教学管理处打电话摇人,而高小蕾,则是少有的提高了音调——小张,你觉得,你当年,在实习与轮转期间,一次都没有害怕过么。随后,拍了拍唯一一位专硕,顶着沙哑的声音来了一句——小伙子,我,谢谢你。

    教学查房,问了一些病毒性肺炎的问题,尽力在每一张病床旁多待一会儿。听诊叩诊,全程都有些抖,不过依然努力地做好每一个环节,哪怕只是给病患整理好衣物盖好被子。查完最后一张病床回到办公室,打开小柜子,给了每人一瓶酸奶。

    “各位,我知道,最近,都在超负荷运转,上面把这个组交给我,我把这个组带成这样,我对不起各位。我现在就希望,我们各位,能做好我们作为一名医生的本分。希望若干年之后,我们组各位,包括这位同学,都可以很平静地说,这段我们时间,我们一起走过。”

    中午吃饭,高小蕾看着吃不下饭的张涛,没有太多的犹豫。

    “兄弟,我就直说了吧,三天前转来的那两位老人,是烈士家属,三个子女,殉职了两位,听说他们的小女儿也是挺苦的,十年前绒癌,差点人就没了。我知道,和你讲这些,总会让你们有不少压力,但是,你知道么,我就是怕,怕自己的内心过不去。其实,你辛老师也是很纠结,我,和你同岁,我,拜托你了。”

    张涛听完点点头,看着高小蕾有些缓地往办公室走,内心总有些不太是滋味。刚认识的时候互相不太对付,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快三年前一起二级防护进了重症救治红区,不说写了遗书也都是做了可能感染后插管抢救的打算,所幸这快三年,最糟的事情没有发生。一周之前,呼吸感染的患者开始陆续增多,各科室开始轮轴转,呼吸科五天之内,所有医务人员感染,不过各位也是努力保证了高出勤率,毕竟,他们要担负起这一轮救治工作的核心。

    三天前交班,开了一个短会,隔着口罩咳嗽不断,作为小组负责人,高小蕾摸了摸自己的胸牌,顶着沙哑的嗓子——各位,从专业角度来说,有人,真的会留在这个冬天,但我还是拜托各位,全力以赴。前一天晚上周鑫胸口不适,她看着他的心电图,知道没有大碍,却也忍不住抬头望着天花板,从实习开始,足足有十五年,她太清楚生命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