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沐迟顺势回过头来，瞧向一楼门口处。

    那里正站着两位新客。

    为首者乃是一身材娇小的姑娘，瞧着也不过十五六岁，两道大麻花辫搭在肩膀前。

    她穿着一身极为贴身的靛青长袍，两侧高叉止于腰下两拃处。玉碗倒扣，好不玲珑。

    隐约间，沐迟瞧见其脚上蹬着一双露指鹿皮小靴。

    那姑娘单手执枪负背，其背后正架着一把黑金大枪。

    沐迟瞧得那大枪枪头处尚且坠有拃长红缨。

    红缨缨须丝毫不显卷乱，想来那姑娘对这把黑金大枪一定是极为爱惜。

    虽说沐迟只能瞧见那位姑娘的侧身，却依旧免不得受小鹿冲撞。

    跟在那姑娘身后的人即使浑身裹在一层黑袍内，也能很轻松地瞧出极为瘦高的身材。

    除了沐迟之外，一楼大堂内几乎所有用膳的客人皆不约而同地瞧向了门口。

    这年头，逛青楼的小姑娘很是少见，免不得要受到一群大老爷们的目光扫射。

    不过，那青袍姑娘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凡俗者的目光。

    沐迟也只是瞧了几眼之后便转身回头。

    一众小厮并未上前，或是愣住，或是疑惑，或是惧怕那黑金大枪。

    此时。

    便在沐迟面前，地馗亦是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一楼门口处。

    沐迟略微感到诧异。

    “怎么？！馗哥莫不是想收那小姑娘为弟子？！”

    地馗闻言，淡淡瞥了沐迟一眼。

    “你读了那么书，总该知道南疆蛇族的死对头是谁吧？！”

    沐迟想了想。

    “南疆蛇族的死对头......可是虫寨的打蛇人一脉？！”

    地馗缓缓点头。

    “怪不得你说闻到了雄黄的味道。”

    沐迟遂恍然大悟。

    地馗见状，轻轻晃了晃脑袋。

    “他们两个应该只是虫寨之人，我想......并非是那打蛇人一脉。”

    “嗯？！”

    沐迟闻言不禁蹙眉。

    “此话怎讲？！”

    然，地馗并没有搭理沐迟的追问。

    不待沐迟再次开口，门口处那姑娘竟朝着沐迟这边儿走了过来，且刚好就停在沐迟身边。

    沐迟隐约可以听见那姑娘的自言自语。

    “就是这儿了~！”

    那姑娘似乎是在感知些什么。

    她忽而转过了身子。

    “敢问两位，可有遇见过举止或样貌奇怪之人？！”

    那姑娘竟生有一双异色之瞳，好如日月般一阴一阳。

    沐迟被这双眸子吸引住，失神中直愣愣盯着。

    稍晌之后，沐迟轻咳一声。

    “咳——！怪人......”

    说着，沐迟顺势朝坐在对面的地馗努了努嘴。

    “你瞧他算怪人吗？！”

    未曾想，沐迟只是一句玩笑话，那姑娘竟当真了，遂微微转过头去细细打量着坐在沐迟对面的地馗。

    沐迟见状，不禁咧嘴。

    倒是跟在姑娘身后的那位裹着黑袍的瘦高之人顿显慌张。

    “小主~！”

    “小主~！”

    ......

    那姑娘一声未应，仍旧仔细打量着地馗。

    “嗯——！？也算是吧？！很少见有如此熊壮的人，还戴着一副吓唬人的面具......他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算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愣神中的沐迟忽而被那青袍姑娘一声道谢给惊醒。

    待其回过神来，眼界之内仅余那青袍姑娘的一簇纤细背影。

    不出三息时长，便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那青袍姑娘径直走出了瘦马楼。

    “小子，莫不是你想和她生蛋？！”

    沐迟闻言，骤然重咳一声，面颊径直羞红。

    “地馗！！！你这都是些什么浑话？！”

    地馗戴着青铜鬼面，沐迟也瞧不出他此刻的面色究竟是淡然还是奸然。

    “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繁衍后代乃是族群存续的最根本方式。你们人族就是这样，总是喜欢给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定下无数层规则，有那些时间，老子蛋都下了几十窝了~！”

    沐迟闻言，沉默不语。

    他与地馗不同。

    地馗乃是纯粹的妖族，生而信奉强者为尊的规则，一切由实力说话，不喜欢人族那些繁杂而理性的秩序。

    他是野蛮的自然者，而沐迟则是脱胎于自然的非自然者。二者之理念少有苟同者，这也是为何人族与妖族自亘古开始便一直僵持到如今的原因。

    恍惚间，沐迟忽然明白了剑上诗所言柳琉曾写在空白书册上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何，其内心遂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有些后悔去读蟒楼内藏的那些书籍了。

    只是未多时，这种失落感便骤然消散。

    待沐迟再次昂起头颅时，他已重回往昔平淡心境。

    “地馗啊地馗，你这家伙......居心不良。”

    地馗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儿，随即抖了抖肩膀。

    “看来那些书籍你并没有白读。”

    “哼——！”

    沐迟不禁冷哼一声。

    地馗遂再未言语，二人陷入沉默。

    未多时。

    “嗝——！”

    阿纸打了个轻嗝，羞怯中赶忙将头颅埋进沐迟怀里。

    沐迟垂首间只见得桌子上的一干饭菜都被阿纸和阿墨两个小家伙吃完了。

    “你们俩倒是嘴馋。”

    四只烧鹅，地馗吃了一嘴，沐迟吃了几嘴，剩下的全部进了阿纸和阿墨共同的小肚子。

    “这下好了。”沐迟感叹道。

    藏在阿纸和阿墨小肚子里的黑白双剑免不得沾上一缕烧鹅味。

    地馗瞧见趴在沐迟怀里的双颅之蛇，冷然嗤笑一声。

    “看来这黑白双君终究逃不过一体双魂的下场。”

    沐迟闻言，不由愣住。

    “此言......何解？！”

    “我想，红老爷应该有给你讲过蛇族黑白双君的来历。”

    沐迟缓缓点头。

    “确实。”

    地馗的声音略显厚重。

    “昔有清浊二气，化而为蛇，是为黑白双君。可惜......它们俩的结局从一开始便注定了。”

    沐迟不禁蹙眉。

    “结局？！”

    地馗微微栽了栽脑袋，有些纳闷儿。

    “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傻？！清浊二气，互补共生，当一方吃了另一方时，剩下那一方才是它的真面目。”

    沐迟闻言，无声中抻出手来摸了摸阿纸和阿墨的小脑袋。

    阿纸很聪慧，能够感受到沐迟兴致不高，遂朝着沐迟面前的地馗嘶嘶吐舌。

    未多时，沐迟才反应过来，地馗仍旧是在扰乱他的心神。

    “地馗仙人，我不知你与红老爷有何矛盾，三番两次扰我心神，你当知匹夫亦是有匹夫之怒！”

    地馗骤然桀骜起来，丝毫不顾及红老爷，遂冷笑一声。

    “那老东西只要求让我保住你的小命，至于你是否疯癫，那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时间，沐迟与地馗骤然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