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上空。

    浩然文气所化文山其势威然，煌煌乎令人不由得升起朝拜之欲。

    那半柄残刀凭附新芒，依旧锋利。

    只一眨眼，浩然文山便与百丈残刀径直相接。

    徘徊在上空阴云骤然撕裂。

    日光遂倾泻而下。

    天地好如无声。

    便在一记闷雷之后，两方交手之余波自浩然文山与百丈残刀相接处四溢而出。

    吹得山风转向，吹得山谷无毛。

    余波之威势使得三十里外的李浣溪与剑上诗二人不由得停顿半息。

    元婴奴群凭借豁出性命之决然一时间竟与柳琉的浩然文山僵持不下。

    见状，柳琉嗤笑间单手横空，其手掌缓缓下压。

    浩然文山忽而增重，压得残刀迫降。

    威压之下，那六柄扶刀阵阵旗竟有一丝裂纹突现。

    裴狻不禁变了面色。

    他稍加思索，便现出了真身。

    待得白甲碎裂，一头满是伤痕的金毛狮子端立于扶刀阵前。

    柳琉颔首望去。

    那头金毛狮子见风而长，势若高楼拔地而起。

    便在一声愤然吼叫之后，裴狻张开亲盆大口倒吸起来。

    不过几息时间，横亘在浩然文山下的那柄百丈残刀一时间化作白息被裴狻的狮族真身吸入肚中。

    少了残刀掣肘，浩然文山径直压下。

    此时，裴狻忽而面露痛苦之色。

    他遂昂起头颅，在一瞬间吐息而出。

    那道白息如线般直刺浩然文山而去。

    柳琉稍有惊讶。

    下一刻，那丝白线竟硬生生顶住了浩然文山的急坠势头。

    隐约间，柳琉听到了山石崩裂的窸窣声响，内心顿感不妙。

    果然。

    刀气白线将那座遮天蔽日的浩然文山瞬间分作两块。

    虚空之上。

    柳琉不禁倒退了十几步，方才成功止住身形。

    沉默中，他自怀内掏出了一本书册缓缓翻开。

    那书册便是柳琉行万里路时写下的游记。

    凡文山弟子，皆有两道修行。

    一曰：读万卷书。

    二曰：行万里路。

    能拜入文山的皆是爱书之人，很少有人会折在第一道修行上。

    想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则是万分凶险。

    从书中的理想世界走出，踏入真实天地，这是个异常残酷的蜕变过程。

    但文山历来规矩如此。

    入了文山，先要读书万卷，遍览世间文字，尽可能将书中描绘的真理和美好铭记在心中。

    而后踏临世间，行那万里路去。

    若归来时仍有一丝美好藏在心中，便算是文山上佳弟子。

    南疆文山之所以弟子稀少，更多是因为折在这万里路上的弟子太多太多。

    单是下山后的第一道人间疾苦便可折五成文山弟子。

    那些只知道仁义道德的书生往往会被此方天地打得鼻青脸肿。

    有的愤然退缩，有的步入歧途。

    有的失去本心撕碎了身边所有的白纸黑字。

    有的则悍守理想，无惧风雨刀枪，即使入得淤泥，亦深知此心追求之干净。

    书册便是文山子弟记录路途中感悟的工具，也是文山书籍的主要来源之一。

    柳琉手中那书册其内满是工整笔记，皆是柳琉行万里路时的切身感悟。

    与满是大道理的书册不同，柳琉的书册汇集了诞生于他内心深处的所有阴暗面。

    他时刻按照文山子弟教义要求自己，但柳琉的内心总是翻涌着黑暗。

    书页窣窣而翻。

    柳琉瞧得，忽而嗤笑。

    “就这样吧~！”

    他单手擎书，另一只手晃如毛笔般挥过。

    只待浩然文气掠过书册，原本凭附于白纸上的黑字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自动从书册内脱离，终是于柳琉面前汇聚一团。

    “去吧。”

    话罢，柳琉并指戳向那道白线。

    黑字之潮遂顺着柳琉所指方向径直扑了上去。

    那黑潮端得厉害。

    无论是浩然文山，亦或是残刀所化白线皆挡不住黑潮半个回合，便纷纷化作黑潮的养料。

    半晌挣扎之后，元婴奴群亦被黑潮尽数吞没。

    临没入黑潮之前，化出狮族真身的裴狻不禁仰天大吼。

    柳琉听得分明。

    那声吼叫中充斥着恐惧。

    他遂开口解释。

    “这些脏水是诞生于我内心的阴暗想法，我把它们一一记在了册子上，你们倒是幸运，算是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见到我内心真实想法的人。”

    话罢，裴狻在不解中径直没入了黑潮。

    与兄长不同，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其弟裴猊倒是一副淡然模样。

    裴猊尚有一句遗言留世。

    是赠予柳琉的。

    “何苦如此自困？！”

    柳琉闻言，沉默良久。

    “若是能轻易脱离出来，焉有今日这般黑潮？！”

    话罢，柳琉昂首向天。

    横亘于虚空中的无尽黑潮仍在肆意翻腾。

    好如裂纹般的金线逐渐蔓延在柳琉身躯之上。

    柳琉深吸一口凉气，正欲投身黑潮。

    “且慢~！”

    有娇俏女声自身后传来。

    闻言，柳琉硬生生止步于黑潮边缘。

    他忽而摇头自叹。

    “没成想，我还有说遗言的机会。”

    柳琉回首瞧去。

    来者有二。

    一位银甲女将，一位中年书生。

    “可是文山弟子？！”李浣溪迫不及待问道。

    剑上诗不由得愣住。

    他没想到，李浣溪竟比自己还要急切。

    柳琉沉默半晌。

    “曾经是。”

    闻言，剑上诗顿感疑惑。

    “敢问阁下是文山哪一院弟子？！”

    “我并无院属，我只是个小小外门弟子。”柳琉面无表情回道。

    下一刻。

    澎湃黑潮竟向柳琉身前那二人径直扑去。

    只一瞬间，李浣溪拉着剑上诗倒退了几十步远。

    “阁下这是何意？！”

    柳琉不禁嗤笑。

    “非我之意，这是它自己的意思。”

    剑上诗心生不安。

    “这是！？”

    “啊——！？这是我行万里路时积压下来的阴暗。”

    剑上诗眉头紧蹙，好如系成一团。

    他扩大神识探向柳琉身后的滚滚黑潮。

    只是一瞬接触，剑上诗便当机立断切去了那部分神识。

    “咳——！”

    他忽而轻咳一声，面色骤然惨白。

    “怎么了？！”

    李浣溪及时扶住了剑上诗的臂膀。

    他微微摇头。

    “无碍。”

    眼见李浣溪拔剑相向，剑上诗顿时出言阻拦。

    “与他无关！是我鲁莽了。”

    蔓延在柳琉身上的金线愈发繁复。

    柳琉深知自己不剩多少时间了，遂开口言道。

    “可否帮我一个忙？！”

    剑上诗只稍稍沉默便应答。

    “你说。”

    “帮我把这个册子交给南疆不死火山一个叫沐迟的人。”

    说着，柳琉将怀中那部空白书册丢了过来。

    李浣溪骤然抻手接下。

    “帮我带个话给不死火山一个叫裴白的姑娘，就说她已经自由了，别再回去那个地方。”

    柳琉忽而顿首无言。

    “多谢院主。”

    他缓缓俯身作揖，执了一最标准的书生之礼。

    下一刻，在金线完全迸发之前，柳琉径直投身于滚滚黑潮之内。

    浩然文气与黑潮绞缠在一起，只一眨眼，便尽数化作烟云消散在了天边。

    剑上诗面无表情，沉默中看不出喜悲。

    倒是李浣溪不禁送了口气。

    捧雪城的危急算是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