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蟒楼纵起金光已过半月有余。

    那夜之后，青娘暗中派出蛇族第四境元婴大妖将蟒楼四周给整个封锁了起来。

    一时间，南疆蛇族似乎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中。

    今日里，文山山主韩愈忽而到访。

    韩老夫子本想前往蟒楼一观，却被那不知变通的运客蟒先给送到了不死火山内部的三君殿内。

    此时此刻。

    像是提前知道有客来访一般，红老爷的身躯早已探出深池之外，正静静等待着文山山主韩愈的到来。

    待韩愈自运客蟒跃下，落地便操手执礼。

    “红老爷安好。”

    闻言，红老爷并未搭茬，只默默与韩愈对视。

    良久之后，方有低沉声音传来。

    “韩山主此番来访是担心那八成文山书籍吗？！”

    韩愈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老夫免不得担心。”

    “哼——！”

    随即，红老爷冷哼一声。

    挺立于空的硕大头颅上隐约有赤芒流转。

    “韩愈老匹夫，安敢讽刺我南疆蛇族？！”

    话罢，深池内的岩浆流不断喷涌而出。

    三君殿内，骤然燥热。

    韩愈倒是一脸淡然，丝毫不在意红老爷施加于身的滔天威压。

    半晌之后，红老爷身躯微微朝后退了一丝。

    韩愈遂俯身拜首。

    “南疆谁人不知红老爷极为爱书，韩愈并未有讽刺之意。

    何况，那些书籍迟早要毁，老夫只是感到可惜罢了。”

    等深池内的岩浆流重新平静下来，红老爷身躯渐起红光。

    只待那阵红光散去，原本盘亘在深池内遮天大蟒已消失不见。

    便在韩愈面前，一抹红袍身影陡然现身。

    那男子长发尽白，赤**怀，配上一身贴身赤袍，瞧着着实狂放不羁。

    且有十足仙气。

    韩愈只稍稍眨眼，随即又装模作样摇头叹道。

    “不曾想，红老爷竟也擅长那驻颜之术。”

    红老爷闻言，挥手凝气。

    待手臂划过半空，其面前竟出现一面薄纹水镜。

    “本君这容貌从化形时便是如此，并非是本君使了那劳什子的驻颜之术。

    本君比你容貌年轻只是因为本君的仙道境界略微比你高了那么一点。”

    说着，红老爷虚空掐指。

    透过红老爷投诸过来的目光，韩愈顿时感到一阵鄙视，遂无奈咧嘴。

    “是是是。这南疆谁人不知您红老爷十境人劫仙人之威名。便是放在天上......”

    韩愈说着便朝天上指了指。

    “您也当得那主位之一。”

    “哼——！”

    红老爷忽而间袖袍半挽。

    “将本君和那群贼子相比，韩山主是在侮辱本君吗？！”

    三君殿内，威压骤起。

    韩愈不慌不忙解释。

    “我一介小小天劫仙人，哪敢开您的玩笑呀？！”

    随即，韩愈面颊缓缓释力。

    待得皱纹舒展，其紧抿的双唇也随之轻启。

    “老夫只恨自己弱小，恨自己没有红老爷这般遮天之能。

    恨自己只能选择牺牲一代代南疆文人积攒起来的心血来换得人族儿郎短暂平安。”

    红老爷不禁沉默，遂又出言提醒。

    “话虽如此，你尚要做好两手准备。”

    闻言，韩愈苦笑接茬。

    “我自知此战之险，文山弟子已被我暗中分配至南疆各州。

    其余各宗门业已派人知会。

    但人族的中坚力量始终差了些，难免会有伤亡。”

    好如劝慰老友一般，红老爷忽而变了个脸色。

    继而言道。

    “只要新生儿仍在，打碎的东西自有重建的那一日，那些书籍也便毁得有所价值。”

    顿首间，红老爷目光凛冽话锋一转。

    “战争就是这般，你死我亡，唯二之结局。

    倒是你韩愈，当世文曲星你竟也舍得让他做文山一普通外门弟子！？

    依本君看，人族这些年的没落，和你们这些老顽固脱不了干系。”

    韩愈并未反驳，好如陷入了回忆之中，喃喃自语起来。

    “这也是老夫的无奈之举。

    柳琉这小子......是老夫当年游览青志州时在荒道边发现的。

    文曲星芒，白日大盛，可是百年难得一遇。

    那时的他，小小年纪却自斩男根，导致阳气尽失。

    濒死之际被文曲星投诸而下的一缕星芒吊着性命。

    老夫着实不忍，如此良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之所。

    老夫本欲带他去往青志州寻一医馆疗伤。

    可那孩子一听到青志州，便好如遭遇了洪水猛兽。

    惧怕。

    厌恶。

    他宁死也不肯去。

    彼时，老夫刚入第八境，意气风发。

    到头来，所谓的一身本事却只够救回那孩子的命来。

    还是让柳琉落下了残疾之身。”

    半晌停顿之后，韩愈目露愤恨。

    “当真是可笑啊~！便是天劫仙人又如何？！

    以前吾为人时，总闻人力有穷尽。可当吾为仙时，才知仙力亦有穷尽。

    天道不全，被贼子窃半，使吾徒命里遭此劫难。

    吾——有愧于他。”

    “韩山主这是有愧于那书生的残疾之身？！还是有愧于那书生的文曲星君之份？！”

    话罢，红老爷不禁嗤笑起来。

    “你这家伙，口口声声吾徒吾徒，收人为徒却总不许人称你为师父。

    你们这些文人，架子摆得老大。”

    韩愈长叹了一口气儿。

    “非是老夫架子大，只是他虽为当世文曲星君，奈何身有残疾。

    老夫若公然收他为徒，文山累计千年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人言可畏，便是如此。

    “韩山主应该知晓文曲星对于人族的重要性，竟也舍得如此放任自流？！”

    “老夫怎会舍得如此良才流落在外？！”

    一时间，韩愈好如自嘲般。

    “当年老夫在青志州捡到他时，便已收其为徒，传其教化，授其学识，丹药法宝从不少于他......”

    韩愈顿了顿首，拳头紧攥。

    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变得苍老起来。

    “老夫......只是不许他在外人面前称我为师尊而已。

    老夫为得是文山千年的名声！！”

    “韩愈！你这家伙越老越爱惜羽毛。”红老爷不禁嘲讽道。

    不过任谁也想不到，此世人族文曲星君竟是无根之人。

    人世间可真是处处皆笑话。

    红老爷微微昂首，自觉不过瘾，遂又出言嘲讽。

    “文人————读书越多，臭毛病越多！

    不过是缺少三两肉而已，便将其划出雌雄之外，不觉得可笑吗？！”

    “可笑~！当真可笑！！！”

    韩愈面目瞬间狰狞。

    “可绝望的是，在人间，并不是所有公然尽知的错误都有幸能更改过来。

    吾深知如此，索性退而求其次，好避免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哼——！”

    红老爷不禁轻笑。

    “说来说去，你还是退缩了，难得本君曾观阅你韩夫子的大作。

    上言：‘君子者，双心在怀，一曰智，一曰勇。’看来如今的你有些言行不一呀。”

    韩愈昂首间，直面红老爷的嘲讽，径直反呛。

    “您红老爷不也如此！？口口声声说永不收人族为徒。

    如今南疆蛇族后起之秀凋敝，红老爷又收了一位人族后辈做关门弟子。

    莫不是......南疆蛇族从此无后了？！”

    韩愈话罢，整座不死火山霎时颤抖起来。

    三君殿内，红老爷负手而立。

    韩愈挺起略微佝偻的身躯，直面南疆赤龙之威压。

    良久。

    “哼——！滚吧~！”

    韩愈默默转身。

    “本君不希望当世文曲星就这么埋没下去，你最好竭尽全力教导于他。

    人间的有生力量不多了。

    如若后辈再不站起来，这偌大人间迟早要沦为天上天的猪圈。”

    听闻红老爷的劝告，韩愈只愣了一瞬，便又重新迈开步伐。

    只是。

    那背影愈发显老，好如背对杏桂金榜的垂垂老生。

    待韩愈自三君殿离去，红老爷忽而长叹一口气儿来。

    “沐小子......可别让本君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