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感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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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卧底风波

    社办的冯书记由原来的副职变成正职,先召集一些骨干开座谈会。在会上,冯书记很有感慨地讲道,我到社办以来,就考虑能不能安心在社办干,打算在社办干下去,想在社办干就要让社办变,怎么变?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总在想,总是写。但是,一个人浑身是铁能打几颗钉呢?光自己想还不行,必须将自己的想法变成大家的想法才行。搞好社办工业,靠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努力,而是靠大家在下边努力工作。我们这些人,与社会上的人打交道。大家要记住,社办工业是为贫下中农服务的,根本的问题是服务态度问题,一定要热情服务,给外界留个好印象。我的话说完了。大家可以说一说,不便在会上说的,也可以单独找我反映。

    后勤刘主任说,有人见主任、书记的批条就付货,连条子都不留,这不只是对领导的不尊重,将来也说不清啊,东西是领导批出去的,还是你自己拿走或者送给别人的,太随便了,又不是自家的东西,这么管事连个章法也没有。我就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

    谷哥顿时坐不住了,浑身直冒冷汗,说的正是自己,自己在保管员岗位确实太随意。幸亏没有指名道姓,但人家在背后肯定议论,调整自己的保管员岗位肯定也有这方面因素,以后千万注意。拉砖的事即便没暴露,也会出问题。

    冯书记插话道,以后要有制度,要加强检查,克服管理上的随意性。

    谷哥刚到翻砂车间,贺师傅就来了下马威:你能不能解决我的思想问题?我就是不能支使人,也不想支使人,也从未支使过人,就想自己干好工作就行了。

    谷哥笑道,我也不是领导,怎么能帮你解决思想问题?

    贺师傅道,许多人都说你脑瓜好使,你能不能帮我想办法,解决怎么支使人的问题?

    谷哥笑道,我还要受师傅支使,怎么反而让我告诉师傅如何支使我?谷哥忽然明白,师傅感到支使自己很为难,便把这个难题像踢皮球一样踢给自己,自己刚才这么一说,恰好把皮球又踢还给师傅。

    冯书记特意找谷哥谈话,要求谷哥协助贺师傅搞好翻砂车间工作,翻砂车间没有定型产品,人员劲头不足,情绪不佳,渐渐成为发泄消极情绪的场所。在领导的心目中,各分厂各车间的工作比较起来,翻砂最差。贺师傅倒挺满足,一个月开两炉就行。贺师傅和大家闲唠时也讲自己的思想,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大家干的都挺好,领导说我们劲头不足,我说翻砂的都是新手,不熟练,怎么让大家快干?要是三五个月之后大家还这样干,我也不能让啊。我就不知道把车间搞好,我脸上也光彩啊。但是不行啊,不允许咱们那样干。先让你们熟练,掌握基础知识基本要领,以后才能要求快、好。一个刚上学的儿童,你能让他去写咱们才能写的字、算的数吗?领导把我找去说我们最差,就是不客观。

    贺师傅说完不一会儿,大家又像往常一样闲谈起来,副组长杨青起身说,走吧,干点去吧。

    贺师傅阻止道,赶趟,再呆一会儿。

    贺师傅总是不那么热心,情绪消沉,信心不大,劲头不足。

    贺师傅给大家讲翻砂要领,翻砂注意三大项,造型、炼铁、浇铸。

    谷哥插话道,我向师傅提个问题。

    贺师傅拦住道,你可别问了,我落后,我听不进去。

    谷哥很诚恳表示,我说的是我个人的问题,我没有很好地协助你工作。

    贺师傅说,领导就说我劲头小,把大家没有带好。他们不知道翻砂不像砖厂推土、扛麻袋,有力气使力气呀,说扛五十斤,一扛就走了。翻砂有技术性,干好得有个过程,谁不想往好里干?谁不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可就是不行。领导不是这样要求,就让一个劲干,我也心思,怎么这样干,还说没干好?见面没好脸色。领导就是不要这个熟练过程,硬逼,那还行吗?我就这么大能力了。

    谷哥一看师傅冤屈的神色,同情地叹了口气,心想师傅身上压力也不小。有的人年岁大了,师傅也不好张口支使,抓思想工作又没有能水。师傅身上有积极因素,不然他不会累成令人心疼的模样,四十岁就满脸皱褶,走起路来弓着腰直打晃,干起活来顺脸淌汗。他就是过不了管事支使人这一关。谷哥对贺师傅渐渐产生了复杂的情绪。在一起劳动时间长了,贺师傅夸谷哥的时候渐渐多了,说他机灵,手巧,干什么像什么,做模型一看就会,不像别的徒弟笨。谷哥很快能参与砌高炉的炉体,堪当重任,尤其表现还很勇敢,开炉了,铁水口堵不住漫天火星飞溅,他不怕烫伤,拿着工具冲上去像堵枪眼一样。只有一点不好,就是怕脏。谷哥听人说,翻砂工的肺子都是黑的,拿着铅粉袋在做好的模子上抖铅粉满屋粉尘,浇铸好的产品起出时,更是满车间弥漫着粉尘让人透不过气。谷哥就用棉花把鼻子塞上,贺师傅说,你干不长这活。

    夏日的一天,谷哥和车间里的几个人正忙着翻腾沙子,满屋浓尘滚滚,这时有人在门口向里张望,喊谷哥出来一趟。谷哥扭头一看是张欣友。他带着满头满脸满身的黑尘跑出来,看到外面的远处站着常花容和张书记,笑道,你看我这身,简直是从灰堆里爬出来的,让不该看的人看到了,我也不洗了,就在这唠几句怎样?主任看我这样,一定会想怎么又变成这个样子了,不是推土就是翻砂,你们没看到里面呢,有年轻的姑娘都在里边干活呢,还是我们社办索主任的女儿,领导的姑娘都能干得了,我有什么了不起的?

    看着谷哥这个样子,常花容感觉没照顾好他,心里惭愧,她听说谷哥的遭遇,特意来看看他,想安慰几句。听谷哥如此一说,才感到这个人真有耐性,什么事情放到他身上,他的心都能装得下去,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敬佩。

    冯书记不明白,常花容为什么特意来看一个翻砂工,看她情绪不好忙表示,等谷哥掌握过硬的技术,我们就安排他当车间主任。

    谷哥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我连翻砂工还没做好,怎么能当主任?

    常花容语气沉重地说,我以后经常过来看看你。转身在冯书记的陪同下向办公室走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张欣友,很动情地说,我和袁丽在家总议论你,没有高人指点,才使你四处碰壁,有一天你遇到高人点化,或者你自己真明白了,处境就会好转。

    谷哥苦笑道,我总看伟人的书,里面说的比高人不知还高多少倍,说明我没领会好。说完两人各自忙去了。

    不几天,谷哥在翻砂车间又惹出一件轰动社办的事情,连常花容都听到了,当晚她派人把谷哥找到办公室。谷哥并不忌讳此事,给常花容详细讲了来龙去脉。

    贺师傅拿吹风机壳子送人,冯书记听到报告特意找谷哥,当面交代让他注意贺师傅,发现情况向他报告。谷哥虽然经历长期的流浪生活,骨子里最痛恨偷东西的事情,他不相信但点头答应了。谷哥感到,领导能向自己交办这样的任务,才真正体现了领导对自己的信任,不然没抓着人家把柄,反倒会泄密惹一身骚。

    一天中午到了下班的时候,车间里别的同事,陆续都走了,谷哥看出贺师傅没什么事坐在门口,拿着草棍随便在地面上划拉,他像以往那样乖巧地蹲在旁边看着,问师傅忙什么。贺师傅看他过来不像以往指点什么,低着头不耐烦地说,你走吧。谷哥越发感到事情有点蹊跷,师傅见他不走又催道,你怎么还不走?谷哥走出去装作去院里的厕所,回身一看,贺师傅右胳膊夹着一个吹风机壳子向院外走。谷哥下午向张书记报告了。不一会儿,社办的佟主任来到翻砂车间把谷哥叫出去,同他确认此事,并问他敢不敢当面对质,谷哥不加思索道,敢。

    事发的第二天上午,佟主任叫人把贺师傅喊了出去,不一会儿,贺师傅回来坐下,说自己被领导找过去批了一通,自己拿吹风机壳子送给阚书记错了,大家都这么办还不把厂子办黄了。谷哥知道,师傅越是爽快,心里越是不服。

    果然,像谷哥猜测的那样,贺师傅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领导找他谈这件事后,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谁告发的。他只是表面应承领导,在车间里指桑骂槐、旁敲侧击起来,车间里的几个人马上都明白了,很快社办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看谷哥的眼神跟过去都不一样了,阚书记那伙人甚至当面同谷哥叫板,大家过去都认为他是阚书记的红人,怎么会出卖自己一伙的,被大家当成了叛徒。谷哥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去找贺师傅谈话,当着宿舍几个师傅的面与贺师傅争执起来。他又去找冯书记,表白自己压力大。

    冯书记安慰谷哥,和平年代组织也需要派自己的同志,打入敌人内部去卧底,你不要背包袱有压力,要轻装前进。

    冯书记用卧底和敌人来比喻这件事,谷哥觉得太夸张,起码不恰当,可不管怎么说,组织还是把自己当作信任的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不几天,就发生了贺师傅与领导公开叫骂的事情,贺师傅一气之下走人,有些人对谷哥更加怨恨。

    常花容听着谷哥的诉说,几次想笑却难笑出口,心里感到抓心挠肝,马上表示,我再给你换个单位。

    谷哥执意道,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该丢人现眼的不是我,就像上次砖厂发生的事情,如果人人都像贺师傅那样,随便把厂里的产品拿出去送礼,还不把工厂送黄了?我通过读共产党宣言,最恨剥削工人的人了。冯书记当时问我,敢不敢当面对质,我说敢,而且事发后我还主动找贺师傅交谈。

    常花容急忙问,师傅怎么说?

    谷哥回答,当然记恨我,看贺师傅恨我的表情,我还是把我的观点说明了。事后我想过,假如我看出贺师傅拿吹风机壳子送人的意图后,对他暗示一下,事情不就没有了?贺师傅还会感激我,但我又不是那种两头讨好的人,看见拿着厂里东西送人心里就很气愤,如果我帮着贺师傅隐瞒,冯书记会不会认为我隐瞒不报、同流合污?

    常花容点头默认,随后又着急道,你就一直这样干下去啊?

    谷哥笑道,有句老话说得好,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

    常花容愁道,你这个人还挺固执。不是我刻薄,你不成了在哪儿跌倒还在那儿跌倒?

    要是别人当面说出带有嘲弄意味的话,谷哥肯定发火,可是面对的是常花容,他怎么能去伤害对他一直心存体贴呵护的她,便笑道,我感觉经过这些事,比过去皮实多,抗摔打多了,明白了好多事情,趁着年轻,犯点错误没什么,到老了再犯错误可不好。事发的当天,我就该做什么做什么、见人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对那些当场给我下不来台的人,回到车间一想,不管怎么说,都还是我的同事么。

    常花容由忧转嗔道,遇到这样难堪的事,你都能想得开,我听说这件事,当时心里抓心挠肝的,受不了忍不住,才专门派人把你找来,你却没事一样。

    谷哥听了她的表白心中不由一动,感动道,我知道你一直关心体贴我,我太不争气,一而再地出事,太不成熟了,让你跟着操心。我自己也想,应该换一种干法了。

    这时,刚大规模铺开摊子的社办工业,就渐渐在整体上显露出败象,领导们用搞政治的那一套办工厂,或者像抓农业生产那样搞工业,又急于求成看重表面文章,热衷于铺摊子,大张旗鼓上了一大堆项目,看上去热火朝天,市场没打开,产品积压,停工停产,技术、人才、管理都跟不上,刚建完的厂房,改用别的,买进没等安装的机器不得不搁置起来,分配方面对工人承诺好的到了兑现时,一看出大力的工人,拿的比公社书记主任还多,一概推翻,劳动定额又一再调高,单纯的只抓生产的观念,不重视技术力量的培育和保护,拉帮结伙,好不容易招来的领头师傅,又很轻易地排挤掉,一个个分厂渐渐陷入瘫痪。这些问题上上下下都程度不同地意识到了,工人的思想变得更复杂了。

    常花容早已经看出社办工业的败象,马上关心问谷哥,你想怎么干?

    谷哥的回答,让常花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