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尽姐姐说的是，白龙前辈和二位姐姐一样，对我照拂有加，都是我的恩人。”

    想起那流寒江里的庞然巨兽，林奕潇诚恳道。

    “都到了这步田地了，为何还…还叫我姐姐呢？”

    冷思尽声音羞怯，略微不满的说道。

    “啊？”

    林奕潇一时没能明白冷思尽的意思，呆呆的看着她，只见这娇俏女子面颊绯红，轻咬朱唇，幽怨的看了他一眼，默默无言。

    ……………………

    寒玉宫内殿。

    冷千落坐在凤椅上，垂眼看着下跪的冷念绝，没有任何表情。

    “请宫主成全。”

    冷念绝再次叩首请求道。

    诺大的内殿里，只有冷千落和冷念绝二人，而冷念绝方才所说，的确是令冷千落为难。

    “右护法不必拘礼，你我情同姐妹，万事皆可商榷，快快起来。”

    冷千落看着下跪的冷念绝，平静说道。

    “多谢宫主。”

    冷念绝起身，有些愧疚的看了一眼冷千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左护法择婿退隐之事本宫准了，此儿女情长人皆有之，可友护法你却为何？”冷千落看向冷念绝，伸手示意她落座。

    冷念绝又道了声谢，才慢慢坐在椅子上说道：“属下一生之牵挂，唯寒玉宫和小妹，如今寒玉宫有宫主坐镇，可保万无一失。小妹又有了良配，定能无忧无虑。而属下被心结困扰多年，武功寸步难进，早知自己已无担任护法的资格，故而……”

    “若是姐姐有心退隐，千落不敢强留，只不知姐姐退隐后何去何从？”

    冷千落叹了口气，话语中多了些许温度，即便她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冷念绝与她相处多年，自然知道她此刻难舍心意。

    “我……宫主放心，念绝已有了去处，日后也会经常回来的。只是烦劳宫主向小妹和奕潇转达，就说…我已经离开北淼，浪迹天涯去了，叫他们不要挂念。”

    想起妹妹和林奕潇打情骂俏一般的场景，冷念绝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冷千落本来还想再劝说一番，但看到冷念绝露出如此笑容，也不再说话了。

    …………

    “我…我对思尽姐姐只有敬仰，万万没有其他念头啊！”

    林奕潇慌忙解释道。

    冷思尽傻了眼，方才她一番言语，已经诉尽衷肠，不想林奕潇竟是这般想法。霎时间，她的眼中热泪盈眶。

    “你不喜欢我？”冷思尽强忍着泪水问道。

    “当然喜欢了！”林奕潇忙道。

    “那为何不愿…”

    “喜欢也可以分为好多种啊！我对姐姐你是友爱之喜，并非男女之喜啊…”林奕潇害怕说的太重会伤到冷思尽的心，但长痛不如短痛，他此刻不得不明言了。

    冷思尽听了，眸光暗淡下来，咬着嘴唇道：“原来竟是如此…是我自作多情。”

    “姐姐你千万别多想，我林奕潇不过凡夫俗子，有何资格与姐姐相配？”林奕潇连忙解释道，又看冷思尽不言不语，仍是那般死心模样，他兀自又道：“姐姐倾城之姿，谁不倾慕？只是小弟如今尚未一展心中志向，故而暂时不想谈及儿女情长，绝非姐姐不好……”

    “好了……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了。”冷思尽擦了擦眼泪，努力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露出一副痛心悲苦的表情。

    林奕潇见了，实在是不忍再对这楚楚可怜的女子说什么狠话，故而只哀声一叹，不做他言。

    “我…我给你收拾床铺吧，这间屋子也好久没有住人了，需得打扫一下。”冷思尽说着，转身去收拾房间，林奕潇只呆呆的“嗯”了一声，便不说什么了。

    此时，二人没了往日的嬉笑，彼此只觉得气氛尴尬，想要逃离。

    冷思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林奕潇的，或许是发现他不仅人长的俊俏，武功又好，且有侠义之心的时候，或许是她被偷袭受伤，他挺身而出的时候，或许是落入困境，他计谋百出的时候。总之，她觉得自己离不开这个男子了，他仿佛变得比姐姐更可靠，更重要。

    越这样想，她越不想林奕潇离开，眼泪“嗖嗖”的掉个不停，打湿了洁白的被褥。

    不多时，冷思尽收拾好了房间，可她却不敢和林奕潇搭话，后者也一副不知该说点什么的样子，两人枯坐在一旁，默默无言。

    好在这时，一个女弟子从庭院处走了过来。

    “左护法，宫主请您与林少侠入宫，有要事相商。”

    那弟子拱手行了礼，抬眼说道。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冷思尽郁郁寡欢的回道。

    “我，我也要去吗？”林奕潇指了指自己。

    虽说能见到冷千落是令他开心，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他根本开心不起来。

    “当然，宫主特意提到了林少侠。”那弟子又道。

    二人随女弟子入了寒玉宫，又百转千回的进了内殿，才在内殿里见到了冷千落。

    此时她已除去了面纱，眉目如画，肌肤如雪，一见其面，令林奕潇不觉心神荡漾，忧愁如烟飘散。

    “见过宫主。”

    “见…见过宫主。”

    随着冷思尽行礼，林奕潇也连忙拱手。

    “今唤你二人来此，是为右护法所求之事我已允准，择日便为你们二人完婚。”见了他二人，冷千落面色平静，直截了当的说道。

    “完婚？！”

    林奕潇惊讶的高声道。

    冷千落只当他是太高兴了，并未责备他喧哗，倒是冷思尽，她幽幽一叹道：“宫主，林公子非我良人，尽儿斗胆，还请宫主收回成命。”

    “这是为何？”冷千落看了看冷思尽，见她泪痕未干，顿觉另有隐情，是以她看向了林奕潇，声音陡然又冷了几分：“莫不是这位林公子始乱终弃？”

    “我…我…”被冷千落盯着，林奕潇连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非林公子之过错，是…是我那日与姐姐说起他，夸赞了几句，姐姐怕我喜欢他又说不出口，便为我做了主，这…这都是尽儿的错，请宫主责罚。”即便如此，冷思尽还是想要袒护林奕潇。

    “唉…此事都怪我，怪我太过蠢笨，没有早日看出思尽姐姐心意，宫主万万不可责罚于她，都是在下之错。”

    林奕潇也紧跟着说道。

    冷千落揉了揉额头，显然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她转念一想，又说道：“此事并未宣扬出去，倒是无伤大雅，只是右护法已同我请辞，说要游历世间，浪迹天涯去了。这便是因为林少侠和左护法结缘，她才放心而去。若是你二人未能婚配，那她……”

    “姐姐她？”

    冷思尽睁大了眼睛，心头一疼，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先是林奕潇之事受了打击，如今冷念绝也要离开，着实让她悲痛不已。

    “那如今我们未能婚配，是否应该叫右护法回来？”林奕潇适时的和冷千落说道。

    “本宫已允准她离去，不过她若是愿意回来，寒玉宫自然欢迎，只是…右护法向来雷厉风行，怕是她已离开多时了。”

    冷千落凝眉说道。

    “走！”

    林奕潇一拉冷思尽的手臂，飞奔出了寒玉宫。

    “你…你做什么呀！”冷思尽被扯着小跑起来，虽然往日这些身体接触都寻常至极，但如今知晓林奕潇并不喜欢她之后，她略微产生了抵触感。

    “把冷姐姐找回来，如果因为我让她离开了你，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林奕潇眼神坚定，脚下飞快的奔走起来，遁速竟恍如一阵风一般，快得冷思尽差点跟不上。

    原本他轻功便好，如今有了寒冰真气傍身，不知不觉间身轻如燕，日后于轻功一道，天下恐难逢敌手。

    不多时，二人飞身至城门口，询问之下，却并未有人出城，林奕潇急智之下问起：“念绝姐姐在城中可有常去之处？就是那种不开心了会自己一个人去的地方？”

    林奕潇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他自己就有这么个地方，当初司马晴风走后，他和林奕泽闹了矛盾没人调节，便会独自一人跑到后花园藏起来，委屈了，就偷偷哭几声，不高兴了就自己待着生闷气，这也算是恢复情绪的好方法。

    “城中？没有啊……啊！对了！我知道是哪里了！”冷思尽起先想不起来，突然间脑海里灵光一闪，拉着林奕潇又飞奔起来。

    “哎？我们这是回去的路！”

    林奕潇诧异道。

    不向林奕潇解释，冷思尽拉着他一路奔向宫殿，却又在快要到达宫殿时朝右边改道。

    “原来这里还有路？”林奕潇看着这条被雪莲花覆盖的小路，忍不住惊讶道。他知道宫殿左边数十里有条上玉琼山的路，却不知这宫殿右边也有一条，只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了。

    “这条路多年没有走过了，是通往北地的唯一去路，我敢肯定，姐姐一定就在那里。”冷思尽笃定道。

    二人又行了十数里，往来间，天色已经暗淡下来，隐隐有星光出现在黑蓝相间的天空，与白色大地相互映衬，美轮美奂。

    林奕潇不认识路，在冷思尽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树林之中。

    又奔走片刻，冷思尽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干脆放开了林奕潇的胳膊，亦步亦趋的向前走。林奕潇识趣的噤声，跟在她身后一点点往前走，二人来到了一颗巨大的树木跟前。

    停在这颗几人合围都抱不拢的大树前面，冷思尽悄悄蹲下，把头探向树后，林奕潇见了，也有样学样，跟着要看看那后面有什么秘密。

    “师兄，想不到那日一别便是永年……师妹我本该早早随你而去，可当初北淼未定，我也尚有尽儿要照料，实在不能履行誓言，但你放心…念儿绝非是那薄情寡义，朝三暮四之人…”

    树后立有一石碑，碑前跪坐那女子，白衣哀哀，悲痛凄凉，不是冷念绝又是谁？

    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细声弱语，让那白色背影显得更加单薄，可那冰冷的石碑，是没办法给女子任何安慰与温暖的。

    “我记得…那时我做了纸鸢，你还取笑我，说我快要做护法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说到这里，冷念绝自言自语的笑了起来：“可你虽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瞒着师傅陪我去放纸鸢，回头还骗师傅，说你去采雪莲了，被师傅狠狠教训了一顿……”

    冷念绝一直不停的对石碑诉说着历历往事，无论悲伤，幸福，酸楚，快乐，毫无隐瞒。渐渐的，她的声音无力下来，诉说的，也多是些想念的话语，她的话语逐渐变得极端，痛苦。

    “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回来之时，只剩一座冷冰冰的坟墓……”冷念绝痛苦的哭泣着，哭声凄凉，惊动了不少飞禽走兽，树林中隐隐躁动起来。

    “我就算寻遍黄泉，也要找到你…”

    “师兄，念儿来了……”

    冷念绝停止了哭泣，拔出腰间的天涯悲雪，慢慢放在了脖子上。

    “嗡”！

    一股冰寒内力猛然打在悲雪剑上，冷念绝没有防备，雪剑脱手而出，飞落在墓碑前。

    “若你殉情而死，这世间又会平添多少悲痛之人，愧疚之人？如此做法，是否太过自私？”

    林奕潇先从树后走出，他没有了往日里和善的语气，问话里充满愤怒和质问。

    “你怎么在这里…”

    冷念绝看清来人后，慌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姐姐…”

    冷思尽低沉的叫了她一声，声音里难掩哀伤和委屈。

    “尽儿……你们怎么……”冷念绝先是疑惑，又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听到了吧……不过这些和你们无关，你们成亲后会很幸福，奕潇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子，有他护着你，姐姐黄泉路上也不必牵挂了……”

    “因为自己的一己之私，抛下亲友……不过很遗憾，我已经和思尽姐姐说清楚了，我并不喜欢她，更不会和她成亲，就算这样你也要殉情吗？”

    林奕潇双目紧紧盯着冷念绝，毫不畏惧的说道。

    “什么？”

    果然，冷念绝的眼神瞬间变得冷冽起来，她右手一招，悲雪剑便跃空而起，随着她的掌控，一转方向，直指林奕潇而去！

    悲雪剑极速飞摄而来，幽幽剑鸣如玄鸟之声，承载了冷念绝的愤怒和不甘，在下一刻，停在了林奕潇的面前！

    “既要杀我为何不动手？”

    林奕潇心脏跳个不停，但却装作镇定的朗声喝问道。

    “你…你为何要欺骗尽儿的感情，亏得我一路力保你入北淼，到了如今，为何又要反悔？”

    冷念绝咬紧了牙，愤恨的质问道。

    “姐姐住手！”冷思尽要上前阻止，却被冷念绝用内力拨到一旁，一时近不得身。

    “我何时欺骗过你们？从初识到如今，我林奕潇可有冒犯过你们姐妹二人？我对二位姐姐敬爱有加，是当做最好的朋友看待，我可有说过，要娶思尽姐姐为妻的只言片语？”

    林奕潇学着林奕泽的舌辩之能，一时间，让冷念绝哑口无言起来。

    “这…”冷念绝左右想了想，每次她说起他们二人的关系时，林奕潇从来没有反对，却也没有应和过，现在想想，该是为了不想让冷思尽伤心，故不明言。这是林奕潇一贯作风。

    “还有，为何我不娶思尽姐姐为妻，你就要杀我？难道是因为不能把责任推给我，而恼羞成怒？原来你冷念绝竟是个不负责任，只顾自己的自私女人，是我林奕潇看走了眼！尊你为长姐！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奕潇说完最后一句话，似乎真的忘却了生死，只见他抬眼看向漫天星辰，一副正义凛然，悍不畏死的模样。

    片刻后，悲雪剑无力的落在了地上。

    “姐姐…”

    冷思尽眼中滴泪，走向了跪坐在地上的冷念绝，她万万没想到，几年以来，冷念绝的心里竟是这般痛楚，而却为了她这个妹妹，都一一忍受下来了，否则，怕是早就殉情而去了。

    “是我错了…是我一厢情愿，不关奕潇的事，姐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我如今好歹也是寒玉宫的护法，但是，你却决然不能一死了之……风师兄也不会想要看到你如此消沉，你忘了他的愿望吗？他想要让北淼都长满雪莲，让北淼除了寒玉宫之外，还能居住百姓，他喜欢热闹，而不是如此清冷……”

    冷思尽的声音微微颤抖，却又强忍住悲痛，那些话语，让冷念绝听了只觉心中难受。

    是啊…她早已看过师兄的绝笔，信中言语皆是让她珍重此生，不可轻舍性命。她却为何欺骗自己到如今？还要抛下妹妹不管？

    冷念绝沉默不语，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墓碑。片刻，她似乎心有所悟，目光又逐渐明亮起来。

    “不管如何，我视二位仍然如知己好友，这份情谊永恒不变，还是原先那句话，如有难处……”

    “那你娶尽儿为妻如何？”

    不待林奕潇说完，冷念绝又冷不丁问起来。

    “这…这却是不可…”

    “那还谈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冷念绝泪痕未干，却不由轻笑道。

    “原来是借此取笑我？那我就只好当个没有信用的小人喽！”见冷念绝竟开起了玩笑，林奕潇已知道，她不会再自寻短见，起码现在不会。

    “姐姐…”冷思尽抬眼看了看冷念绝，慢慢把她扶了起来。

    “今日之事，让林少侠见笑了，往后我们还是好友，不知林少侠可否原谅我方才冒犯之举？”冷念绝恢复了平日里淡淡的口吻，但眉眼之中并无排斥林奕潇的样子。

    “自然不会，我与二位姐姐历经生死，早就如同亲姐弟一般，哪里会怪罪姐姐你？”

    林奕潇笑了笑，拱手行了大礼后又道：“二位姐姐若不嫌弃，不若与小弟结为异姓姐弟，日后行走江湖，也好有个照应？”

    “我正有此意，尽儿，你觉得如何？”冷念绝应答后，又轻声问起了冷思尽。

    “我……唉，罢了，既然无缘，做个姐弟也好，如此也让我死了这条心。”

    三人同意后，在石碑前对天起誓，福祸相依，患难相扶，黄天在上，厚土为证，若违誓言，神灵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