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声
黑云压城,大雨连绵。
京城一连下了三日雨,护城河高涨,狂风肆虐,出行艰难。
林奕潇在府里憋的难受。
司马晴风好不容易归来,他着急去找他玩乐,至于玩儿些什么,无非是谈论江湖趣事,比试武功,还有上栖凤楼喝酒了。
这些,林奕泽可都是半点儿不沾。
“该死!怎么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这个时候下雨!”
林奕潇不停在房间门口走来走去,只觉得心情烦闷,恨不能冒雨前往御王府,可这大雨倾盆,打着伞都会被淋个通透,如何能出去?
“少爷!你老是在门口吹风,会着凉的!”
丫鬟黄莺从房里小跑出来,她手里拿着件披风,紧忙给林奕潇披上。
“别看这天热,却还是极易感染风寒的,要是染了病,我看你还蹦哒。”
这黄莺是林奕潇的贴身丫鬟,也叫通房丫鬟,是他十四岁时,他爹林阳清送给他的,林奕泽也有一个,名叫喜鹊。
黄莺平日除了伺候林奕潇衣食起居,还得像照看孩子一般照顾他,若是稍有疏忽,怕是要被宰相大人责罚。
“哎呀,烦死了!好不容易有人一起玩儿,这天公偏不作美!”
林奕潇虽披上披风,却还是焦急的左右踱步,紧盯着电闪雷鸣的天空,期望雨能下得小一点。
“少爷,你不能总是这样,大好年华,怎么能光想着玩儿呢?”
黄莺皱了皱眉,苦口婆心的劝道。
林奕潇闻言一怔,随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两眼一闪,喜上心头。
“对啊!我这不还有你吗?咱俩好好玩儿玩儿!”
“少爷?”
黄莺一听这话,有些不明所以,又看林奕潇两眼放光,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瞬间脸红了起来。
“黄莺姐姐,咱们去后堂玩儿吧?那里地方大些,能施展的开!”林奕潇拉着黄莺的手就往后堂走,又嫌走的慢,扯着黄莺的手小跑起来。
黄莺被林奕潇扯着小手,不禁面红耳赤,心道两年了,这小犊子总算是开窍了?
谁知到了后堂,林奕潇一把拿起桌子上的梦州剑,顺便舞了起来。
梦州剑气势磅礴,林奕潇剑走游龙,虽剑法不算精妙,却也是剑意盎然。
“姐姐,你看我的剑法有进步吗?”林奕潇舞完十式剑法,背剑负手,颇感得意的问道。
黄莺纠结的揉着裙摆,面色上有些许羞愤。
对呀,后堂是林奕潇放剑的地方,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看着满屋子的宝剑,黄莺有些迷茫,一看见自家小少爷扑上来,她就想到了歪处,莫不是她自己思了春?
黄莺不语,两颊通红。
这通房丫鬟一职,本就是要教导小主人男女之事,别家通房丫鬟都给小主人生儿育女,贵为侧房了,她可倒好,陪着小主人足足练了两年剑,都要成武林高手了!
“黄莺姐姐,你怎么不说话啊?”林奕潇看她脸色不对劲,有些担忧的走上前来。
看着自家小少爷那一副纯真模样,黄莺又气又爱,气他不思进取,又爱他品行端正,明明是个玉树临风的冤家,却没半点儿坏心思,他但凡有一点儿,黄莺都半推半就的从了他。
“少爷,平日里不也常常练剑么,为何今日如此高兴?”黄莺郁闷之余,不解的问道。
“我从小就想做个大侠,行走江湖,浪迹天涯!”林奕潇说着,把剑舞了个花,又道:“以前啊,只是个念想,毕竟我武功这么差,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看着林奕潇情不自禁的笑脸,黄莺撇嘴道:“哪儿不一样了?”
“我现在有了这把天下第一神剑,还有天下第一厉害的师傅!”抚摸着梦州剑,林奕潇得意洋洋的说道。
“少爷啊!师傅和宝剑再厉害有什么用?要靠你自己去练啊!”黄莺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你放心,我再也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哎!少爷!这剑锋利,别伤了自己!”
行廊里,林奕泽看着林奕潇和黄莺奔跑玩闹,笑着摇摇头。
“大少爷,您不是要去找二少爷吗?”
看林奕泽折返,喜鹊疑惑的问道。
“我想和潇弟说些事情,忽觉他尚年幼,还是不说了吧。”林奕泽叹了口气,在行廊下缓缓踱步。
“你们是亲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喜鹊小心翼翼的问道。
“正因是亲兄弟,我才不想他卷入一些不必要的是非之中。”林奕泽站定,看着院落里雨落纷纷,眸光闪烁。
“您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到林奕泽这副模样,喜鹊有些担忧的问道。
她跟随林奕泽两载,备受他照顾,且聪明伶俐,有时竟能解答难倒休这位大梁第一才子的疑难问题。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如此……等我想好了再说与你听吧。”林奕泽看了看喜鹊,略微犹豫了一下,而后说道。
他并非害怕事情被喜鹊泄露,只是不想让她卷入是非,林奕泽心地善良,待人向来如此。
昨日他们分别后,司马晴风又遣人前来邀约,请林奕泽独自一人再去一趟御王府。
宰相府离御王府不远,但外面却是大雨倾盆,来人语气凝重,说是请大公子务必要去一趟,而且要避开二公子。
林奕泽满腹狐疑,却还是躲开林奕潇,冒雨偷偷出了府。
想不到刚一见面,司马晴风跪地就拜。
“奕泽!贤弟啊!你可要救救为兄啊!”
司马晴风声泪俱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林奕泽大惊,顾不得身上被雨淋湿的衣物,连忙上前搀扶道:“兄长这是为何?快快起来!折煞小弟了!”
“贤弟如不救我,为兄恐怕就活不长了!”
司马晴风仍是不起,语气里充满哀求,眼泪不停落下,悲切至极。
“兄长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小弟定当竭力相帮啊!”
林奕泽安抚好司马晴风,扶着他坐在椅子上,自己也在他身旁坐下,等他开口。
司马晴风擦了擦眼泪,唉声叹气道:“我已同你们说过,皇上欲将我除之而后快,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
“怎么,皇上要杀你?”虽然听司马晴风说过,林奕泽却仍有些不相信。
当今圣上虽说才能微薄,但却是个仁君,对兄弟痛下杀手这种事,他不太可能会做出来。
“我在京中布有耳目,已经得到消息,皇上不日便会对我下手,我命危在旦夕啊!”
说到这里,司马晴风再度失声痛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回来之后,做了什么让他恼怒的事情么?”林奕泽苦思不得其解,觉得这其中必有原因。
“贤弟,你可知道神剑一事?”
“可是那奇霜凌炎两大神剑?”林奕泽问道。
“正是……”司马晴风用衣袖沾了沾眼泪,又道:“为兄听说,如今神剑现世,江湖上乱作一团,更有传言说,得神剑者得天下!”
“这……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林奕泽皱眉道。
“可偏偏皇上就相信了这句话,派人四处寻找这两把神剑,还限我一个月之内找到神剑,否则……”
司马晴风面如死灰,语气悲凉。
“皇上这是要借机发难?可你即便找不到,也只是办事不利,罪不至死啊!”
“皇上早有计划,别说神剑难寻,就是我找到了神剑,也会给我安个谋逆之罪,当场诛杀!”司马晴风不再落泪,而是一副愤恨的表情,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林奕泽骇然一惊,现在他总算明白,这皇室的两兄弟,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沉思片刻,他问道:“兄长,此事小弟该如何相帮?”
“你答应要帮我了?”司马晴风眼睛一亮,欣喜说道。
“兄长身处危险之中,小弟如何能坐视不管?需要什么帮助,兄长请明言吧。”
林奕泽拱手拜了拜,被司马晴风慌忙扶起。
“也无需贤弟多费心,只是……若是为兄哪日起事了,我希望你会站在我这边。”
此言一出,林奕泽大惊。
“兄长莫不是要谋反?”
“嘘!”捂住林奕泽嘴巴,司马晴风走出房间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上。
“便是在御王府,贤弟说话也不该如此豁达。”
“兄长……”林奕泽不敢相信的看着司马晴风,他心里疑惑更甚,三年不见,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今非昔比。
“哎呀贤弟!我何时说要造反了?”眼看林奕泽犹豫之中要说些什么,司马晴风话锋一转道:“我只是自保而已!难道你忍心看为兄毫无防备的被押到刑场,一刀斩首么?”
“当然不是!”林奕泽慌忙否认道。
“若皇上不动我,我自然是乐意做一个逍遥王爷,可他若要动我,我也绝不能束手就擒。”
“兄长早已有了对策?”
“我在江湖上广交英雄好汉,就是为了能和朝廷对抗,垂死挣扎一番。”此时,说话的司马晴风,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聪明睿智,城府极深的御王,和开始那痛哭流涕的模样,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那只是为了引林奕泽入圈而演出来的。
明白了这些的林奕泽,不禁叹息一声道:“兄长既然已经有了对策,为何还要我帮忙?”
“我虽结识了无数江湖人士,却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宰相大人位高权重,朝廷里的官员,要么受过他恩惠,要么是他的门生,你若能说动他帮我……”
“这不可能。”林奕泽平静的摇了摇头道:“家父虽老,却不糊涂。”
“………也罢,只要你能帮我就行,以你大梁第一才子的名号,想必也有不少文人雅士想要攀附吧?对了,还有奕潇,李大侠说他日后定是剑术高手,有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帮辅,我们一定能闯出一番新天地!到时候,这天下就是我们三兄弟的了!”说到最后,司马晴风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一双眼睛里射出邪魅的光芒。
“请容奕泽……再好好思量一番……”林奕泽拱手作揖,面色为难,低声说道。
“…………”
司马晴风不言,盯着正在伏拜的林奕泽,表情冷漠。
随后,他又淡淡笑了笑,搀扶起林奕泽:“此等大事,是要好好考虑一下,不着急,不着急。”
思绪翻转,林奕泽回过神来。
若是将此事告诉奕潇,他定会大闹一番,不管是在皇宫,还是在御王府。
可眼下要确定的是,帮不帮御王?
一个是当今圣上,君恩隆厚。一个是幼时玩伴,情义笃深。
不帮,是不义,帮了,是不忠。
为什么要让他一介书生,来决断如此艰难的选择呢?
次日。
林奕泽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他呆呆的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
“少爷。”
喜鹊叫了一声,见无人应,便端着饭菜进了书房。
宰相公子的书房,如寻常人家的庭院一般大,书架有九个,如九龙捧珠般分布在书房里,上面全都放满了书籍,从古至今的经典著作,当代文人的封笔绝刊,奇人异士的怪思妙语,林林总总。
林奕泽博览群书,不但文学丰富,更对武功秘籍也极有兴趣。
林奕潇练的那些剑法,内功心法等武学典籍,他看一眼,便知道了那其中意思,众多繁杂的招式,在他眼中一过,便记得清清楚楚,可不知为何,若他按照书中所学去练习,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论他怎样用功,都提不起来一丝内力,更挥动不了那三尺长剑,就好像上天注定了他是个才子,而非武夫。
喜鹊看了看面色憔悴的林奕泽,忍不住叹了口气,把饭菜放在了书案上。
“少爷,你再不吃东西,身子会受不了的。”
喜鹊给林奕泽斟上一杯茶,柔声劝道。
“……我没有胃口,实在吃不下。”林奕泽接过喜鹊手中的茶,抿了一口,放在书案上。
观他眉头紧锁,喜鹊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坚定的说道:“少爷,您若是有烦心事儿,不妨让奴婢为您分忧,往日不都是这样吗?您要是一直想不通,一直不吃饭,这身体可怎么办啊。”
林奕泽抬头看了看喜鹊,欲言又止,哀声叹了口气。
“少爷您是信不过奴婢么?”喜鹊问道。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林奕泽无奈的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我怕你惹祸上身……”
“少爷。”喜鹊突然重重跪在地上,面色惨然。
“哎!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林奕泽扶着她,可她却如何都不肯起。
“奴婢的命都是宰相大人救的,您又对奴婢像亲人一样照顾,为了少爷,奴婢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亦无不可,若是不能为少爷分忧,奴婢还有什么用?让奴婢眼睁睁看少爷日渐消瘦,奴婢实在是……”
说到最后,喜鹊几乎要哭出声,她是真心心疼林奕泽,怕他饿出个好歹。
“你先起来,此事……容我再想想……”林奕泽目光躲闪,不忍的说道。
“奴婢不起,如此下去,您身体早晚会吃不消,到时候,老爷一样会责罚奴婢……”
林奕泽重重出了一口气。
“也罢,如此拖延,终究不是个办法。若是以后你被牵连,我全力护你周全便是了。”
“少爷……”喜鹊呆呆的望着林奕泽,眼睛里有泪,有光,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你先起来说话。”
“是,少爷。”
房门紧闭,书房周围的下人都被支走,林奕泽如数吐出自己的苦恼。
听完林奕泽的话,喜鹊冷静的沉思起来。
能让林奕泽苦思不解,喜鹊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太过惊讶。
“所以,少爷您是在为难,是帮助御王殿下,还是对他不闻不问?”
喜鹊果然精明,她并没有提皇上二字,只是把两种选择列举出来,让他看的清楚。
“兄长有难,我自然要帮,只是……”林奕泽初觉豁然开朗,可一想的长远,便眉头紧皱。
“只是怕落一个不忠的欺君之罪?”
喜鹊问道。
“……”
林奕泽不语,神色复杂。
“少爷既不想御王殿下有事,也不想和皇上作对,却没有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故此,才茶饭不思?”
“正是如此。”林奕泽心中发苦,一口将杯中茶水喝光,连连叹气。
“少爷,奴婢有一言,不知能不能为少爷分忧。”
“你有何良策?”林奕泽看向喜鹊,欣喜问道。
往日里,喜鹊总能解答他想不通的疑惑,且都一针见血。
他一直觉得,喜鹊比他聪明许多,可喜鹊只是称,是因为他当局者迷,若是置身事外,他要比喜鹊看的清楚多了。
“依奴婢看来,要帮御王殿下。”喜鹊左右斟酌一番,忽然说道。
“什么?”
其实不管喜鹊说出哪个选择,林奕泽都会疑惑,他想了想,继续说道:“谈谈你的看法吧。”
喜鹊给林奕泽又斟了一杯茶,缓缓说道:“人生天地之间,以忠孝仁义为根本,特别是位高权重之人,对此最为看重。”
“你继续说。”看到喜鹊征求的目光,林奕泽抿了口茶道。
“皇上要杀御王殿下,少爷要帮,是不忠。不帮,则是不仁不义。可少爷有没有想过,若皇上要杀御王殿下,则是孝仁义皆失呢?不顾先皇遗训手足相残是为不孝,才能浅薄以至民不聊生是为不仁,屡次三番要置手足兄弟于死地,是为不义。”
“依奴婢之见,若真到了兵戎相见之时,必然是御王殿下更为名正言顺。”
“皇上失信于朝,令百姓怨声载道,近日更是大兴刀兵,寻找神剑,增收赋税,只是因为一句江湖上的妄言。这些,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怕是暗地里另有风云。而且,恐怕御王殿下不止和少爷一人说过此事。”
喜鹊的分析令林奕泽大惊失色。
初始,他只道这女子聪明伶俐,做了丫鬟倒是可惜,如今看来,是他唐突了,委实唐突……
“少爷,奴婢所言是否有误?”看林奕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喜鹊语气软了一些,小声问道。
“没……没有,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都与我明言吧。”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