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又听到了些响动从井口的地方发出，几秒钟后，一双手伸出了井口。在那双手触碰到白色地面的瞬间，如一滴弄墨滴入了清水中，绚丽夺目的彩绘蜂拥而至，浓重的各色线条在空白的大地上大肆挥舞，转瞬之间，一个真而切实的城市景观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此刻，她正站在城市道路的一边。

    爬出来的人正是钟瓷，而且他身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林辛蕾霎时死灰的心境像春笋般复苏，她急切地跑了过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还带上一抹脸上的鼻涕泪水，沾湿他的衣肩。

    “太好了，你没事！”

    钟瓷突然又消失了，她抱着的东西成了空气，但随后才没两秒钟，钟瓷就在林辛蕾旁边一米多的距离又重新显了形。

    “太棒了！我逐渐理解了一切。”钟瓷大声叫道，脸上是忍不住的狂喜。

    在那股急流而来的污水快要撞上自己的时候，钟瓷闭上了眼，他也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那股污水并没有碰到他，而是径直地穿过了他的身体，就像当时林辛蕾触碰不到自己那般。因此他推测当时所在的医院大楼在一次精神污染产生的空间，而下水道是二次精神污染产生的空间，所以污水奔流并不能影响到自己。

    在他侥幸活下来后，便领悟了两种形态。

    一是自己可以随时切换到两个不同的空间中。

    二是他可以在其中一个空间里，并向另外一个空间显现自己的投影，用于交流一类。

    刚才他突然的消失就是用的第一种形态。

    说着，钟瓷又再次向林辛蕾展示了这个令他心神陶醉的第二种形态，他拾起了人行道旁的一块石子，托在手心上。数完三二一，石子就穿过了他的手背又掉到了地面上，他变成了一个三维投影。

    林辛蕾本来脸上那种劫后余生的快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费心的思虑。她能听懂他说的话，但理解起来还是很费劲。

    就比如说，当时他面前隔着一堵医院的墙，他又为什么能看到自己，难道那堵墙在他眼里是透明的吗。但钟瓷口中又是另外一种意思，其中一个视觉看到的墙是实体的，看不到背后，但是一个视觉看到的是没有墙壁的，能看见她，合起来就能看到实体墙壁后的她。

    这已经是钟瓷用比喻的方式在为林辛蕾诠释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因为在两个空间里他有两种甚至是更多的视觉感官，最后被大脑独特的处理后形成的自己理解起来理所当然的画面。看林辛蕾似懂非懂的模样，他也不醉心去解释了。

    他踱踱走了两步，一脸严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也不要说一些不好的话题，之前就是因为你说下水道应该有老鼠和一大堆的污水，才会让我往那方面去想的，这个二次污染的精神空间似乎也会因为我潜意识的想法而改变。当时那么大量的雨污水涌来，很大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原来是这样。”林辛蕾立刻假装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笑了起来。她想了想又问道:“那既然是你潜意识想出来的，你也可以想象没有这个雨污水嘛，当时就不会那么凶险了。”

    “我刚才在下面就试想过了，不行。这才是最可怕的，就算我意识到这都是我的潜意识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去改变。我认为这是因为下水道里有大量污水在我脑子里是个常识，就像猫会抓老鼠一样，我不能看见猫抓老鼠的时候反过来想象老鼠把猫抓了。”

    “那看来你是没有看过《猫和老鼠》，呵呵。”她憨憨笑了起来，钟瓷不由眉头拧了一下，她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是有胳膊粗的神经吧。

    “我当然是看过的！但这不影响我的常识判断。你严肃一点，到时候你再惹出什么事端，可别怪我脚底抹油。”

    呼呼，她还是在笑，不过稍微收敛了一点。

    “这城市看着漂漂亮亮的，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钟瓷肆意往旁边瞥了一眼，舒心一笑:“这里我很熟，我们学校就在旁边，安全地很呐。”

    “你们学校最近不是死了不少人嘛。”

    嘘！钟瓷示意她别再往下说。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林辛蕾说着，突然惊醒一般:“对了，其他人呢，我们也得赶紧找到他们才行，他们可能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

    “那倒是。”钟瓷说着，脸色慢慢沉了下来:“但他们若是跟我们同时来到这个精神污染区，也有可能在先前的下水道污水爆发中死掉了。。”

    林辛蕾立刻摆了摆手，也示意他打住，钟瓷感受到她的眸子里蕴藏着温柔又有些急切的复杂情感:“他们肯定还活着，就在这个漂亮城市的某个地方。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不管钟瓷信不信吧，此刻他的善念也在驱使他点头。

    这座沐浴在艳阳下的城市，现在是一座死城，没有人，安安静静，空空荡荡。他俩漫无目的地游荡一番后，钟瓷想着要么就先回一趟学校吧，便领着她往x启大学去了。

    他们从北校门进入，迎面纵深长达一百多米的缓斜坡，两侧人行道边栽种的樟树们擎天而起，树冠广展，荫庭向主道里伸，再往里左边是足球体育场，右边则是科技研展大楼，再沿着主道一直向下则是运动体育中心，各中球类场馆，健身房，泳池等均在此处集结。多条路道横伸出来，有通向文科楼的，有通向理工实验区的，其间涵盖着多间师生混用与理论上师生独享的食堂。

    走到这就不再往下去了，林辛蕾看向一侧的教工食堂:“肘，吃点东西去。”

    “这里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包括食物。”

    “饱死鬼跟饿死鬼你选哪一个？”

    “精神世界里根本就不会饿死吧。”

    “就吃一点点咯。”

    在林辛蕾的软磨硬泡下，他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结果刚走进食堂大门，就发现了朴素娜，她一个人在食堂的餐饮甜点区猛吃歹吃。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兔子一惊般回过头。看见钟瓷跟林辛蕾后，泪腺一下炸开，眼泪满布在皱巴巴的脸上，凝聚着痛苦与欢喜的情感。啊西。她说了两句他们听不懂的母语后，一下冲过来。

    发生精神污染的时候朴素娜正好一个人去了卫生间，她经常这样做，大抵是工作上碰到了不顺心的事就要到那里去宣泄一下调整一番。等她推开卫生间的门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身处在X启学校女子住宿楼的卫生间里了。

    “我一害怕我就会想要吃东西。”她一边惊吓过度地哭，一边使劲地吃。

    能在这种地方碰到朴素娜钟瓷也是有点预见性的，不是指食堂，而是学校。钟瓷的许多大学师兄师姐在毕业离校后的第一年对母校都是心心念念的，抽空时都会回来看看，这是在踏入社会以后才会格外怀念的东西。就像小孩磕得头破血流，就会想家。

    他想着刚刚才大学毕业的朴素娜会不会也出现在学校里，运气很好，碰上了。

    “这个鬼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朴素娜哭红了眼，用纸巾在擦拭着。

    “我们应该是卷进了精神污染里。”林辛蕾答道。

    “精神污染？”朴素娜惊乱的情绪刚刚稳定，现在又处在错愕中：“就是之前我们一直在处理的那些神经病资料文件吗？为什么啊？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钟瓷双手一摊：“确实是倒霉。”

    “公司呢？组织呢？他们肯定发现我们已经不见了，会想办法救我们的吧，会报警的对吧。你们这的警察行不行啊！”她说完用力地蹬了一脚地面。

    “应该会吧。”钟瓷说道：“我们谁都不清楚，只能等着了。”

    朴素娜陷入极度的惶恐中，往嘴里又塞了几个甜甜的团子。她突然像噎住般停了下来，然后冲到一旁的垃圾桶，将胃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

    她全身都在发抖，像虚脱那样：“被精神污染的人，最后都会死，那些资料里就没有人能活下来。有吗？有能活下来的人吗？”

    她前面的几句话说得很小声，像在说给自己听，只有后面那句话她才提高了音量。没有人能回答她，她心里便有了答案：“我就TM不应该来这个地方！不应该来这个国家！我想要回家，我要回去。”

    她哭得像个小孩。

    钟瓷眼睛咕噜转，犹豫了一下走到她的身旁，说道：“我跟你说实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