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高铁后，钟瓷看了眼三号车厢，他发现车上年轻人占了绝大的比例，时值暑期的末尾，大约都是同自己一样的返程学子吧。

    将自己的行李箱放上行李架后，推了两下，然后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三座的座位，有两个还是空的。

    只晚了几秒钟，两个情侣一路看着座牌号，走到那两个空座旁停了下来。本来心情静好的钟瓷莫地添了一些阴郁，他只得将脸侧向了窗外。

    她的男朋友坐在中间。

    那个女孩有些担心的语气问道：“你毕业以后打算在哪里工作，还回来吗？”

    “那你呢回不回来？反正你去哪里我就去哪！”

    “我是认真的。”

    “我更认真，上次带你去见了我爸妈，他们对你的评价高地很咧，知书达礼人又漂亮。我反正就是要跟你绑在一起，我再也不想异地恋了。”

    两个情侣搭在扶手上的搭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女孩轻轻应了声“嗯。”

    同一个老家，不同的高校，理论上感情稳定。钟瓷忍不住就去归类了这些信息，他将手伸到口袋里摸了两下，叹出一声气来，没有带耳机连歌都听不了了，这一路的苦涩怕是少不了。

    抵达学校有三个小时的行程，钟瓷向后微调整了椅子角度，靠上去闭眼小憩。

    。。

    大约5分钟后，钟瓷便睁开了眼睛，他微有些不解的瞥向了旁边的男生，他们刚才好端端地聊着各自学校里的事，突然话题就接不上了。

    “风雪太大了，他已经没有救了。”男生眼睛盯着前方，神情有点呆滞异常。

    “什么？”女孩有些懵懵的。

    “必须把那团火熄灭了，把泰山上的水流引过来，正好可以浇灭它！”他突然亢奋地跳起来，在列车间以怪异的姿势扭动起来，像在指挥什么：“敌人很快就会靠上来，我把他们引到盆地去，那里很快就会有大地震！”

    钟瓷完全没能从他的话里找到一丝逻辑关系。

    那男生一下冲到别人的座位上，怪异地挥动着臂膀，把那些人都吓坏了。车厢内哗然一片，乱作一团。男列车员很快赶到了这节车厢，配合钟瓷在内的几个年轻人把他制服住了，将他摁在座位上。那男生拼命地在挣扎，怪猛的劲儿让几个压制他的人都有些吃力。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那女孩急得直哭。

    “天塌下来了！”她男朋友大喊一声，这便是他最后的一句话。他突然卸了力，微张着嘴巴，瞪着眼珠子，松软地不动了。

    钟瓷几个人愕然地相互看了看，松开了他，翻过身来时他的瞳孔已经涣散了。车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只能听到那个女孩不住的哭声。

    这是一例精神灾害。

    自那件事后，开学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

    在阶梯教室里正上着一门认知心理学的课，钟瓷却在看着的是一本名为《超自然基础理论》的书，这一类的书从几年前就一跃而成为了畅销书。

    这类书也能畅销恰恰是世界出现危机的征兆，灾厄将至的苗头。

    有关注时事的人都知道，各地短短几年时间出现了许多无法解释的诡异的命案，虽然还没给出明确答复，但眼明心尖的人都知道这里面必有鬼。

    民间认为有鬼。

    坐在钟瓷后一位置的涉谷雨发现他在看《超自然基础理论》，用笔戳了戳他的后背：“你怎么在看这个，是想要当蜘蛛侠吗？”

    钟瓷没有理会他，那人又戳了他两下。他跟钟瓷是大二的同学，同院不同班，而且他俩从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钟瓷自立起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涉谷雨同时把身体往前探。

    “你就不好奇吗？关于精神灾害的事。”

    “当然好奇，但是看这种书一点用都没有，它解释不了原因，整个世界都解释不了原因。”

    最初精神灾害的现象被注意到后，各个领域的专业巨头都开始对发生事件进行了分析。灾害发生前有什么征兆，死者是否是食物致幻？生前读过什么奇怪的文学，加入过什么邪教？是否有心里疾病？

    没有收获有价值的答案。

    随着死亡人数的逐年攀升，建立了精神灾害案件的大数据，渴望从这些离散的数据里建立正态分布，找到规律。死者的年龄区段与占比，死亡时间段，职业，性别比例等等，建立了一系列的假推。

    一些推论立足没多久很快就被推倒了，然后又成立新的推论，然后再推倒，周而复始。

    “还是有用的，各行各业齐心所向还是发现了许多规律，比如死亡的人在比例上，高级知识分子占了多数，且绝大部分都是理科出身的，几乎没有十六周岁以下的小孩。。”

    “那好在我们是学的文科。”

    “但去年开始年死亡人数的比例开始趋向文科类的高级知识子，各领域的文学系教授死亡不在少数。。”

    “真是灾难性地转变，那不还是没找到原因吗？”

    “这也是探索出来的规律之一啊，只不过是趋势转变了，你可以理解我们在追着名为精神灾害的箭头跑，它本来是直线行进，现在变成曲线了。。”

    钟瓷这个人总是三缄其口，沉默寡言，可一旦打开话匣子就自己脑袋里的东西一股劲往外倒，也不管有没有价值，你不能等他自个儿停下来，要主动打断他。

    “这是哪门子规律，只是轨迹事实罢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能预警的灾害触发前的征兆，好进行趋利弊险，采取预防措施。”

    “你就想着一蹴而就了，不从这点滴现象去猜测去调查去分析，怎么才能识得了真相。如果答案那么简单，国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出不来避难公文了，上次我看了一篇。。”

    “说得有道理，但是跟我们平民也没关系。咳咳，就算是世界末日不久就要到了，我们最需要关心的也是如何找份好工作，在一切毁灭前过得滋润一点。”

    涉谷雨这话听得很耳熟，钟瓷愣了会儿才恍悟过来，这明明是上学期他自己说的话，涉谷雨只是引用了一下。

    道理还是没有变，变的是钟瓷的心态，当偶尔谈论的新闻电视上的精神灾害突然发生在自己面前时，才会有一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感觉。

    钟瓷皱了皱眉头，他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最近不知道怎么搞的，他的脑袋自己忍不住去关注一些没有价值的东西，胀得很。

    “你还好吧？”

    “不是很好，我觉得我出了点问题，可能是上次亲眼见识过精神灾害后变得有些神经质了。”钟瓷回想起那件事颇有些感慨：“人真的会说疯就疯，说死就死。”

    读书的专注被发小打断后，钟瓷的目光就飘向了前面授课的女老师。

    钟瓷是医学世家，祖上就是学医的，到了父亲，姐姐这还是学医。但他姐指着他的脑门告诉他，不要学医，这是个坑！

    倒不是怕这个坑，而是他本来就不打算学医，早早地就瞄上了心理学。当人发现自己擅长而又感兴趣的专业时，就会自动往里跳，管它刀山火海，前途未卜。

    他是有些天赋的，就在他中学的时候自己就发现了，他能从人们的行为举止上下意识地推测到很多实用的信息，就像有些人能从一个电子成品上一下透视到它内部的零部件。

    比如这个正在授课的年轻的代课女老师一样，他会下意识地通过表面的东西去判断她一部分的内在。

    她精致的面容总是笑脸洋溢，长发束起扎了一个单边马尾，让人看起来清纯活力，但她的睫毛却是梳整过的，还精心地化了妆，说明她还不够纯。

    她一身长袖白色衬衣搭配着百褶裙长裙，却也无法掩盖身材上的前凸后翘。她动作优雅却又简洁有力，这协调的肢体必然是保持着严格的体格锻炼，加入了健身房一类，有很好的自律性。

    “你是不是喜欢万芷琳老师，从刚才就一直盯着她看。”

    涉谷雨指出了他的毛病。钟瓷经常会面无表情地盯着一个东西发呆，眼神空洞洞的，像个沉思者。

    这个毛病让钟瓷痛并快乐着，人类与动物还是有许多相似之处的，吃喝玩乐与繁殖，钟瓷也不例外，他的乐就在于观察他们。但他很少在意那些流于表面的人，觉得浅显易懂没有意思，涉谷雨刚刚的发言在钟瓷这明显是扣分项，让他发自内心地将其暂时归类为上述那一类人。

    “你不要无端端瞎说，我是在践行课程内容，透过现象看本质，心里模拟逻辑性推理，所有理论上的。。”

    “最好是这样。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老盯着一个人看太久，因为那样太猥琐了，小心女生们都敬而远之。”

    涉谷雨悄悄地把头靠上来，他那漆黑中偏有蓝茫色调的眼睛警醒了钟瓷，他注意到了万芷琳老师和一些同学传来异样的眼光。这就是钟瓷的痛。

    哼，钟瓷嗤之以鼻，但他确实没有女人缘。

    涉谷雨其实也很喜欢超自然的话题，他和钟瓷小时候能成为好朋友都归咎于他们喜欢玩同一款游戏，影视剧也喜欢同一类型的，爱好相似，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但涉谷雨现在只喜欢聊，不喜欢看那些书，大抵是这样的原因，他才能有足够的时间学习保持绩点在3.8。成绩好就算了，他还是运动型的阳光男孩，棒式帅哥。与钟瓷形成了鲜明对比，极具女人缘。

    哼，钟瓷对此也嗤之以鼻。

    “有一天你获得了超能力，你会怎么做？”

    彼时，钟瓷已经把书翻到了末页，涉谷雨又探过头来看，他念叨的这句话恰恰是《超自然基础理论》书册的结尾给读者提的，一个满足众人结合书籍内容畅想的话题。

    涉谷雨立刻自问自答，先一步发表了看法，认真地假设自己拥有某种超能力后要如何用来作威作福并怎么隐匿自己不被别人发现，他把充当超级英雄的选择给排除在外，因为他不想上实验台。他的这种想法与其说有点自私不如说是考虑得太认真了。

    但是钟瓷的观点则更为认真，甚至让涉谷雨大跌眼镜。他竟然关心的是这个本来就是假设的超能力真实起源何处，然后要结合自身感知去找到发生原理，批量生产，造福人类。

    “你是想主动上实验台吗？”涉谷雨一顿吐槽，眼中出现了读小说时看到了圣母时的不屑。

    “你要是搁一个月前问我，我可能也就跟你痛痛快快地畅享一番了。但我现在可劲认真了，精神灾害都有了，还不能有超自然吗？既然有，那肯定是人类个人本身以外的能量。一个人获得便是有机会人人都获得，并且我也没说就一定要把自己公开啊，私下调查不也可以，如果超级英雄可以批量生产，那末日到来时，多数人。。”

    “行了，你还真是一旦开口话就停不下来。少看点这种破书。”涉谷雨歪了歪头瞥那本书：“是哪个出版社出的书？”

    钟瓷把书合起来看了看，又翻了翻前面几页，才发现没有出版社，是本盗版书籍。

    涉谷雨呵呵一笑：“不愧是你。”

    路过市面买书，谁会在意它的出处？罢了，钟瓷不辩解也不再分享观点，他再看一看时间，重新把书合起来等着下课。

    叮咚~

    “下课！后面的那两个同学留下来。”

    他们感受到万芷琳老师冰冷的表情下带着怒火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