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皓钺愣住，突然停了脚步往回看，看到推着功能车的两个服务生，正在往他们刚刚离开的包房走过去。

    他转身往回走，终于在那两个服务生快要进去的时候追上他们。

    两个人还在小声说着，“你怎么知道她是孤儿？她告诉你了？”

    “她又不认识我是谁，凭什么告诉我？是我不小心听到的。”

    关皓钺一把按住他肩膀，“她说什么了？”

    “关少。”服务生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关皓钺，赶紧道歉，“我以后再不敢了”。

    关皓钺没想为难他，怕他以为自己是嫌他背后议论客人是非，压着声音又问了一遍，“她说什么了，让你觉得她是个孤儿。”

    服务生偷眼打量他，发现他似乎确实没生气，才小声道：“刚才你那个女同学去结账，后来有个男的追出来，好像是她哥哥，抢着要去结账，那女孩子就说，说她刚从她父母那里承继了遗产。她说的是父母，我就理所当然的以为她是孤儿了。对不起，关少。”

    服务生胆颤心惊的解释着，关皓钺心中解读，难怪她刚才吃饭的时候只挑些素菜吃，他还以为她要减肥，尽管她已经很瘦了。

    难怪刚才一提起家中长辈，她眼里就含了泪，原来不是委屈。

    也是委屈，跨越大半个华夏到北方读书，来的第一天，就被勒令请人吃饭，还不是请一个两个人，或者十个八个人，而是请全班同学吃饭，四十几个快五十人。

    他想起外婆刚去世，他被接到父母身边的时候，心里也是难受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可到底他还有父母宠着。林枫呢？才13岁的年纪，失了父母，寄人篱下的在亲戚家住着，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连个帮她出头的都没有。

    怎么没有！她那个姓楚的什么哥哥，不是一直在替她出头？

    关皓钺放开服务生，转身去了三楼收银处。

    “刚才那个女生结的账呢？”他指节敲着吧台的台面，神色间十分的不耐烦。

    收银台里手忙脚乱，连忙找到之前打出的流水单递给他，他低头看了看，拿起支笔来就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这单免了，挂我账上，把钱退给她。”

    听闻关皓钺去了收银台，经理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了过来，“关少，有什么事您喊我一声就行，怎么还自己过来了？”

    关皓钺一脸的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把刚才的单免了，挂我账上。”

    “好的，好的，这么点小事还值当您跑这一趟，您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就行了。”经理陪着笑，在关皓钺签字的水单上，把自己的名字也签上。

    靠近关皓钺的时候，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脸色微变了变，“您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要不要我给您找个代驾？”

    其实关皓钺还不满十八周岁，就算是没喝酒，也是属于无证驾驶，但谁让人有个当市长的爸爸，知名企业家的妈妈呢！真就被交警抓住了，谁还敢真处罚他。

    关皓钺抬脚往楼下走，拒绝道：“不用了，有司机。”

    赵义文和赵义武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自家少爷可不会因为谁长得漂亮，谁可怜，就免了谁的单。

    他们兄弟俩和关皓钺同在一个班，从那个新生进了教室门，两人之间除了抄课表的时候说过两句话，再就没有一点交流，那转校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让自家少爷心软，从而免了她的单。

    莫不是，少爷看上了她？

    虽然长得是真漂亮，那皮肤也是真好，都说南方水土养人，这话一点不假，你看这北方的女孩子，就算长得再漂亮，那皮肤也粗糙得很。

    可，那也太小了吧！才13岁，还是个孩子。

    可自家少爷也才17岁，难道是……

    早恋了？！！！

    跟在关皓钺身后的两人互看了一眼，同时被自己这个想法给震惊到了。

    赵义文以眼神问弟弟：要不要告诉陶姨？

    赵义武同样回以眼神：你敢告诉陶姨吗？

    想到陶姨在自家少爷面前都矮半截的情形，两人同时打了个激灵，冬天还没到，怎么这么冷呢？

    司机已经回去了，此刻是赵义文开车，他扭头问道：“老大，去学校还是回公寓？”

    关皓钺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学校。”

    车子到了学校，停下好半晌，关皓钺也没动。

    赵义文看了眼弟弟，都以为他睡着了，俩人谁也也没乱动，就老实坐在前排。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关皓钺轻哼了一声，睁开眼睛，“到了？”

    他也没想兄弟俩能回答什么，径自推开车门下去，却不是朝着宿舍的方向，一拐弯进了教学楼。

    沿着楼梯一圈圈的往上走，步伐不快，但很稳健。

    推开天台的门，“你们不用跟着了，我想静静。”~静静：想我干啥？

    两人没再跟着，但不约而同的，在门关上之后，转身坐在了台阶上。

    “老大能是看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吗？”赵义武问哥哥。

    赵义文寻思了一会儿，才道：“这谁说的好，毕竟才第一天见面。”

    “我觉得不太像，应该就是看她可怜。”

    赵义文和赵义武其实并不是亲兄弟，他们是从孤儿院被领养出来的，归在了陶家管家的名下，跟着关皓钺从小到大，既是玩伴也是保镖。

    关皓钺的父亲关铭山是C市的市长，母亲陶嘉敏从父亲手中接过陶氏，又把它做大做强，夫妻俩每天的工作都很忙，根本无暇顾及孩子。

    是以关皓钺从小是跟外婆长大的，后来外婆去世，没有人照顾他了，他这才被接到父母身边。

    那个时候的关皓钺也是13岁，刚上初中的年纪，叛逆得很，又因为换了新环境，看什么都不顺眼，脾气特别暴躁。

    偏偏女孩子心思成熟得早，刚过来上了半年学，那书桌里的情书每天都不带断的。

    关皓钺连看都不看，直接扔垃圾桶里。

    还有下课或者放学的时候，遇着那胆子大的，当面跟他表白的，心情好的时候他直接越过去走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能把人骂哭。

    想到陶姨叮嘱他们两人的话，让他们看着关皓钺，别让他早恋，他们当时还觉得这任务挺轻松，现在看来嘛！

    还看不出来。

    但老大对新转过来的这个女学生，态度和别人不一样，是真的。

    Ｊ大附中的教学楼只有七层，不算高，但却是这附近最高的建筑，加上校址远离市区，环境还算不错。

    关皓钺脚步不停朝里面走，转过一道拐角，渐渐慢了下来，来到最厚实的一堵女墙边上，双手用力一撑，身子旋即一扭，直接坐到了上面。

    他以手为枕，躺在了冰凉的墙体上，仰望着并不晴朗的夜空。

    云层很薄，隐隐能透出月光，在月光的映衬下，像是被染了墨汁的河水一般，缓缓流淌，不时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

    从入秋以来，Ｃ市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不大，但也足够将地面染白。

    此刻墙体的冰冷透过外套，传递到后背，关皓钺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在华夏建国前，外婆家是人们口中的资本家，在动乱的年代里被迫害得很严重，后来政策放宽了，国家给返还了很多产业，所以在别家孩子整日上山下河寻东西吃的时候，外婆安静的在家里念书。

    是以，他从小无论是读书还是写字，都是外婆给启蒙的。那是一个贞静娴淑的女子，教会了他很多人生的哲理，尽管只养育了他到13岁，可学会的那些东西，却足够他受用一生。

    可惜，外婆只陪了他短短的13年，刨去他已经没有记忆的婴儿时代，以及睡觉和去上学的时间，他和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竟然只有两年多……

    关皓钺翻了个身，侧躺在宽宽的墙体上，目之所及是空无一人的操场，积雪早已经被清空，他睁着眼，却仿佛看见林枫正款步朝他走来。

    他突然有些看不清林枫的样子了，只记得她皮肤很白，黑眼圈很重，唇特别的红。

    像个调色板。

    他兀自笑了一声，眼前的景像如肥皂泡一般幻灭。

    酒店就提供代驾服务，可楚煜晗的蓝博基尼是辆两人座超跑，酒店又另外派了车送他们。

    林枫和楚煜晗坐在后排，当她把地址报给司机的时候，司机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

    Ｃ市是省会城市，而林枫报的地址，是省级政府大院，能住在里面的，没一个级别低的，那是有警卫持枪站岗的地方。

    楚煜晗一路劳累，餐厅上没吃多少东西，又被迫喝了一整瓶红酒，此刻正难受。

    他斜倚在座椅上，松了松领带，扭头看向旁边，抱着个大书包的林枫。

    林枫没有看他，而是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着的风景。她从前没有这么安静，也是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他最爱看她笑的样子。

    父母的意外离世，夺走了这个小姑娘脸上全部的笑容。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大薇。”

    林枫闻言转头看向他。

    他本想劝她回余市，可看着她平静面容下，隐忍的悲伤，莫名就不敢再提这个话茬，“你小姨，她对你好吗？”

    林枫出生的时候，林知画早都已经来到北方，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在电话里互相问候一声。

    是以两人虽有血缘，但其实比陌生人也就好那么一点。

    想到衣柜里那些漂亮的新衣裳，新铺的又厚又软的床褥，以及书桌上学生专用的补水面膜，林枫眼底带笑，道：“那是我小姨，对我当然好啦！”

    一句话堵住了楚煜晗后面所有想说的，他不敢询问任何一句关于宋家夫妻的事，就怕引起林枫的伤心，看了眼她腿上的书包，“这边讲的课程，和我们余市一样吗？学的吃力不？”

    “教材是不太一样，版本都不同，但内容都差不多。”林枫听了一天课，对这边的进度也有了些了解，想到这，她反倒安慰起楚煜晗，“煜晗哥，你放心吧！我的目标一直都是Z大。”

    楚煜晗觉得自己放心不了，他在林枫9岁那年就认识她了，辛辛苦苦守了她4年，却突然从近在咫尺变成了远在天涯。

    从前他还不着急，毕竟人就在他身边，而且她还小，情窦未开。

    现在可就保不齐了，看着林枫一点点长大，原本青涩的模样，在经过大悲之后，沉淀得越发吸引人的目光。

    何况女孩子，心理成熟得早，他不在她身边守着，要是她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呢？

    楚煜晗原本很是担心，可是听到林枫这变相的保证，心，突然就安定了。

    不就是三年时间嘛！他等她。

    他在余市等着她，等她高考完，等她考回Z大去。

    从前他不说，是因为她还小，他怕吓着她。

    如今么！她也还是不大，但是，可以慢慢向她渗透一些，让知道一些他的心思。

    总好过突然有一天告诉她，让她不知所措的好。

    车子到了政府大院门口停下，楚煜晗第一次来，车子没做过登记进不去，林枫抱着书包下车，他跟在她后面也下了车，从她怀里接过书包，问道：“从门口到你小姨家，要走多久？”

    林枫还真没有自己走进去过，想了想才道：“大约5到10分钟吧！”

    “我送你进去。”楚煜晗回头嘱咐了代驾一声，拎着林枫的书包站在她旁边。

    门卫已经认识林枫，看见两人是熟人，简单询问了几句就放行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Ｃ市这么冷，你感觉怎么样？”楚煜晗打了个寒颤，他并不是开车从余市过来，为了方便，他是连人带车一起坐飞机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在余市就可以的衬衫和西裤。

    之外在校门口等林枫，全凭着一股气顶着，这会儿气泄了，顿时觉得冷得受不了。

    第一天刚到Ｃ市的时候，林枫也冷得受不了，但她一路是坐车过来的，车里开着空调，到了家里，屋里又已经给了暖气，所以她的感受也就是下车的那一小会儿。

    她低头看看自己校服里面的保暖内衣，扭头再看看楚煜晗单薄的衬衫，这才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煜晗哥，对不起，我都没注意到，你穿太少了，书包给我，你快回去吧！”

    “不用，我没……啊啾！”楚煜晗想说他没事，结果一个喷嚏打出来，丢人得很。

    林枫伸手接过书包，“你快回去吧！这边是挺冷的，你别再感冒了。”

    “是大薇呀？”不远处的阴影里，传来小姨林知画的声音。

    林枫吓了一跳，明明她跟楚煜晗没什么，但莫名就感觉像是早恋被家长当场抓住了一样。

    她呐呐的喊了一声，“小姨。”站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林知画走到近处，打量了一眼旁边的楚煜晗，“这是你同学呀？进来坐坐吧！谢谢你这么晚了还送我们大薇回来。”

    “小姨您好，我叫楚煜晗，之前和您通过电话的。”楚煜晗率先开口道，“我不是大薇的同学，我爸爸和她爸爸是钓鱼协会的好朋友，我们两家关系很近。我来这边处理些事情，顺道看看她。”

    没敢说自己是专程来看林枫的，毕竟他是真的心思不单纯。

    林知画这才认真的又看了一眼楚煜晗，慢半拍的回道：“哦！原来你就是小楚呀！既然不是同学，也没有什么作业急着写吧？谢谢你送大薇回来，快来家里坐坐，喝杯热茶吧！”

    楚煜晗推辞不过，也想看看林枫在这边生活得怎么样，三个人很快进了屋里。

    一阵热气扑面，楚煜晗很没出息的又打了个喷嚏。

    老旧的装修，半新的家具，林枫背着书包进了房间。

    楚煜晗直到看不见人，才收回视线，也没有刻意打量，老实的坐在沙发上。

    林知画洗了几样水果，装在果盘里拿过来，“小楚，先来吃点水果，这大晚上的不好喝茶，等我给你榨点果汁喝吧！”

    楚煜晗站起身，客气道：“小姨，不要麻烦了，我坐坐就回去了，代驾还在外面等着呢！”

    说话间，林枫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家居服出来，“小姨，煜晗哥今天晚上喝酒了，你看能弄点什么给他解解酒。”

    “冰箱里有酸奶，那个能解酒，我去拿。”林知画起身往厨房走。

    林枫走过来，在楚煜晗对面坐下，把早上扎的马尾辫放下来，挽成了丸子头，她一会儿要洗澡，这样头发不会被打湿。

    楚煜晗酒量其实不差，从成年后，他爸爸就带他出去各种应酬，做生意的人家，有几个不会喝酒的，除非真的是酒精过敏，那可是能要人命。

    但他还是盛情难却的喝了杯酸奶，亲眼看见林枫像是在家里那样自在，他放心不少，放下空了的酸奶盒，“太晚了，我就不打扰了。”

    林知画也站起身，“你在这边有住的地方吗？这附近……”

    “谢谢你，小姨。不用了，我过来是有公事，早就订好了酒店，直接过去就行。”走到门口换了鞋，他视线落在林枫身上，“大薇，你好好念书，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林枫没心没肺的点点头，“好呀！那你下回过来，帮我带柳记的糯米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