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和价钱没问题，就是有一个要求，我全款，车能不能现在开走。”

    车行老板愣了一下，勾住可乐罐拉环的手指停住，正准备进入砍价拉锯环节的节奏被打乱了。

    眼前这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进车行时手上拎着沉甸甸的旧款名牌提包，带两颗珠子的手串跟年龄格格不入，寻思着这生瓜蛋子应该是拿了父辈的钱准备自己创业，买冷藏车十有八九就是打算干餐饮了。太阳很大，他躲在店铺里吹着冷气刷着手机短视频，让阿泷自己去检查车况。

    待阿泷检查完满身大汗进到店里，老板刚从冰箱拿出可乐，阿泷已经迫不及待直入主题。

    离开别墅时那个异样的感觉，令阿泷心神不宁，他相信筀将军一定很靠谱，毕竟在见到他之前，一直都是筀将军在陪伴老祖。但老祖现在已经不是五百岁的御妖使，而是一只连太阳都晒不得、啥都搬不动的弱小鬼魂。

    所幸运气不错，来看的第一辆车就符合预期，他现在只想尽快办完事回去。

    “现在开走？这手续……”老板拉开可乐拉环，递给阿泷，自己又开了一罐。可乐滋滋冒着气。

    “我给你再加两千。”

    “啊？”老板兴奋起来，嗅到了土豪的味道。但他竭力掩饰自己的激动，还是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我想想啊……”

    “加五千。”阿泷毕竟年轻，着急的心情有点上头。

    老板倒还良心，瞅出阿泷确实着急，出于职业本能问了一句，“老弟，你这么急，怕不是为了买来做生意吧？”

    “我女朋友明天生日，她最喜欢《冰雪奇缘》了，我要送给她一个真人大的艾莎冰雕！整个冷藏车里做成冰城堡！”

    阿泷倒也不是灵机一动，他雕塑系的同学真有送女朋友一个真人大的雕像，只不过不是冰的。毕竟撒谎，他脸不觉红了，但在老板看来却十分合理，老板为谈到女友会脸红的纯情土豪小哥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还是年轻人会玩！行吧，给你找个有经验的老黄牛，今天让你开走，别耽搁你的浪漫惊喜！”

    老板转身打电话去了，阿泷松一口气，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可乐，直冲脑壳的凉意让自己稍微冷静了点，这是他第一次自己花掉一大笔钱，有一瞬间有蝙蝠侠的感觉。

    屋外一阵嘈杂声干扰了老板打电话，老板匆匆挂断，出门看发生了什么事。阿泷也走到窗边观看，外面聚了一群人，围着几辆拖车议论纷纷，拖车上载的轿车都损坏严重。阿泷觉得有点眼熟，刚打开门，就听到老板在说：“就那个停车场拉来的啊？我去，拍电影玩这么大！你收了几辆？”

    阿泷凑上去问咋回事，老板把手机递过去给他看视频，是酒店会议厅里的情景，阿泷看明白了，视频里的精英男说停车场里发生的事是拍电影，他们将负责赔偿车主们的损失。

    “夸张吧？一晚上噼里啪啦撞了几十台车，结果是因为拍电影！没跟人家打招呼，撞完再赔！”

    阿泷自然不会说车其实是他撞的，他又看了一遍，确定不认识这精英男，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其妙有人出来替他做的事收拾残局。

    “这拍电影的也太大方了，有几辆报废没法修了，说谁自己拉走就归谁，这不，隔壁这哥们专门回收配件的，他抢了四辆，刨掉拖车钱，这一趟可赚不少。哎，请喝酒啊！”

    “那必须！”

    车行所在的大院里基本都是做二手车相关生意的店铺，而且各有各领域，并不竞争还能相互关照。老板跟周围的人兴高采烈聊着，他们自然不会知道这些破车经历过什么，一旁的阿泷不禁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珠子，差点杀死他的鬼车鸟就封在珠子里。

    “你看，这些洞，不像车撞的啊。”一个汽修师傅正在检查卸下来的破车，他指着车身上的几个洞，洞口是菱形的，边缘非常整齐，像是锋利的锐器戳进去形成的。

    阿泷知道，那是鬼车鸟的羽箭扎穿的，在鬼车鸟肉身化灰的同时，所有的羽箭也消失了。

    如果鬼车鸟会说话，他真想把他放出来问问，为什么昨晚会出现在那里？主动出来承担责任的电影公司非常可疑，难不成鬼车鸟的出现跟他们有关？

    没等他细想，车行老板拍拍他肩膀，让他进屋签合同。

    老板和阿泷刚进屋，一个大叔骑着电瓶车驶来，与正围观卸车的人都很熟络的样子，大叔与众人攀谈起来，话语中不时蹦出“女朋友”“大冰雕”的字眼，惹得人群发出阵阵欢快的笑声。不一会，阿泷跟老板出来，老板指着电瓶车大叔交待了阿泷几句，阿泷跨上大叔的电瓶车后座，大叔一溜烟开走了。人群看着阿泷离开的背影，眼神各式各样，其中一位来了句：“会玩！大冰雕！”周围又是一片轻蔑的笑声。老板瞪了众人一眼，手指对着人群在空中戳了几下，“笑啥，你们这这些大老粗，一点也不懂浪漫！”说完老板去开冷藏车，跟着电瓶车的方向驶出。

    就在黄牛大叔带着阿泷驶离大院之际，一辆亚光黑的丰田86驶入大院，车子颜色是做的贴膜改色，加了杀气腾腾的包围套件，加上夸张的大尾翼，气场十足。开车的小伙看到骑电瓶车的人经过，减速让了一下，正好瞅到电瓶车后座的阿泷，小伙有点吃惊，想喊已经来不及，只得把头伸出车窗，看着阿泷离去。小伙摘下墨镜，摇摇头，继续开车往院里走。

    围观卸车的人群看到86开进来，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穿着满是油污的牛仔工装裤，跟其他人点点头，说句“来活了”，笑着走向86，边走边脱掉脏兮兮的工作手套，拉开车门，“熊少，货到了哈，你屋里坐会，马上开工。”

    熊少先把长腿挪出，下车站直了比山哥高出足足一头，中午的阳光给他的亚麻色长直发染上绸缎似的光泽，也晃得他睁不开眼，闭上眼睛时长长的睫毛非常醒目，他把墨镜又戴上，歪着头把挡着脸的长发往耳朵拢了拢，立在那如同MV里走出的韩国男团颜值担当，于这个堆满破车和零件的大院画风格格不入。熊少指着大院的门说：“山哥，不急，我问你哈，刚刚我看黄牛大叔带一个小伙子出去，那小伙来这干嘛？”

    山哥噗呲一乐“哎吗，你算来着了，这小伙，有点钱，当然没你有钱，拎着一袋子现金来买车……你知道他买啥车？”

    山哥绘声绘色比划着把刚刚令他们乐不可支的谈话内容复述了一遍，出乎意料的是，熊少不仅没乐，反而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掏出手机转身打电话去了。

    电话铃响了好一会才接通，那头传来的声音有气无力：“阿豪啊，我阿忧，你找阿泷？”

    “阿忧？你跟阿泷在一块？你们才打工几天，就挣到钱买车了？”

    “说啥呢你！买啥车？阿泷，阿泷他……”电话那头的阿忧突然有点慌乱。

    “阿泷他怎么？”

    “没事没事！阿泷……昨晚我们值夜班！正在宿舍睡觉呢！他睡得跟死猪一样！就别叫醒他了啊！拜拜！迟点说！”

    电话被挂断了。

    阿豪有点恼火，他非常确定刚刚跟黄牛大叔一起出去的是大学好友幺煜泷，打阿泷电话过去，接电话的是同为死党铁三角的阿忧，居然跟他撒谎说阿泷跟他在一起，这两个家伙暑假一块去停车场打工不带他，就已经让他感觉被区别对待，心里不痛快。以他的家庭情况确实不需要打工，就算玩改装车这么烧钱的爱好也花不掉他零花钱的十分之一。

    阿豪喜欢有钱的生活，却不喜欢因为有钱被朋友疏远，平常在学校刻意收敛，不会开改装车去大学，因此阿泷是真的不认识他的86。

    阿忧在电话里至少有三分之二是真话，昨晚整晚工作是真的，在宿舍睡觉也是真的，唯独阿泷跟他在一起是撒谎。

    挂掉电话后他寻思了一会，一拍大腿，心说肯定是阿豪在居然遇见阿泷开着破洞的劳斯莱斯了。

    “让他自己跟阿豪解释吧。”阿忧手机一丢，倒下继续呼呼大睡。

    趁着老板不在身旁，阿泷给黄牛大叔又塞了五百块钱，大叔笑得脸上的褶子攒成一朵花，轻车熟路地在车管所跑前跑后，三人配合一番鼓捣，赶在车管所下班前办好了所有的手续。

    坐到冷藏车驾驶位上，把所有文件往副驾一丢，阿泷瘫倒在靠背上，喘了口长气，赶紧发动车子，冲一旁的车行老板和黄牛大叔挥挥手，驶出车管所。

    老板跨上黄牛大叔电瓶车后座，刚驶出车管所大门，就瞅见一辆亚光黑的改装丰田86跟在冷藏车后面，一起离去。

    “这车眼熟。”老板跟黄牛大叔说。

    阿泷并没有注意到有车跟在他后面。冷藏车开起来肯定没有劳斯莱斯爽快，却有种跟家里五菱的亲切感。太阳已经落山，他已经出来大半天，必须尽快赶回去。

    阿豪知道阿泷在家经常开车帮家里送货，但没想到阿泷会开得这么快，他的86要追上冷藏车自然不难，难的是他要保持足够远不让阿泷觉察，又不能跟丢。不得不说，像影视剧里一样跟踪别人，让阿豪兴奋得手心冒汗，而且跟踪自己朋友能有什么危险呢？

    一天以前，阿泷也觉得，保安巡视停车场会有什么危险呢？

    阿泷回到别墅区里，开到令他不舒服的下水道井盖前，小心翼翼的慢慢驶过，这次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

    冷藏车驶入院子，天色已经暗下来，落日余晖给别墅披上温馨的色调，阿泷心情放松下来，停好车熄火，盘算着明天出发之前怎么都得想办法在别墅里睡一晚。

    就在他脚踏上院子地面的一刻，脚尖的触感，及脚下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令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阿泷挪开脚尖，院里的光线已经没法看清地面的东西，他缓缓弯腰，眼睛环顾四周，手在地面摸到一根断掉的牙签，手指捏住，又与牙签不同。

    他呼吸开始短促，盛夏的傍晚仍有三十度，他后背却凉飕飕，确认四周没有动静后，视线往地面搜寻。

    又有几支牙签。

    一根竹节，又一根竹节。

    视线沿着发现的东西往大门方向延伸，同时脚步也缓缓跟着移动，在大门前的台阶上，阿泷看到了长满竹根须的竹脑袋。

    筀将军的脑袋，玩偶大小的。

    阿泷要紧牙关，控制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他举起御灵珠，透过御灵珠看筀将军的脑袋，没有看到灵体的踪迹。

    筀将军如果没了，老祖的魂魄必定凶多吉少。阿泷小心翼翼捧起筀将军的脑袋，大门敞着一条缝，他瞅到墙根下有一根扫把柄，拾起来一咬牙踹开大门就冲进去。

    外面已经没有亮光照进来，尽管看不清四周，但阿泷感觉不到有活物的气息，用御灵珠在黑暗中环视一周，也没发现灵体的踪迹。

    拍亮大厅的灯，里面跟离开时似乎没有区别，推开房间的门，空调仍在以最低温制冷，莫鹤扬的尸体还在。

    回到客厅又看了看，阿泷终于发现，笔记本电脑旁多了一个监控摄像头，是安装在室外的那种，奇怪的是电源插头插在了桌上的插座里。拿起来看了看，底座已经裂开了，上面的螺丝带着水泥屑，像是被人暴力从墙上拽下来的，摄像头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仍在工作状态。

    阿泷拿着摄像头研究了一番，找不到储存卡，突然明白过来，摄像头是故意放在电脑旁的，急忙唤醒电脑，果然，电脑停留在监控录像的云盘浏览页面上。这个摄像头原本是撞在房门上方，正对着院门的。其中一个视频的预览画面，正是他走出院子的背影，阿泷眯起眼睛在他离家后的视频预览画面里搜寻，在他走后一个小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外。

    阿泷屏住呼吸，点开视频，那人背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似的东西，走到院门口，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笑，没有要进的意思，反而转身往外走了几步，走路的动作，阿泷觉得在哪见过。

    那人走到下水道井盖边，回头看向摄像头，他知道摄像头在拍摄，笑了。

    这回头一笑，阿泷认出来了。是在地下停车场收鬼车鸟时来到现场的三人之一，那个冷静得反常的人。

    冷冷的男人站在井盖边，把背着的棍状物翻到身前，褪掉带着背带的包裹，里面还是黑色的，手一推撑开成一把硕大的黑布伞，每根伞骨的尖上都垂着一根绳，挂着一个银色小玩意。

    视频里是正午，阳光在头顶直射，大黑伞在井盖上遮出一个圆圆的影子，那人左手撑伞，单膝跪地，右手掌心朝下，平伸到井盖上方，左手开始转动黑伞，伞骨尖悬挂的小玩意摇晃着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是铃铛，伞上挂的是铃铛。

    隔着屏幕，阿泷感觉到这个铃铛的声音异常清晰，不止是穿进耳朵，简直是钻到脑子里，骨头里。

    摄像头拍摄时离着那人差不多有七、八米，可视频清楚地录下了那人的声音，他说“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