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怪本就高大，所有的头和翅膀都竖起以后，看起来更加巨型，原来用来扮人的头已经与地库吊灯齐平。

    鸟头中有一个有点异样，只有一颗眼珠，另一边的眼眶里突突喷血，似乎已经有点失血过多，摇摇晃晃。这是阿泷用劳斯莱斯雨伞拼死一击造成的伤害。

    其它几个鸟头“呱呱”叫了起来，像在争吵的样子，有一个还去蹭受伤的同伴。

    阿泷一手揽着老者的灵体，一手去拔墙上的雨伞，但是雨伞深入太多，单手无法撼动，可见鸟怪投掷力量之大。如果用双手，就要放开老者的灵体。

    “泷儿莫慌，我与你一同御敌。”

    阿泷一惊，这声音不像从耳朵听到，而是直接在他大脑里响起。并不像老者死前说话的声音，也不像阿泷的爷爷，但是感觉非常亲切。他下意识往臂弯那看，这次没有透过珠子，他也清楚地看到了只有正常人三分之一大小的老者灵体，半透明，表面犹如包裹着宛如阳光下的肥皂泡那样的光泽，离得这么近，面孔看得更加清晰，跟阿泷去世的爷爷确实非常相似，但更为削瘦。

    “喊筀将军救我！快，大声喊！”老者灵体嘴唇在动，声音仍是直接在阿泷脑子里出现。

    “龟？龟将军？”

    “大声点！”

    “龟将军！救我！”

    “我”字刚刚离开阿泷嘴巴，就见一团青光从地上升腾而起，伴着“咔咔噌噌”的碰撞摩擦声，长至成人大小的三眼竹人立在青光之中。

    筀将军一猫腰，双手垂地，再纵身向鸟怪扑去，身体跃出，手却仍在地上，手臂竹节里的绳子陡然伸长，胳膊变成两条竹节鞭，到半空时手臂挥出，竹节鞭划过地面再撞上天花板，从上而下画出一个月牙形劈向鸟怪。鸟怪所有的头齐齐抬头，全部翅膀“噌”地全部展开立起，再向前弯折，把鸟头包裹在内。这一幕仿佛一朵诡异的黑色巨花，像录像倒带一样从绽放回到花苞。

    竹节鞭劈到合拢的翅膀上，被打碎的羽毛片片扬起，鸟怪踉跄着后退一步，隔着翅膀能听到里面的鸟头发出嚎叫，不知是疼还是怒。筀将军落地，胳膊像灵蛇入洞迅速缩回成正常长度。鸟怪脚下发力一蹬，向前冲出同时翅膀“唰”地展开，鸟头齐齐张嘴咬向筀将军。筀将军膝关节为轴直挺挺向后倒下，小腿仍直立，手臂从肘部弯曲九十度撑地，像爬虫一样，小腿和手臂扒拉着从鸟怪两腿间穿过。躲过鸟头群的啃咬后，筀将军双脚刹停，双腿双手像弹簧般伸长，身体向后弹出，布满根须的竹根头顶正中鸟怪屁股，鸟怪向前扑倒，摔了个多重嘴啃泥。筀将军头顶的竹根须明显少了一些，从鸟怪的哀嚎就知道根须去哪了。

    筀将军这几下，从速度和技巧都完胜了鸟怪，阿泷看得合不拢嘴，心中暗喜。

    “此妖名唤鬼车鸟，有九头十八翼，喜食人魂魄。”

    “鬼车？这货哪里像车？”此刻有了筀将军给的底气，阿泷倒有了看热闹的兴致。

    趴在地上的鬼车鸟没有起身回头，身体微颤，不用看表情都知道定是气急败坏，“呱”的一声怒嚎，发力向前跃出，撞向墙壁方向，四肢抓住墙壁，再弹向筀将军方向，在空中四肢团起，十八只翅膀伸展停止，全身旋转如风车，滚了过去，翼尖羽毛触地竟是金属的铿锵声，哐哐铛铛。再看墙壁上已被鬼车鸟抓得崩裂出四个小坑，可见力道强劲。

    筀将军向旁边横滚，躲过碾来的鬼车鸟，这个羽毛大车轮划出一个U字调转方向又冲向筀将军，且速度加快了许多，带出一道火花和碎屑。

    阿泷又被惊到了，“还真是车，独轮！”

    “快进我车里！”老者的声音有些急促。

    鬼车鸟在滚向筀将军途中突然变了方向，冲上了墙壁，在墙壁上横着继续滾，加速绕了半圈再弹向筀将军，这次是像陀螺一样贴着地面横着切过去，筀将军只得纵身跃起，鬼车鸟似乎料到对方只能如此躲避，几乎就在筀将军跃起同时，鬼车鸟伸出一爪拍向地面，鸟陀螺陡然斜着弹起，如一片被吹飞的蒲公英。空中的筀将军也反应神速，手臂伸长抓住顶棚的管道，同时双足收起，然而还是稍慢一步，啪!啪啪！第一个撞击声是筀将军的小腿被鬼车鸟羽翼劈中，后两声是它与断腿一起落地的声音。

    阿泷已经遵照老者灵体指示坐进劳斯莱斯的驾驶座，一手扶着车门，见筀将军受伤，心里一咯噔。有生以来第一个为他拼命的“人”，可能并没有心。

    “开过劳斯莱斯吗？”

    阿泷一愣，这话要搁平时十有八九是嘲讽，老者现在百分百是认真的，他也只能认真回答：“没！我常开家里的五菱！”

    “不管了！开车！快走！”

    “哈？”

    “快走！”老者的吼声在他脑子里直接炸开。

    “那龟将军？”

    “后备箱打开！”

    阿泷手忙脚乱地找后备箱开启按钮时，伴着嗖嗖的破风声，车门颤动了几下，扭头一看，鬼车鸟跳跃着挥动翅膀，向四周发射什么，其中一道黑影朝着阿泷面门飞来，咣的一声，插在驾驶位车窗之中，仔细一看，是一片带着金属光泽的黑色羽毛，一半穿透了车窗玻璃，四周圆圆的一圈细小裂纹。

    这羽毛恐怖的杀伤力让鬼车鸟并不太意精准度，面前的筀将军身上已经扎着好几支羽毛，一只手臂也被切断，踉踉跄跄，即将倒地。如果没坐进车里，阿泷凶多吉少。

    打开后备箱开关，发动车子，挂档，手扣在电子手刹上，阿泷停住了。

    “哪个……你的肉身……”阿泷犹豫了一会，觉得叫“尸体”不妥。

    “鬼车不吃尸体！”

    阿泷眼前闪现出鬼车鸟吐出裹在血浆里的手指的画面，但他现在没办法跟老者争辩。松手刹，踩油门，劳斯莱斯的发动机被唤醒，声浪也吸引了鬼车鸟的注意。鬼车鸟稍一走神，筀将军用残缺的四肢撑着身体蹦向车子，未断的手臂迅速伸长，同时，劳斯莱斯后备箱内也伸出一只竹节手臂，两只手在空中握住。随着车子启动，筀将军像风筝一样被拖拽飞起。

    鬼车鸟吼叫着弹起，旋转着射出许多羽毛，有两片接连射中筀将军的手臂，将竹节连同里面的绳索一起劈断，后备箱伸出的竹节手臂闪电般丢掉筀将军的断手，再如灵蛇捕鸟般伸长，抓住了筀将军的脸，手指扣住筀将军脸上的孔洞，迅速缩回，将筀将军拽进了后备箱。

    阿泷不敢回头，但从噼噼啪啪的声音判断，车子应该中了不少羽毛。地下车库里开不快，他能听到后面哐哐铛铛的声音，这是鬼车鸟以滚动状态在追赶，且声音越来越近。

    标识指示前方转弯就是通往上一层的坡道，阿泷丝毫不敢大意，屏住呼吸，转弯过去眼前却是一死胡同，阿泷一脚急刹，傻眼了，虽然才上班几天，他是清楚记得坡道口位置的，标识也很清楚，没理由突然没了。

    “就是这，对着墙开！”

    “靠！”阿泷心里说：我信你个鬼！可一想，老者的灵体或许已经算鬼了吧？

    后面鬼车鸟的羽毛箭又飞来了。

    “反正不是我的车！”阿泷心一横，对着墙正中轻踩油门。只见车头缓缓陷入墙内，像是刀在切奶油。随着前挡风玻璃进入墙内，眼前和四周变成白茫茫一片，但也不是纯白，可以看到带薄薄颜色的空气在流动，像霞光中的水波纹一样。阿泷让方向盘保持正前，身体感觉到车子在上坡。

    “这是我放的幻术结界。”老者知道阿泷的疑惑。

    “哦！可是你不是已经……”

    “我的幻术是用道具实现的，我死了也不受影响。”

    “哦，那弄这个幻术是要干嘛？”

    阿泷话刚说完，眼前从一片白突然回复了正常的景象，就听到一声惊呼，剧烈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声，一辆车从前方掠过，结结实实撞在一辆停车位上的车。阿泷惊魂未定，死死踩住刹车，一瞅正是地库的B2层，停车位摆满车子。

    从刚发生撞击的车上下来一戴眼镜的矮胖男子，头顶扎个小辫，怒气冲冲，显然没受大伤，下车就开骂：“去你妈！怎么开车的，哪能突然……”

    胖子本想指责阿泷的车突然开出，但瞅见劳斯莱斯后半截在墙里，一下说不出话来，也不敢往前走了。

    墙的另一边传出“呱”的叫声，地面传来颤动，劳斯莱斯车尾被重物狠狠砸中，2.8吨的庞大车身像跷跷板一头翘起，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阿泷就要撞上车顶，车尾重量消失，车头落下同时，车顶又挨了同样的重击，车内顶棚凸出一个大包，整个车身向下一沉。

    站在外面的胖子先是看到劳斯莱斯车头突然抬起，之后是鬼车鸟从墙内跳出，重重落在车顶上，九个头、十八只翅膀的丑陋巨鸟，是比半截在墙里的劳斯莱斯更惊悚的存在。

    胖子愣了一下，“好家伙，这是裸照3D吗？是谁在整蛊我吗？”

    鬼车鸟看到胖子，除了受伤的那个，八个头一齐瞅过去，十六眼瞪两眼。八个头一瞬间达成共识，鬼车鸟从车顶一跃而下，落在胖子跟前，八个头十八只翅膀立起，胖子被笼罩在如盛开花朵的阴影中，胖子这下确信眼前的不是什么裸眼3D了，鬼车鸟身上的恶臭让他几乎窒息。

    见鬼车鸟转移了目标，阿泷又惊又喜，脚刚要离开刹车，却停住了。

    “你刚刚说鬼车鸟不吃肉身对吗？”

    “我说不吃尸体，没有魂魄的尸体。”

    “活人呢？”阿泷又想起了鬼车鸟吐出的手指头。

    “馋急了的话，为了能吃到魂魄……它也会啃食活人。”

    “那我们得救他！”不等老者回应，阿泷松开刹车猛踩油门，调转车头撞向鬼车鸟屁股。

    鬼车鸟惨遭豪车“追尾”，飞了出去，胖子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鬼车鸟掠过胖子头顶，胖子只觉头皮一凉，辫子炸开。而鬼车鸟则又一次九嘴啃泥。车子撞到鬼车鸟后立即急刹，在胖子跟前堪堪停住，胖子此刻应该庆幸两件事，一是还好他并不高大威猛，二是劳斯莱斯制动真好。

    阿泷不敢松懈，头伸出车窗大喊：“快闪开！”

    披头散发的胖子连滚带爬躲到一边，阿泷咬紧牙关深踩油门，又狠狠撞上鬼车鸟屁股，鬼车鸟这回是嘴铲泥，向前滑出数米，有几个鸟头已经血肉模糊，狼狈至极。面对人造的钢铁猛兽，鬼车鸟落了下风，索性向前翻滚，双足一蹬，团成车轮形态，像是要逃走。

    刚刚的撞击，阿泷自己也几乎一头撞上方向盘，紧绷的安全带勒得胸口生疼，紧握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有一点发红，心跳速度很快。

    “我是不是该撞死它？”

    像是在问老者，又像在自言自语，实际阿泷心中已有答案，车子已经追向逃走的鬼车鸟。

    “对不起，泷儿，天命不可违。”老者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

    鬼车鸟的滚动速度明显比之前迟缓得多，地上还留下一道血迹，而阿泷要干掉它的决心，也比之前要坚定得多。现在虽然已是凌晨，地库B2层的车辆依旧很多，还会有许多人陆续进出停车取车。

    他不能让一只饥肠辘辘的噬魂妖留在这里。

    一个加速，车子把鬼车鸟又撞个跟头，已遍体鳞伤的鬼车鸟趴在地上，全身羽毛竖起，像只刺猬，羽毛中隐约可见一些黑色有金属光泽的，与别的不同。鬼车鸟大口吸气，然后一声大喝，全身瞬间膨胀，黑色羽毛箭齐齐向四面八方射出。这应该是它的垂死挣扎，将所有的羽毛箭全部射出，只听得一片金属撞击声响起，吊灯也被打碎了几支，四周的车辆纷纷遭殃。

    在鬼车鸟羽毛竖起时，阿泷已有觉察，迅速挂倒档后退，但距离太近，前挡风玻璃没扛住好几支羽毛箭的密集突袭，碎了，后面一支从破洞钻入，从阿泷耳边划过。阿泷只觉脸上一热，脸颊应该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劳斯莱斯的女神立标也被拦腰切断。

    鬼车鸟的一个头转回来，视线穿过玻璃破洞与阿泷对上了，这鸟头居然笑了起来，“呱呱”的笑声非常刺耳。一只翅膀悄悄竖起，上面已不剩几根羽毛，其中一根微微颤抖，变成带金属光泽的黑色。

    阿泷脚踏油门，车子冲向鬼车鸟同时，鸟翅膀上的羽毛箭发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