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繁体版

终回 英雄终迟暮 留韵何复初

    夜风自北来,寒纳梁栋间。炉近塌前暖,满室布清烟。般慈卧于塌上,唯老侍闵奉于侧,正告以玉慈夫人来探。般慈面颊淌汗,艰难转首,教闵奉将启珩请入。

    片刻后,闵奉出,启珩入,见般慈满额皆汗,忙上前擦去,伸手入被,握住般慈之手,忍不住落泪。般慈轻咳笑道:“莫要哭泣,生死皆乃天命也。诶,院中月季如何?今日怎不见觅慈采来?”

    启珩破涕而笑曰:“这般时候,王上还惦记那几株月季。童闻王上将恣儿肇儿复儿皆召还都,不知何意?”

    般慈疑道:“哦?觅慈觉此不妥?”

    启珩娓娓曰:“先启之时,多少代王权更替,多有幼而贤者,先启皆先将幼者留于司启之外,可保更替平稳。今太子恣颇为贤明,又于南境,王上此际恣儿肇儿复儿皆召还都,恐生波折。”

    般慈却笑道:“觅慈亦觉肇儿复儿虽幼亦贤乎?”

    不料方言便又咳,启珩忙为其顺气,嗔怪道:“王上何必激动?若是不喜,童不理便是,由得王上。”

    顺片刻气,般慈恢复几分元气,轻拍启珩之手,教其尽管说来,启珩方才又言:“立长不立贤,方可保其稳定,若起纷乱,恐难保周全。”

    般慈却道:“寡人知汝心思,此事寡人再细细思量”,说罢便似疲累非常,闭目不语,启珩出身先启王室,自然知晓王权交替,非其可多言,今日为保三子不被狂潮卷入,已是逾矩,见般慈闭目不语,遂先辞而去。

    待其离去,闵奉入内,般慈却又张目问及太子及两位公子可已入都,闵奉乃告皆于宫中暂歇,般慈又问及纳古驰罗同,闵奉道皆安排妥当,般慈长出一气,吩咐闵奉明日先传太子恣,便先歇下。

    一夜无话。

    深秋已有悄寒,今日又无明日天光,纳古恣身负佩剑,形态英姿,却是毫无惧寒之态。及入殿外,除去佩剑,迈步入殿,只见般慈身披厚毯,斜倚案前一椅小寐,纳古恣忙赶步上前,将炭火又移近些。

    一番轻响,般慈倒是醒来,见纳古恣为其移火,便轻抬手,将其招呼至前,上下打量,微点其首笑曰:“数年未见,恣儿倒有英姿勃发之像,近年于南境看来学得不错。”

    纳古恣回礼答道:“儿臣谢王父,近年巡南使文恭多有相助,儿臣方有些许作为。”

    般慈勉力视纳古恣,纳古恣垂首未语,片刻后,般慈又笑言道:“也多亏无庸曼柏悉心教导。”

    纳古恣连连称谢二人,般慈又问曰:“南疆多山,南境尤甚,恣儿可曾登高望远?”

    恣答曰:“曾于闲暇之际登三台雪山,一览胜景。”

    般慈点头道:“高山于前,非登而越,不可见新景也,鲤鱼虽锦,不跃龙门,不可化龙也,恣儿可知此理?”

    纳古恣答谨记教诲,般慈又道:“寡人承字般慈,一生以慈为贯。南疆起于微末,能至今日,知人善用亦占大功。知其所欲,而善用其能,是为恕也,若有不适于时世者,可去其主张,而不可夺其性命,可远祸也,恣儿可知其意?”

    纳古恣称谨记教诲,般慈言乏,命其先去,纳古恣遂行礼而退,待近门前,般慈又唤住其曰:“恣儿乃长兄,当事母以孝,顾弟以周全,莫使汝母哀伤。”

    纳古恣恭敬应下,般慈见其沉稳,未露悲喜,点头挥手命其离去。

    待其出殿,闵奉入殿侍奉,见般慈咳嗽不止,请其暂歇,般慈挥手,教其传纳古肇来见,闵奉从命。

    过得两刻,纳古肇入殿来,只见其一身文袍,美髯清目,文气斐然。

    及入殿中,纳古肇上前行礼,般慈又勉强醒神,只问道:“来了?”

    纳古肇眉皱如川,般慈见此遂问其曰:“肇儿不愿还都?”

    纳古肇摇头答曰:“闻王父有恙,急欲来见,然恐生事端,踟蹰不敢还都,今得诏令,虽已还都,然心中仍是不安。”

    般慈笑将纳古肇引至身侧,轻声问其曰:“肇儿,为父问汝,可愿继任南疆王位?”

    纳古肇大惊起身,般慈蹙眉肃然叱道:“怎如此惊慌?”

    纳古肇无言片刻,跪地曰:“王父,王兄刚毅果决,贤明有度,肇怎敢觊觎王位?”

    般慈问曰:“不敢还是不能?”

    纳古肇一惊,抬首定视般慈,皱眉片刻,谨慎答道:“非不能,不敢也。”

    般慈转笑,又将纳古肇拉至身前问曰:“如何不敢?且细道来。”

    纳古肇遂道:“南疆行至今日,殊为不易,肇不敢因一人之私而废一国之途。”

    般慈点头道:“不错,心怀大局,若寡人要汝继任王位,汝可能乎?”

    纳古肇急欲推脱,般慈怒声曰:“寡人问尔,能是不能?”

    纳古肇这才答道:“若王父欲肇领南疆,肇能也。”

    般慈笑曰:“倒是有些气量,可是乾师相邦上将军教导?”

    纳古肇忙又跪下道:“肇与三位国柱交好,并无争权之意。”

    般慈皱眉道:“怕什么?寡人又未曾责怪,身为恕国公子,便是争权又有何错?”

    纳古肇这才放开言道:“王父,南疆自偏狭蛮荒到今日境地,多仗三位国柱之才,其乃渊阁中人,所欲为名也,王兄却未多加关注,肇这才多有讨教。”

    般慈遂勉力抬首问其曰:“如此,肇儿以为,南疆当多倚三位渊阁雄才?”

    纳古肇答是,般慈遂点头道:“渊阁之才,天下凡人难相及也,如此,寡人自会授意三位国柱多加辅佐于汝。”

    说罢,般慈便称累挥退纳古肇,闵奉入殿,般慈咳声愈重,闵奉担忧不已,般慈却勉力命其将纳古复带入殿中,闵奉几度欲言,见般慈已然闭目长呼,只长叹一气,从命而去。

    未及一辰,纳古复随闵奉至殿外,只见其身长八尺有余,腰悬宝剑,站端行正,威风凛凛。解剑面王,即便般慈已是气息奄奄,纳古复仍面不改色,仔细尊礼,礼毕方才快步上前,询问般慈如何,般慈咳声不止,却伸手拍于纳古复手上,教其坐于一侧。

    又缓许久,般慈提气上下打量纳古复曰:“恣儿肇儿皆重于文,复儿自幼聪慧,何故独重于武?”

    纳古复挺身答道:“今天下五国相霸,文治自乃定国安邦之要,武功却是争世搏浪之重。文治既有两位兄长,复愿为恕之武功献力。”

    般慈连连点头道:“好,好啊,复儿英雄男儿,近年寡人遣汝整理民籍,汝办的不错,此事繁杂,不知心中可曾有怨?”

    纳古复摇头道:“民籍乃军役之本,若不能熟悉,不知当聚兵多寡,能战久短,并非小事,复焉会有怨?”

    般慈又点头曰:“虽是习武,却非鲁莽,不错。寡人听闻十三部极为配合,与汝相交甚厚,项和老先生如今可好?”

    复答般慈,项和如今虽已年迈,却也身骨硬朗,般慈遂问纳古复,项和老先生及各部族老可曾教其治国之策,复答未曾,般慈便道,往后可教诸族掌事多多教导。

    纳古复蹙眉道:“治国之学深远难明,复恐无才能可习此道。”

    般慈摇头笑曰:“此道虽难,若有明理前辈指点,凭复儿聪慧,当不难学会。”

    纳古复不解道:“复重于兵阵,王父何故命复习治国之道?”

    般慈轻咳一阵,长吸一气,抬首视纳古复曰:“十三族乃南疆之根本,汝与十三部皆熟,卉儿又与上项部有姻亲之好,复儿当修习治国之道,方可保国安定。”

    纳古复问曰:“治国两位王兄皆有此才,何需复再为之?”

    般慈曰:“寡人欲汝继任王位,怎能不习治国之策?”

    初闻般慈欲传位于其,纳古复未喜未躁,反言道:“王父天授玉枢,自可逢凶化吉,况且太子殿下名声极佳,刚正果毅,怎也轮不着复受此位。”

    般慈曰:“南疆到底乃是十三部之南疆,如今天下纷乱,自东原一统后尤甚,仅凭文治焉能保国?寡人欲汝领位,以武安邦,汝可愿为国担当?”

    纳古复遂言,皆从般慈之命,般慈遂告,其自会嘱咐十三部扶持,再命其要勤加学习,方才称累挥退。

    待其走后,闵奉急急入殿,劝般慈曰:“如今诸事皆已交代妥当,王上快快歇下”,般慈摆手,教其传项和离涉二老入宫一见,闵奉只好传诏。

    暮色深重之时,项和离涉二老乘霞而至,般慈告知二老,欲传位纳古复,请二老及十三部多多扶持,二老应下。

    随后,般慈又召赵英吴阔白卓,谓三人其欲传位纳古肇,望渊阁辅之治国,三人自然应下,称必定尽心。

    三人辞去之时,天色近暗,红霞铺毯,般慈犹未歇下,召吴芒纳古琪入殿,言欲传位纳古恣,望得二人提点,纳古氏宗庙支持,二人应下。

    连番交代,天色已然尽暗,般慈称其回想起当年合丘闸口之上纵酒作赋,遂传韩亘入宫。

    二人于殿中畅谈近一辰之久,韩亘方才出殿。

    出殿后,韩亘拉住闵奉,问及般慈病情如何,医者如何嘱咐,耽搁半刻方去。

    一日内接连与人会见,本就使人疲累,何况般慈如今有大恙,更是强弩之末,韩亘方走,闵奉入殿,般慈便命闵奉传长史,闵奉不敢耽搁。长史就在旁殿日夜守候,不消片刻便入殿来,般慈双手发颤,命拟下诏令便背靠椅上,闭目沉沉。闵奉便将一众人挥退,静立于侧。

    不知何时,般慈转醒,闵奉连忙贴耳上前,般慈遂教其推往启珩处,闵奉从之。

    好在南疆多年艰难,即便近年好转,也未扩建承枢宫,因此未过太久,便到启珩宫外。此时已是亥时,启珩宫中却尚未熄灯,闵奉遂问可要上前通传,般慈摆摆手,教闵奉推其回宫,闵奉从命。

    回寝殿途中,闵奉不禁探问般慈曰:“王上如今好容易有闲暇,夫人宫中灯火未熄,何不留于夫人处?”

    般慈闭目微隙,轻声念道:“闲暇?”便摆手教闵奉推回寝殿。

    回了寝殿,般慈方才躺下,却好似难眠,子时又问闵奉可有异状,闵奉道定南将军韩亘言有一物落在宫中,回返来取,因王上已歇下,候在殿外,问般慈可要传其入殿,般慈只道教其明日再取无妨,随后长出一气,便又睡下。

    未久,只闻一声悲号,殿中便传恕王薨,韩亘闻声猛然回首,便疾步入殿,闵奉自不会拦,韩亘入殿悲恸一阵,闵奉才提醒其当回避,劝离寝殿。

    却是无人察觉,韩亘于悲恸之时跪倒于推椅之前,自软垫之下抽出一帛,藏于袖中。

    此际般慈薨于寝殿,正是紧要之时,韩亘虽是独自进宫,却也只能先行离去。

    韩亘一路疾回将军府,未与任何人多言逗留,直至其居室,方才取帛相看,只见那帛有国印般慈私印,亦有般慈所签之名,可见乃是密诏。韩亘看过,便谨慎将帛封入一盒,埋于一块地砖之下。

    翌日,承枢宫传纳古氏宗人入宫发丧,随即聚臣于朝,宣般慈遗诏,传位于太子纳古恣,国卿吴芒,乾师赵英,相邦吴阔乃南疆高山,当为辅国重臣。

    朝中多有惊异者,然吴芒韩亘赵英吴阔白卓纳古琪这等国柱宗庙皆无质疑,余者遂不动声色,且先发丧。而纳古恣亦需按例守孝一月方可理政,守孝一年方可登位。

    般慈后事使恕国上下忙碌数日,赵英方聚吴阔白卓于一处,奇道:“先王已托我等辅佐公子肇,如何又传位太子恣?奇也怪哉。”

    白卓疑道:“莫非有人篡改遗诏?”

    赵英曰:“能篡改遗诏者,必定勾结闵奉及纳古氏宗族,其势非小。”

    吴阔遂言可寻机问于公子肇,当日先王可有其他授意,问明之后再做计较。

    几人欲散之时,赵英忽言道:“若是先王本便是要传位太子恣,又当如何?”

    吴阔疑曰:“建章何意?”

    赵英曰:“若果如此,那先王必是欲继任之人登山跃龙门,若继任之人可为此,则取胜景而化龙,若不能为,便国破族衰,可谓大气魄之举。”

    白卓却不以为然,其道:“先王必不会将渊阁推向对立,如此猜测难为人所信。”

    赵英自怀中取出一书予吴阔白卓同观,帛书只一行字,乃“此代行走早已入恕”,吴阔白卓一凛,赵英方告二人:“前番之事传入佑都,吾便传信问此,昨日得此回书,若是先王的确欲传位太子恣,我等当如何,二位可有定计?”

    三人沉默近一刻,吴阔起身背手道:“既要登山,其道必险也,既要跃龙门,其门必高也。”

    狂澜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