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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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回 王通玄红口辩陆承 赵建章空计拨韩亘

    上回说到,西原仪国将伐空国之时,有密探执一级密令入宫,仪王见此,密会于后殿,一辰后,遣随侍请辩圣入宫。

    天下四圣,乃一同得名,年岁相近,辩圣已是白发长髯,其面已沟壑纵横,一身长袍左黑右白,颇具辩道色彩,目隙似常阖,嘴笑若无愁。

    及至后殿之外,子仲苏迎至殿门,二人执手入内,至一侧对坐,随侍奉茶燃香,两位老人各话家常。

    茶过三盏,仪王方言有一事需劳辩圣一趟,辩圣只教仪王道来,仪王遂告辩圣曰:“此番伐启,迁延日久者,恕援之故也,司启城破,敌军已逃,定北侯追之,反为所害,今密探来报,敌军尚留迟境,寡人欲请夫子往迟国,说迟王留下恕军,以报国仇。”

    辩圣啜茗置杯曰:“我攻于邻,彼远来援,今我取邻,不愉于彼,说远国害之,若虎与豹争于原,狼助豹,虎已尽餐豹,却教豺为虎搏狼,豺狼本共猎于林,与虎无交,今无故相搏,反目于林中,却不得援上之利,似乎颇无道理罢。”

    子仲苏大笑曰:“寡人请夫子说迟,怎生反把寡人说的无言以对?”

    辩圣笑曰:“不占理却强说,乃不义之辩也。”

    子仲苏曰:“若非如此,寡人何须劳夫子大驾?”

    辩圣曰:“王上不惧世人非议乎?”

    子仲苏置杯起身,背手往窗,仰面望天道:“仪国行事,不忌道理,先生于仪,寡人待以上宾,从未慢怠,今日只论情分,先生可愿助仪?”

    辩圣肃然起身,谓子仲苏道:“老夫与王上相识数十载,王上向来宣诸于外,仪乃礼仪之国,今以霸示天下,王上何等决心,论情分,老夫断无相拒之理,论心而言,老夫佩服王上气魄,老夫便随王上与太叔先生闯一番,且看拼出何等局势。”

    仪王大喜,遂命卫尉调数百精锐,护送辩圣行迟。

    秋冬之季,天高云淡,风轻叶黄,辩圣踏红枫金叶,饮逸风灵露,似游于山水,已忘己任之样。

    随行卫者遂问辩圣曰:“此去路遥,夫子不怕人至其已过迟乎?”

    辩圣笑道:“此中若无乾坤,恕军月前便可过境归国,又岂会历两月余却未过境之半?不必急而失秋野之美。”

    遂复于前,听秋于湖河之畔,书画于秋毯之间,观夜于山岗之上。

    一日天将近晚,使队扎营于野,辩圣自与其学生司马直往营边,观叶落,踏秋枝。

    忽闻树上异声,辩圣一观,原那树隙间有果数枚,金黄饱满,此季难见,林间疏影中,可见三影窜行,细细视之,乃灵猴觅野。

    彼时三猴已至结果之树,只见一黑一黄两猴攀枝挂尾,皆欲取果,那黑者却忽一掌拍向黄者,黄者不备,为其拍落飞枝,重觅一枝相挂,随后便闻二猴相啼,龇牙于林。

    相啼近刻,黄者先行止声,攀枝而去,往灰者处,黑者尽摘金果,荡至黄灰二猴之上,又对灰者怒啼,灰者不敢应声,黑者怒啼片刻,便见灰者扑向黄者,二猴扭打于树上,黑猴却独取果自食,观二猴相斗。

    得见如此,辩圣大笑道:“林猴行事,亦是如此,王上之言非虚也。”

    及入迟境,城驿四布,不再宿野,一行无话,且不多言。

    上平城自代迟一战,墙损门毁,屋倒殿塌,代军虽不扰民,除却费张陆三家,其余士族城中财富却被洗劫一空,经十数年经营,方再复繁华,破屋夹于繁楼之中,烂墙偶见熠砖之下。

    行入宫中,新墙之红难掩旧墙之灰,新殿飞檐难遮旧殿残瓦。

    正殿之下,迟王子车信携众文武迎于殿外,王良乃四圣之一,名传天下,留于青史,以辩成圣,今远来迟,必非空至,自辩圣入境始,三老等早已数次相议,私定辩圣敬则敬矣,凡涉辩道,皆不接语。

    迟国君臣将辩圣迎入殿中,请座于王座之下,迟国君臣贺仪大胜,辩圣承诺两国友好,皆是场面话,无有实在约。

    一片欢畅中,辩圣忽言道:“老夫今日有一事不明,迟国人才频出,几灭又复强,想必能为老夫解惑。”

    一石激起千层浪,廷上文武四顾相盼,本约凡涉辩道,皆不接语,岂料辩圣以迟人才相激,若果不应语,天下岂不耻笑迟国无才?

    王座之上,子车信见三老左右为难,不禁暗笑一声,作正色问辩圣曰:“不知夫子有何事不明?迟虽不及仪国人才济济,旁析两句,也算为夫子分忧。”

    辩圣笑曰:“老夫之惑,乃是山野之趣,老夫称其为,黑猴得果。”

    辩圣言毕,廷中可闻松气之声,辩圣见此,只微笑坐于其位不语。

    费允曰:“不知何为黑猴得果?此中有何惑?”

    辩圣王良曰:“山中有猴,其数为三,一为黑,二为黄,三为灰。林中有果,其挂于枝,黑黄同摘,争于果前,黄者不敌,退回枝上,黑者摘果,又喝于灰,灰搏于黄,待其搏止,黑已尽食,此谓黑猴得果。”

    费允曰:“却确乃山间趣事,不知夫子此中有何惑?”

    良曰:“老夫之惑,乃黑猴因何得果?”

    费允大笑曰:“此自然乃因……”话音突止。

    良曰:“不知费公以为何因?”

    允曰:“乃黑之强也。”

    良曰:“黑强,黄可敌一时,灰者旁视而不顾,待黑摘果,却反为黑搏黄,致黑得果,遂黑猴得果之由,乃灰猴也,费公以为然否?”

    允曰:“非也,夫子之意,黑得果者,灰助之由也,然灰助黑者,因黑强也,遂黑猴得果,实乃黑强也。”

    良曰:“费公之意,灰助黑者,因其强也?”

    允曰:“自然如此。”

    良曰:“何以见得黑强于灰?”

    允曰:“黑胜于黄,黄与灰不能分胜负,遂黑胜于灰。”

    良曰:“如此,黄与灰同,黄何不助黑?”

    费允一时语塞,张口不言。

    张博曰:“黄不助黑者,因其不知黑之强也,遂争于果前,后不敌,灰遂知黑之强,亦因此而助也。”

    良曰:“灰知其不敌于黑,便从命于黑,是何道理?”

    博曰:“三猴同至果前,乃同群者也,今若不助,则畏黑者他日报复,遂不敢不助也。”

    良曰:“不知张公平日可好棋道?”

    张博暗松一气道:“闲时之弈,不足为谈。”

    良笑曰:“张公不必自谦,老夫亦颇喜棋道,稍晚可愿手谈一局?”

    张博笑答:“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吾自候夫子。”

    良曰:“不知费公陆公可亦擅此道?”

    费允曰:“不敢称擅此道,唯平日为乐耳。”

    良曰:“如此可共往一会。”

    三老客气相应。

    辩圣王良忽问曰:“不知三老何人棋力更胜一筹?”

    张博曰:“费老棋力胜吾远甚。”

    三老客套,辩圣附和,一团和气。

    良曰:“三公相熟,遂知费公棋力更胜,三猴焉能不知孰强孰弱?遂黑猴得果,乃因灰猴,而非黑猴之强,张公以为然否?”

    张博一时语塞,默然无言。

    陆承曰:“三猴于林,非一日也,相安无事,自非偶然,灰者相让于果,黑者自会报于他处,此如后辈礼让于前辈,前辈自提携于后辈,乃寻常耳。”

    良曰:“陆公言,灰助黑者,因礼让求报也,费公言,因惧黑之强也。老夫以为,二公皆有理,然根本者,乃灰性懦也。遂其一者胆小惧事,黑喝便助黑,二者生性被动,黄敢争果而灰只踟蹰不前,错失良机,三者弱者之思,从未敢以己为强,无决断之魄力,失定案之气势,只沦为黑之附庸,受其欺凌藐视。遂黑猴得果,乃因灰也。”

    此番言说之时,辩圣只安坐于迟王之侧,面不着异,眼无旁视,唇未止笑,似乎果只与迟国之廷,辩黑猴得果。

    其言中影射之意,廷上皆已明了,一时无人愿再与其辩,唯恐辩圣再借黑猴得果,暗喻其他。

    廷散人去,子车信宴辩圣及三老于宫中,方谈及辩圣所来何事,王良见迟王自问,笑言迟王及三老曰:“恕军援启,致我大仪损耗国力,定北侯陨,西属陷落,遂我王请王上截其残兵,以报此仇。”

    陆承曰:“仲来要迟借道于恕,仪来要迟截道于恕,此非皆黑猴之为乎?”

    良曰:“迟助仲,借道于恕,恕所谢者,仲之斡旋也,乃仲请迟助恕,截道于恕,乃仪请迟助仪,此中不同,三老自然可辨。”

    此宴至夜,方散宴各去。

    却说此时迟国之南,宗新郡宜水城之中,恕国大军已入城数日之久,宜水县丞只道宜水城川泽襟湖,山崇访霄,请般慈尽赏。

    数日之中,其郡守请恕文武流连于山河冬景,独不提过关之令。

    又不数日,辩圣王良王通玄,以黑猴得果,与迟三老辩于王廷之事便已传至宜水。

    所传者多为茶馆酒肆中说书先生,于黑猴得果之辩各展神通,廷上言中山野之事,似乎句句深意,以致民间热议之极。

    此事自然传至般慈耳中,辩圣事于仪国,般慈恐其中生变,请赵英吴芒白卓相议,吴芒曰:“辩圣往迟,必说迟强留王上,事不宜迟,王上当早谋退路。”

    般慈曰:“县丞不予通行令,如之奈何?”

    白卓曰:“辩圣回仪,迟廷必已生变,通行文书恐已无望,不若趁其未下诏之时,赚门速走。”

    般慈曰:“宜水之后,尚经蒲城,再经宛莹郡方可入浔阳,若是强走,恐路难行。”

    赵英曰:“王上勿忧,臣有一计,可教迟王自将通行文书送予王上。”

    般慈大喜道:“建章有何妙计,快快道来。”

    赵英凑与般慈耳边,只道如此如此,迟王必予通行之文,般慈大喜道:“如此甚好。”

    白卓不禁打趣道:“乾师何计,吾与国卿尚不可闻?”

    赵英摆手道:“不过小计耳,若不能成事,岂非徒惹弘毅无庸耻笑?”

    四人随后唤来韩亘,赵英将其计尽说与其,韩亘听罢大惊,不信道:“如此迟王便肯予王上通行文书?”

    赵英曰:“诶,曼柏只需按吾之言,此事可成。”

    不知赵英究竟何计,只见韩亘浓眉扭作一团,实在诙谐,赵英见此,不住大笑,满堂皆欢。

    众人笑过,韩亘仍自皱眉,赵英遂于怀中取出一锦囊予韩亘曰:“曼柏勿忧,吾有妙计一条,曼柏只管依计行事,若有变故,再依锦囊行事,必保无虞,曼柏谨记,锦囊之计非寻常,不可轻启。”

    得闻尚有锦囊妙计,韩亘这才安心,应下赵英,领命而出。

    翌日,韩亘携离任,领十骑悍卒向北,直往上平而去。

    迟国已应仲国,借道于恕,且有盟书在前,虽未与恕方便,却亦未行撕盟之事。遂待韩亘至上平城,迟国仍差人往请韩亘入官栈。

    然韩亘却全不理会来人,领离任等便往宫前,直呼欲见迟王,宫前卫队拦之不得,只得入宫相报。

    子车信得闻恕军之将已至宫前,直呼欲见其,子车信大呼头疼,命人速请三老,请至陆府之时,因辩圣之故,陆承将陆尊唤回,共商大事,此时正在府中,听闻恕将往宫前叫门,遂同其父共往。

    待三老至,已将近晚,迟王设宴,将韩亘请入,韩亘披甲执枪,携离任等南疆悍卒,展袍入宫,似入自家宫囿。

    待至殿前,殿内烛火通明,香绕若仙,其前各案文武,其后钟鸣曲和。

    只见韩亘盔整甲备,执枪转入门前,灯火中,韩亘虎躯据门,便要入内,门口守卫却将韩亘拦下,韩亘怒目视之,那守卫为韩亘吓退一步,心中羞怒,仗在迟宫,便强要韩亘解枪。

    韩亘闻之大怒道:“兵为将之延臂,焉有断臂之理?”

    门卫哼声喝问道:“我王正在殿中,三公齐至,文武满堂,将军携兵入内,莫非欲行不轨乎?”

    韩亘以枪杵地大怒道:“迟已与仲签盟,借道与恕,现迟恕乃盟国,莫非汝迟人以为我南疆之人乃背盟不义之辈乎?”

    其声若雷,响彻殿中,丝竹息声,文武止语。

    殿前争执,殿中已闻,迟国上下本想挫其锐气,岂料韩亘寸步不让,眼见便起争乱,费允起身道:“将军乃盟军大将,焉有他想?且自让开。”

    闻言守卫不再多言,任韩亘入内,离任等却被拦于门外,韩亘亦不理会,阔步入殿。

    殿中各案皆坐文武,唯末席有一空案,韩亘斜视一眼,并不入席,反再往前,直至王座十数步外,殿中迟卫已擎兵欲动,韩亘方才止步,挺立正中。

    只见其跨立正中,右手执枪,左手按剑,八尺昂藏,虎目虬须,面上三痕,烛火曳影中,颇为威武。

    殿上主案,迟王不禁上下打量,见韩亘之枪枪身血红,枪头若豹首含刃,不禁问道:“将军莫非乃豹枪王韩亘?”

    韩亘道:“本将正是韩亘,豹枪王乃江湖英雄之称,某不敢自居。”

    殿中诸公方知来者便是恕国猛将,迟王方敬道:“原是匹马救父,义会五帮豹枪王,前番之事乃李瑞私为,尊父现既无恙,还望韩将军尽释前嫌,请先入座。”

    岂料韩亘冷哼一声道:“本将来此,乃为我王传话与王上,非为吃酒餐肉,话到便走。”

    陆尊亦是冷哼呛声道:“贵军与迟交战,未有何等耀目战绩,今至我迟宫中,我王之前,言语如此激烈,所凭为何?”

    韩亘丝毫不为所动,只道:“本将只知,本将话到,迟王自会予某通行文书。”

    见韩亘如石一般,完全不理会其言,陆尊气笑,不再理会,迟王亦是倒身展袖,不悦问道:“不知韩将军欲带何言?”

    韩亘曰:“迟若应,两国互盟,若迟拒,则失锦阳!”

    话罢竟果甩袍而出,方至门口,身后费允已是怒极反笑,费家根基便在锦阳郡,如今威胁之语直指锦阳,焉能不怒?

    韩亘全然不顾迟国恼怒,待至门口,转身隙目道:“某自于官栈相候,还请迟王早早将通行文书送来。”

    言罢不管殿中议论滔天,携离任直出宫门,宫中卫队未曾得令,不相阻拦,韩亘施然而去。

    入得官栈,离任不解道:“乾师之计便是将军强行要文?”

    韩亘道:“乾师之计,自有其理,况且乾师有锦囊妙计一条,若事不妙,再依锦囊行事不迟。”

    遂不再多言,至翌日清晨,竟果有天使携来通行文书,韩亘取书大笑,出城南去。

    韩亘携书归宜水城,大笑入堂,将通行文书递予般慈道:“乾师之计果然大妙,俺只入宫一顿冷语,迟王竟果命人送来文书。”

    乾师曰:“仪虽强,却未与迟接壤,迟与空累战,与代先败后附又独出,若再与仲恕交恶,岂非四面皆敌?且周将军擅行诡道,曼柏只要丝毫不让,以曼柏气势,虚实间,迟必不敢轻易冒险,此乃无形之兵,敌不能辨也。”

    众人皆赞,韩亘于怀中取出锦囊还予赵英,大笑道:“乾师锦囊妙计尚未出,迟已献书,真真不济!”

    众人大笑,韩亘又请赵英开锦囊,以开众人眼界,赵英笑道:“诶,锦囊之计,自然开时有其妙用,若过其时,则锦囊已失其效,焉能再看?”

    遂收入怀中,韩亘亦不强求,随吴芒白卓等先行集结众军,以备撤回恕境之事。

    待堂中只余般慈赵英二人,般慈不禁好奇锦囊所书为何,赵英与般慈倒未藏拙,取锦囊予般慈一观,般慈拆囊一看,只见其内有绢,绢书一字“走”,般慈见之,大惑不解。

    赵英方解般慈曰:“此锦囊不过壮曼柏胆气,好不露破绽,若计不成,曼柏拆囊,自知当走,曼柏能匹马越迟境,想必上平留曼柏不得。”

    得知竟是空计,般慈大笑不止。

    随后恕军倚通行文书,终顺利归国,于恕十年十二月底赶回佑都,此时虽香桐祭已过,却仍赶在年关之前归城。

    得报请圣欲截恕,黑猴得果动迟心。韩亘只身赴王廷,空计迫迟得通行。自此援启之事已落帷幕,未知天下将何往,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