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志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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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百道谷般慈问一 葬龙岗柳源咏盟

    上回说到,般慈携韩亘助章潜一探所谓老仙,岂料那老仙竟果似有门道,并以铃声引三人前行。三人随铃声而走,其声忽左忽右,加上林中晨雾,破林曦光,怪乎来过之人皆言乃是老仙授道。

    林渐深,木粗而稀,枝繁如盖,矮木密,荒草稀,中有垂藤,雾疏见物,风抚藤舞。又一刻,林转为阔,花锦难辨,众香绕鼻,十丈无遮,可见天日。

    铃声又起,复从其行,越阔入林,林转入溪,沿溪上,银杏夹岸,纹鱼跃水,溪又转瀑,攀石而上,至一坪,坪中有石,上书有字,乃百道谷。绕石过,乃峭壁,壁上有口,铃声出于口,熹微可见光,自其入,初颇矮,需躬身,行十数丈,方至开阔,内有火盆,盆前一案,竖陈黑巾。至案前,案旁又一石,上书请遮目,三人对视,依言遮目,便有人递绳来,三人依绳而走,并未轻动。

    行近一时辰,绳已抽去,乃告可除黑巾,三人除巾相看,面前一人,面带奇异面具,似鬼枭,只余双目,再观左右,十数人分立两侧。三人艺高胆大,并未惊惧,突闻韩亘一声惊叹,般慈抬首而望,只见得此地之形竟似一瓮般,四面山腹内凹,瓮形收束,上只余一口,可引天光,此时天光正照于众人所在,遂似沐光。山壁有道路折转盘绕而上,各有石窟附于道侧,一眼而过,何止百数。

    待三人看过此间情境,戴面具之人曰:“诸位与百道谷有缘,老仙亲自领来,现只需略表尊敬之意,汝等之惑自然可解。”

    话音方落,般慈猛然跨步上前,见此异动,分立两侧之人举兵欲制住三人,韩亘冲至左侧,抓住刺来一戈,反手将其人以戈举起,横扫而去,左侧数人不意伤兄弟,忙收其戈,韩亘再一荡,戈上之人脱手坐倒,韩亘执戈横立于前。

    章潜拔出琴头鹿首刀,以刀盾挡住其右之人,此时般慈已至那鬼枭面具人前,翼翻云杖前刺,其人似不知武,应声而倒,般慈便以翼翻云杖将其挟住。

    三人所为不过数息,鬼枭面具人起身挥手,两侧之人将戈收起,鬼枭者曰:“观汝三人,一者空手无刃,一者手执木杖,一者背负长琴,倒是未想皆乃武艺高强之辈。”

    见其已为般慈挟,却无惧意,章潜便好言问曰:“汝等何故在此行欺诈之事?”

    鬼枭面具人曰:“何谓欺诈?汝予我财货,吾予汝所问答案,此分明是世间最为公正之事。”

    般慈问曰:“听阁下之言,前来者皆不觉为汝等欺诈?”

    鬼枭者曰:“来寻道者仗义资财,吾等领其至所问道窟,已解其惑,自然不觉欺诈。”

    韩亘曰:“既如此,将汝等押下,自往道窟寻之便是,何故非从汝言?”

    鬼枭者曰:“崇元年间,崇霄庭有一智者,名纳古轩,继先贤而集大成,授千徒而传礼教,世人敬称其礼轩子。时西原有一学士名太奚胜,闻百家论,研千家说,却迷茫而不知何往,便往崇霄寻礼轩子,问其为何能闻达天下,礼轩子告之‘因吾之道,自始一也’。太奚胜归去便精研法理,后为西原诫庭一代崇节。”

    韩亘曰:“问汝何故非从汝言,讲个故事来做甚?”

    般慈收杖笑曰:“先生乃告我等,其能携我等至所问道窟,使我等不必迷失百道之间。”

    一侧章潜闻言,已知此间如何有士子捐财求解,然不能了此行目的,便问其何故先前从未听闻,近日却缕缕传有老仙授道。

    鬼枭者乃告,百道谷外有一村,名修道村,村中皆为卫道之人,自分各道研先贤圣言,搜罗天下各道学说,偶如今日般寻有志而聪慧之辈,传其各道大成之说,如此一能证道,二能发散,便可令各家之说趋于圆满,因每次时隔日久,遂未广传。

    前日地海突漫,数间道窟被毁,村中钱财不足及时修复,因由此,近日才多寻人传道聚财,即便如此,亦未引同道之人来此,以免相争而乱世。

    三人感佩,行礼道歉,又将所携财物尽数赠予鬼枭者,鬼枭者便差人将般慈引至一道窟前。般慈迈步入内,其内有火盆,取火点燃,只见道窟不过两丈见方,其后一床,前有烹茶之具,中间乃一书案,上陈书简十数。

    道窟无门,取水烹茶,待茶汤沸,香溢满窟,般慈方整衣扶冠,坐于案前,未知此处书简可能解惑,遂收拾心神,以平静之态以对。

    待心静神凝,般慈取来书简,缓慢展开,可见此卷乃是总纲,再展,只见第一句便是“一天下者,天下之民欲一也。主天下者,主天下万民之所向也……”仅见此句,般慈心神已为其尽摄,呆坐数刻,待回神,茶已凉,火已熄。般慈便复又取火烹茶,再待茶汤沸方续读书简。

    道窟难辨天日,自有修道村人送来饭食,般慈不论日夜,醒则览,困则卧,过两夜方尽览道窟书简。

    第三日,般慈出道窟,眼中已尽复十年前初见长空先生之清澈,至来时处,章潜韩亘已静候于此,只见得章潜文儒如常,却内蕴锋锐,目似含剑,笑则剑归于鞘,睥则剑出如虹。韩亘一如往日,身挺如枪,然目中再无犹豫委顿,只余坚定之色。

    三人相视,随即大笑,辞别鬼枭者而回。回时亦如来时,遮目而出,随即依铃声而走,路旁风景却与来时不尽相同,待渺渺声告三人自去,已至初闻此声之地。

    三人结伴循旧路而走,待回至祭渊栈,离祭渊会已不过一两日,文人士子更是汇聚此处,汇合玉珩史杳,玉珩便问三人老仙何如,般慈曰:“乃智者授道,学士自愿解囊。”

    此事已毕,章潜无意祭渊会,便辞别众人回尚村而去,般慈一行八人却静待六月初六。

    至日,天无风雨,薄云遮日,山中轻风拂过,可谓盛夏难得,葬龙岗果如往年,人挤如海,不见阶梯。八人混在人群,般慈韩亘分护玉珩史杳,四家叔开道,倒是不虞推攘,如此随众而行,只见如群蚁过梯,好在来者皆文人士子,倒未生乱。

    行过阶梯,有开阔之台,作碗状,来人可依地势而立,并无遮拦,其正中为一坛,坛外十余冠冢成圆交替外散,自有护卫层层卫戍。

    坛坛正中设有香案,两位素袍高冠之人各携一人正立案前,一者不惑之岁,如玉文颜,蓄有短须,正是启太子信文,一者及冠青年之姿,丰神而气足,浓眉而锋目,似郎玉,正是固太子行,二人此时神色皆肃穆,正待祭渊会始之时。

    待午时将至,日上中霄,云若絮卷,众人噤声而待,坛中礼官高呼道:“吉时已到,祭渊会始,两国太子互祭先王冠冢。”

    自有侍者奉上香烛,由启太子信文始,交替祭奠他国先王,自是备有悼词,颂其王功绩,多为官词,词罢众人默哀,如此往复。众先王祭奠各毕,已是未时,两国太子共饮互盟酒,以示两国将续以铁盟。

    酒罢,场中士子已交头接耳,前番诸为皆乃常例,并无特别,然马上将行,乃是两国士子各表祭文,为两国展示文治盛举,每年皆出名篇。此会之前,便有大小之会,才学出众者汇聚于太子门下,即便未入帐下,亦来此闻高才之文。

    果然,坛中礼官高声宣两国士子各表祭文,会中众人尽皆安静以待,先表祭文者乃启国杜舟,所表祭文乃五言诗体,出有名句“治文而理国,固盟以善民”,引得场中启国士子高声同呼,固国喻涵便出,以七言诗体表祭文,亦出名句,乃“但求盟山锁东西,再无战火荼我民”,场中固国文人便不坠其声,高声传扬。二人佳作在前,两国文人相继上前表文,自是名句频出。

    见此两国热烈,般慈偏头问玉珩曰:“珩小妹此前颇好诗词,何不表文一篇?”

    玉珩摇头回曰:“珩不敢枉献拙文,恕哥要献文乎?”

    般慈曰:“尚未想明,或许会献劣文助会。”

    闻言玉珩抓般慈手臂,轻声道:“恕哥之才小妹已知,今日便不必献才了罢?”

    般慈闻言以为奇,便问何故,玉珩却是不言,只让般慈不献祭文,般慈本便只想往此一观盛会,倒非要献文博名,见玉珩坚持,便应其所求,玉珩见般慈应允,大喜,言在启国境内,般慈三人花销尽皆请客,算作地主之谊。

    二人说话间,两国已有数人登坛表祭文,一时热烈,至申时,已有数十人表文,两国太子身后之人有之,场中他人亦有之,所表之文或精妙,或平淡,多少乃文雅之文,至此时,启太子身后之人已尽出,会亦将近尾声,固国太子行身后行出最后一人,素衣文袍,目光似炬,行出沉稳,般慈视之,便认出乃柳源柳仲垣,便谓玉珩曰:“此人乃吾旧识,及冠前乃顽士,今日见之,气度沉稳,可见已是养气有成,珩小妹可愿结识?吾可为珩小妹引见。”

    玉珩大摇其头曰:“不必不必,珩小妹在此闻听高文便好。”

    般慈更奇,倒也未多言,此时柳源已一一拜过各冠冢,整衣展袖,对场中众士子行一礼,方献其祭文,文曰:“夏林入夜声色盛,天无片云遮月明,星月交辉绘灿河,照我启固盟此境。月落雾林倚西山,日出龙岗舞曦绫,初阳跃峰洒煦辉,无音静谧烟未停。古来接壤多争斗,唯此百年互守情,多年战火已尽熄,兵戈之声再不鸣。春霞秋芒映盛世,日月相逐耀安宁,求得千载铁盟义,守得万户享太平。”

    柳源文毕,公冶行大笑曰:“好,仲垣不愧为我固国之垣,好一个‘春霞秋芒映盛世,日月相逐耀安宁,求得千载铁盟义,守得万户享太平’,只要我启固盟守如铁,两国之民可尽享太平!”

    启信文亦向柳源行礼道:“仲垣好文采,理于文中已溢,我启固日月星河,合当共鉴此盟,保我两国之民烟火不停。”

    柳源自是谦逊回应,此诗先述日月,表两国河山美景,民邦安宁,再借日月咏两国之盟,全篇金句,为此会最佳,柳源之名传扬。

    此诗之后再无士子献文,坛中礼官便宣两国太子再同饮一杯,场中士子表率亦共饮,此会便止。

    会既已散,般慈八人亦同众人一同下山回往,玉珩笑问般慈曰:“恕哥未能与柳源这般英才以文会友,可怪小妹?”

    般慈笑曰:“能闻众文士之文,乃人生大快,何需非要献文于其中?珩小妹不必多念。”

    既已言明,二人心无芥蒂,趁兴而归,又同饮一番,便从长固山往启国而去,时及夏忙,途中随处可见劳作之人,启国不愧启山韵海相围之处,民邦安定,治安无乱,一路所经各城,皆可见学署私塾,文治繁盛。

    一行人一路游山悦水,宿村住栈,即兴而停,兴止而行,诗景歌事,好不快活,自不多言。如此缓慢之行,直至七月,众人方至启国之都司启城。

    般慈自幼便向往启学宫,在此不惑之岁终至司启城,兴致颇高,见司启城巍峨之姿,于此秋日金黄之季巍然伫立,不禁赞叹曰:“司启城真乃天下第一城也。”

    玉珩闻言喜道:“既如此,恕哥不如便来此住上一二年,司启城内可是好一番热闹。”

    般慈并未回话,微笑迈步而入,玉珩四叔自有文牒示以城门令,并无阻拦,众人于城南寻一客栈住下,般慈奇曰:“珩小妹非司启城之人乎?”

    玉珩曰:“小妹确是司启城之人,恕哥何故如此问?”

    般慈曰:“既如此,小妹不思念家人乎?已到门前而不入,可有不妥?”

    玉珩闻言却似不悦,自往屋中而去,晚间亦未见其出同宴,般慈不解,史杳笑曰:“恕哥哥之言,真好似望珩姐姐早日离去。”般慈这才知晓,忙往致歉,邀其同宴。

    众人正自宴饮,忽闻得身侧有人在说及一事,乃司启城启学宫兵家先生成俊,昨日邀李烟赏灯,李烟却未至会,几人谈论颇为兴奋,似是在论何天下大事般。

    随音越林入奇谷,解囊献财览圣文。盛会柳源咏盟诗,司启城中听流言。未知所论之事究竟如何能使其人兴奋至此,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