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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漫长的夜(中)

    梆梆梆。

    敲门声又急又促的。

    来人似乎很急。

    “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啦?”一个略带苍老的嗓音抱怨道。

    黑暗中有人回应,“师傅,我去就行了,你睡吧。”

    “嗯。”

    里房传出窸窸窣窣的响,还有木床吱吱呀呀,不堪重负般牙酸的声音。

    墨仁裹着薄棉被,翻了个身,继续睡。

    还不忘嘟囔一句:

    “想起黄忍那臭小子,大清早的拉老夫起床,就……以后你来应付~”

    隔着木墙,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但墨源知道师傅肯定在吩咐什么。

    赶忙大声答应:“师傅放心!”

    “嗯——”细若蚊吟,墨仁嘴里呢喃着,很快又安心入了梦乡。

    与上一个梦的美人们再续前缘。

    房门声再响,哐——哐——哐——

    声音大,震得积年老灰都散落不少。

    “就来!莫急莫急!”

    敲门声终于停了。

    墨源麻利的穿好衣裤,套上鞋子,就到前面的店铺下门板。

    才拆下来一块,房外的疾风呼呼刮入,夹杂点滴细雨。

    此时正值秋天的后半夜,月亮隐没,太阳还没出来。

    剩下一片乌黑的天。

    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

    华老栓拎着纸皮灯笼,上映一个红圈的更字,在门外等了会。

    终于看到有人开门。

    最近他在夜晚打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黑衣人出没,特别是今天。

    路过县衙时,里边还传出好一阵子的打斗声,吓得他赶紧息了锣鼓声,捻灭灯笼,就着月光一路摸回家中。

    才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他婆娘醒了。

    在弥漫青白光的破房中,哎呦哎呦的叫着。

    看她挺着大肚子,叫个不停的,老栓想:莫不是要生?

    他听别人说,生孩子好像都是这样的,问黄脸婆娘,她说她也不知道。

    索性不管那么多,华老栓硬着头皮,一路贴着墙走。

    小心翼翼的来到九芝堂前,使劲敲门,也不敢喊话。

    他不时还得瞧瞧左右,生怕出来个强人,默不作声的抹了他的脖子,取走他的性命。

    幸好,门总是开了的。

    墨源给风雨眯了眼,伸手揉搓两下,再睁开看清时,是一张明暗相间的老脸,和满头的疥疮。

    差点没给他吓出尖叫,万一再吵醒师傅怎么办?

    输光了银子,再打扰师傅的好梦?他自己的两条腿怕是得断。

    断了能不能医的好,还得看师傅的心情好坏。

    一念及此,墨源把来人拉到门外。

    “你大半夜的敲门,所谓何事?”

    老栓其实不老,只是长相老,身子骨弱,头发稀疏难看。

    寻了个夜间没人干的活计。

    也幸亏他这般,拉壮丁到留下了他,没要。

    所以老栓才讨了个婆娘到。

    现在,老栓见一个满身药味的年轻大夫问话,不太敢开口,他已经许久没见过生人了。

    扭捏了一小会,想到婆娘还在受罪,他鼓起勇气,“黄脸婆要生了,我请接生的,他们都说这里便宜。”

    “嗯,知道了,你等等。”早已给寒风吹得受不了的墨源,边搓着手臂,边窜进店铺中。

    添上衣服,提好器物齐全的小药箱,就招呼上了老栓一起走。

    在路上,雨似乎停了,但风更急了些。

    老栓手中的纸灯笼左摇右摆,但始终不灭,类似的情况它早已碰到很多回。

    根本不怕的。

    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不分明。

    灯光照亮两人的脚,一前一后的走。

    有时能遇到几条土狗,但也缩在角落,不叫。

    老栓空出的那只手按了按胸口,硬硬的,钱还在。

    他不禁问道:“大夫,接生要多少钱啊?”

    老栓知道不会便宜的,所以他的所有积蓄,都带在身上。

    一个小小的布包,放在他瘪瘪的胸口,硬硬的。

    墨源向下斜了他一眼,“放心,你肯定付得起,九芝堂的价钱公道,穷人富人都能请的。啊——”

    长长的哈欠,口气全喷在老栓的脸上,可他全不在意,只有感恩火热的心,他马上也要有儿子啦!

    脚下不由快了些。

    墨源也不知道师傅定的是个什么鬼规矩,一样的药,富人千两而穷人一文,当大夫不就是好赚钱吗?

    富人大把的捞,穷人大把的撒,钱从左口袋进,右口袋出。

    他和师傅都是数钱的,流水一样过完手,就冒得啦。

    所以他才想去赌坊试试手气,偷偷存点师傅不知道银钱,将来建个好房子,娶房漂亮老婆。

    生三五个孩子,享半生天伦之乐。

    想着这般,墨源不由的脚步慢了些,大晚上的出来干不挣钱的活。

    任谁都没有好心情,好动力。

    老栓回头一看,白净的年轻大夫落后一截,他也只能回去随墨源的脚步,不敢催促。

    毕竟,等会,全靠这位大夫了。

    走过平坦的街道,再过坑洼的泥地,两人七拐八绕的好一阵子。

    老栓的家,到了。

    微弱的黄,在冰冷的黑暗风雨中,每回都能温暖华老栓的心。

    那是他的家,也独属于他,是他在这天地之间的魂的寄托。

    老栓顾不上旁边的大夫,先一步推开房门,黄脸婆的叫声已经减弱不少。

    随手搁下灯笼,放在房门边,“婆娘,大夫请来了,你怎么样。”

    黄脸婆声音沙哑:“唉哟唉哟,我也不知道,肚子疼的厉害,要裂开一样。”

    老栓往前凑近了看,那一抹殷红在青白光下,如此刺眼。

    他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怎么办,不知说什么好。

    让这情况吓坏了。

    这时,墨源终于到地儿了,跨入房门,拍打着身上的湿气。

    ‘这屋内也不比外头暖乎多少。’

    老栓看到救星般,干枯黑瘦的手抖抖的从怀中掏出全部积蓄,捧到墨源面前。

    “大夫,钱都在这里了,你一定救救我的黄脸婆!”

    “哈哈,好说好说。”墨源伸出丰实白净的手一抹,钱袋子便不见了。

    “有我在,你尽管放心,九芝堂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还没传出过砸招牌的事。这样,你先去准备好一大盆热水,加几块干净的布。”

    “好好好,我就去。”老栓赶忙应了声,就朝外走去。

    墨源先数了数钱,“真是穷苦人家,白高兴了,但也总比没有的强。”

    他这才看向在土台子上哀叫的产妇。

    门外,老栓听着黄脸婆的哀叫,挪不动脚,

    便望向远方黑暗处,有一栋矮房的轮廓,那是赵六的小土房,他唯一的邻居。

    风刮的更急了些,钻入老栓的衣服洞中,带给他阵阵的寒意。

    仿佛催促他赶紧生火,烧水。

    雨水也不甘寂寞,突然下了起来,闷鼓般打在房顶,远处的小房子也隐没在黑暗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