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莲握着洪苹果的手说道：“不管咋说，你回来，妈就高兴！能回来当村官，妈更高兴！”

    “高兴个屁！”洪苹果的父亲洪铁柱在院子里接过话茬说道，“村官有啥当头？回来些时，麻利儿地回城里找个正经工作！”

    “爸，您回来了？”洪苹果跑出屋外，从洪铁柱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蛇皮袋，放到院子里的木桌上，然后又飞快地拿出一块儿毛巾，要帮洪铁柱擦脸。

    洪铁柱骑自行车赶了一趟集，满是皱纹的黝黑脸庞上出了一层油汗，他接过毛巾擦汗，之后接过洪苹果端出来的一碗水，一气猛灌。

    “我说你这个死老头子，咋净跟我过不去？”苏玉莲指着洪铁柱数落起来，“以前我想让苹果留在城里，你非得让她回来不可；现在我想让我闺女回来了，你又叫她去城里，你脑袋是不是叫驴踢了？”

    “苹果是我闺女，我还能坑她？”洪铁柱说道，“我这么说，那是有道理的，我……”

    “你有啥子道理？我说的就没有道理了？”苏玉莲提高了腔调。

    “爸！妈！咱先做饭吃行吗？”洪苹果见要吵架，连忙打圆场，“我都饿坏了！”

    “我看看老爸买了啥好吃的。”洪苹果像个小馋猫一样，将头伸进蛇皮袋里寻找，并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萝卜和白菜种子，几斤肉，一块儿豆腐等。

    “哇！草莓夹心糖！”洪苹果喜出望外地惊叫道。

    洪铁柱坐在旁边的木凳上看着，他很清楚，女儿已经长大了，镇上商店里卖的散装草莓夹心糖，根本不会让女儿有这么大反应，她是在逗他开心罢了。

    尽管如此，洪铁柱还是会很开心，很有成就感，他微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洪苹果记得，她和洪樱桃还小的时候，洪铁柱每次赶集回来，都会捎一包草莓夹心糖，有时候钱花没了，就只能捎几颗。

    不论多少，洪苹果都会先剥一颗塞到爸爸嘴里，然后再剥一颗塞到妈妈嘴里，剩下的姐妹俩平分，如果有单头，她总是分给妹妹。

    “过得真快啊！”洪铁柱暗自感叹，他想起抽屉里还有好几包这样的糖。

    他每次上街都会习惯性地买一包，可俩女儿都在外地上学，就放在抽屉里了。

    “爸，张嘴？”洪苹果捏着一颗剥好的糖塞到洪铁柱嘴里。

    这时苏玉莲从大门外回来了，手里拎着竹篮，里面有刚摘的豆角、倭瓜和刚刨的青菜、芫荽等。

    “妈，我帮你做饭！”洪苹果给苏玉莲喂了一颗糖，然后说道。

    “你还是等着吃饭吧！帮忙，你肯定越帮越忙。”苏玉莲一点也不给洪苹果面子，径直走进厨房。

    “不识好歹的婆娘，别管她。”洪铁柱说道。

    “妈是心疼我，舍不得我熏油烟。”洪苹果笑道。

    “对了，苹果啊，我听你说要回来当村官？”洪铁柱问道。

    “是啊！”洪苹果反问，“爸，你不是一直都支持我回村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支持了？”

    “以前是爸考虑不周，可是最近了解了一下村子里的情况，还是决定不让你回村任职的好，村官的工作不好干啊！”

    洪苹果认真听着，青铁柱继续说道：“以前的村干部，就是开开会，上边怎么说，他们怎么干就行了。”

    “上边有什么扶贫政策，村干部把群众拢一块儿宣传一下；上边给的什么种子、树苗，分下去让群众种植就是了；上边拉来的猪崽、羊羔，分给能喂的群众喂，还有大米白面，分给贫困户、五保户。”

    “几年下来，该穷的还穷，政策是好的，人家政府白给的东西，不要咱一分钱，还请人教咱，人家图啥呀？还不是想叫咱过上好日子？”

    洪铁柱继续说道：“前一段时间，你说想毕业了回来当村官，前几天，我专门找张支书问大学生村官这事，你想回来当村官，张支书也是欢迎的，可是我看，现在村子里的工作也不好干。”

    “现在县里的干部就住在村子里，镇里的领导也时不时来村子里，田间地头、挨家挨户走访，说是三年之内，必须做到全部脱贫致富！村支书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洪铁柱难得打开话匣子：“娃儿呀，你想想，咱这穷山沟，穷了不知几百年了，哪是那么容易脱贫致富的？山里又没矿，几棵毛毛树，那就是柴火，一家一户就那么点山地，能种点啥？”

    “前几年有领导说，咱村儿苹果岭上的苹果好，后来就全栽苹果树了，年前的苹果收成不错，可是卖不出去，喂猪了一点，剩下的吃不过来，全烂了！有啥办法？苹果又不能当粮食！”

    “还有前些年上边拉来让家家户户栽种的药枣树苗，这几年收成一年比一年好！可那玩意儿只有四季豆大，一粒粒手捏去核，还得晒干，得费多少功夫？”洪苹果知道，老爸说的是茱萸树，树上结的果子去核晒干叫山萸肉，是中药材。

    洪铁柱说：“你妈我俩整整捏了一冬，到最后，才卖五块钱一斤，瞎搭功夫，还不如工地上干俩月。”

    “你要是当了村官，到时候村子脱不了贫，灰头土脸地卸了任，说不定你的前途就耽误了！”洪铁柱语重心长地说道。

    “爸，我好不容易通过面试考核，不能就这么撂下了，我还是想试试。”洪苹果说。

    洪铁柱看着洪苹果说道：“娃儿啊，你也恁大了，啥道理你都懂，你可得想好了。”

    “对了，我妈原来是不同意我回村里工作的，她现在怎么同意了？”洪苹果问道。

    “你妈想起一出是一出，她态度转变，还不是因为王金山家闺女。”洪铁柱说道。

    “隔壁王二叔家闺女王妞妞？”洪苹果问道，“她还小我两岁呢，她怎么了？”

    “那丫头初中念完就不上学了，听你刘二婶说，她去了广东的什么总会上班，回来一次派头老大了！”

    洪铁柱说道：“后来嫁到大城市里的大户人家，那男人老大不小了，很舍得给她钱花，回来省亲开两辆轿车，王金山闺女开的车叫啥……十保洁，那车锃明刷亮，听说老贵了！”

    “你妈看见了就眼馋，说人家闺女有本事，以后指定享福，所以她才不愿意让你毕业了回来。”洪铁柱继续说道，“你妈那是山里的女人，没见过世面，头发长见识短，你可不能听她的。”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不也是山里的女人？”洪苹果嘟着脸反驳。

    “咱闺女不一样，咱闺女有见识！”洪铁柱咧嘴笑道。

    “我妈不是也想通了？她现在就支持我留在村里。”洪苹果说道。

    “她想通啥呀！”洪铁柱说，“还不是因为王金山家闺女哭着回来两次，每一次都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最近又听说离婚了。”

    “你妈最近看了一些新闻，觉得城里不安全。”洪铁柱继续说道，“你妈才老是念叨，说城里坏人多，忒怕人，才不想叫你留在城里的。”

    “又说我啥坏话呢？吃饭！”苏玉莲两手端着两盘菜走出来，洪苹果看到之后，两眼放光，忙起身跑向厨房。

    洪苹果挽起胳膊，胡吃海塞，全然不顾形象。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苏玉莲白了洪苹果一眼，说，“这闺女，是饿死鬼托生的。”

    “娃儿肯定是在外面吃不习惯。”洪铁柱说道，“没事儿，多吃点。”

    “爸，妈！你们一会儿让我回村里，一会儿又不让，我知道，您都是为我考虑，可是你们看得不够长远，考虑得不够全面！”洪苹果边吃饭边说，“你们知道习铭昊吗？人家可是城里人，情愿来咱穷山沟当村官，人家干得咋样？”

    “习铭昊？”洪铁柱问，“他是干啥的？”

    “你这糟老头子，啥都不知道还敢跟我对着干！”苏玉莲说，“习铭昊就是火神庙镇大岭村的那个大学生村官，电视上天天说他，你都不知道？”

    “吃饱了！”洪苹果放下碗筷，边往外走边说，“爸，妈，你们慢慢吃，我得去村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