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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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归去来兮

    天晴本以为,既然她亲也认了,师也拜了,会也开了,彭和尚再不对她怀疑,那接下来她总可以走了。

    却发现,她错了……

    “哈?师父还要跟徒儿同行??”

    “当然。你去北平,那是往龙潭虎穴。为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如何放心你只身上路?你卫志叔他们也有些事情要办,正好顺路。”

    于是,这次北上的队伍更壮大了。彭卫志侄子还是侄子,天晴扮孙子,赵安如扮孙媳,邹觉槐硬要跟来,就扮了外孙,管彭卫志叫舅舅,看着天晴和赵安如你侬我侬小夫妻,他却形影相吊单身狗,满心酸楚,真想对月嗥叫两声了。

    这日出了商河县到了沧州境内,装作家仆的唐觉中先找了家客店进去打点。几人乘坐的乌蓬马车候在门外。恰好店家的媳妇正自楼上窗台拿着竹竿叉帘子,一个滑手,竿子竟掉了下去。店家媳妇惊叫一声,眼见竿头就要砸中正开门下车的赵安如,已先出车外准备相扶的天晴眼都不抬,伸手一招,便将竿子抄在手中,顺势还舞了个花轮。

    她微微仰面,朝那小媳妇挑了挑眉:“小娘子可要小心,险些碰着了我家娘子的俏脸。”

    那小媳妇穿着葱绿花袄子,半身探出窗边,见有惊无险,接住竿子的还是个白净小生,一时心跳如鼓,红着脸道:“奴家给官人、给娘子赔不是啦。”

    天晴爽然一笑,挥手一抛。竹竿如活的一般悠游而上,在空中划了道弧,又稳稳当当落回了小媳妇手中。

    她这一接一扔,无不行云流水般潇洒利落、恰到好处。彭卫志见之连连点头:“漂亮!”

    赵安如半嗔半笑:“淘气!”

    邹觉槐白眼一翻:“做作!”

    彭莹玉闭目念经,如若未闻。

    唐觉中跟店家定好了房,便引着几人进门打尖。彭家叔侄照例茹素,却也不能做得太显,唐觉中特意叫了两只烧鸡和三斤牛肉,全是天晴和邹觉槐他们几个吃。

    彭莹玉看两个孩子吃个肉也像比赛似的,心中暗叹:青儿这孩子,身量只比他外公矮半头,可要说健壮,连他外公一半的一半都不如,实在太瘦了些!也是……他在云南寄人篱下这么些年,打小又没有娘亲在旁照顾,谁能真心管他吃饱穿暖?

    想着想着,彭莹玉不免有些心酸,筷子旋风一样往天晴碗里夹了五大块卤肉。

    “你要多吃些。”

    天晴一愣,抬头对上他含义若深的目光,都忘了要跟邹觉槐较劲,心中一阵悸然感动。

    这份关爱不该是属于她的,可确是实打实的。如果彭莹玉并非心心念念要复国,不是什么朝廷钦犯、为乱反贼,那让瑛儿和他相认,一定可以弥补他们各自心中的遗憾吧……

    天晴胡乱想着,将卤肉送进嘴里,彭莹玉说完一句,却放下筷子起了身。

    “叔父?”

    “祖父,您老人家不吃了么?”

    “吃饱了,我先回房里。你们慢慢的吧。”

    彭莹玉离席后,唐觉中见店里小二都向天晴含笑致意,一问才知道刚刚门外的事,低声赞道:“何师叔果然好俊身手!”

    “哪里哪里……一点微末功夫殊不足道,听卫志叔说起唐兄弟当日在扬州教训狗吏目那回,那才叫一个精彩~”

    唐觉中笑道:“只因长春那朝鲜商队的事牵涉到了本教,大护法便派了我等逐一去苏州、扬州、长春查访。那日我扮作行商到了扬州,正在竹西巷跟教中姊妹接头,却撞上那姓苟的来喝花酒。多亏彭香主机智无匹,这才解了围。”

    “嗯!我知道我知道,卫志叔见他对唐兄弟起了疑,就装成不守清规的犯戒和尚,寻衅闹事。狗吏目被蒙了头打得妈都不认识,却不知那窗幔正是唐兄弟甩到他脸上的,还道唐兄弟是上去帮他忙的呢!这才给卫志叔留了时间,抢了他的东西离开。”

    “不止,彭香主临走还故意和他说,自己姓彭……”

    “对~因为师父远离扬州,就算兵马司全城搜缉,也找不到师父。而只要他们发现狗吏目纯属诬告,那位教中姊妹和唐兄弟反而就安全了。”天晴转头称赞,“这么短短时间就能想出这样一箭双雕之法,卫志叔真是智勇双全!唐兄弟顺势而动,这默契和见机,也着实令人佩服!”

    “一点小伎俩而已。要说智勇双全,咱们如何比得上普言你呢?你也不必自谦了。”彭卫志笑道。

    “呵呵~这么又智又勇,还死皮赖脸地要拜师学艺,也是奇了怪了。”邹觉槐怪声道。

    个痴线,到底是谁死皮赖脸,你问问你师祖先好吗!天晴眼睛半抬不抬。“很奇怪么?师父他老人家几十年的武学修为,超凡入圣,已臻化境。但凡习武者,面对如此高山,谁人不生仰止之心?何某自认资质不低,但没人指路,想达到师父的境界,也不可能啊……”在场无论彭卫志唐觉中赵安如,都敬彭和尚有若天神,听天晴一番吹捧,自然称是。

    唯独邹觉槐听得一阵气苦。

    他自幼蒙师祖亲自授业,学艺十多年,不可谓不努力,却老被训斥只知蛮取、不通大义;心里也明白,尽管这些年师祖一直把他当继承人培养,然而对他各种表现,始终有淡淡失望。如今何普言这话一出,自然分外刺耳。

    邹觉槐忍不住一拍桌子:“你的意思是,以你的资质,有师祖指点,就能达到了师祖的化境了,是吗!”

    “我……哪有这么说过?”

    邹觉槐最看不得她这张扮猪吃老虎的无辜脸。“你怎么没说过?你还说过师祖年纪大,你让着他,才在扬州手下留情没伤他!”

    天晴噗噔噗噔眨眼睛,一脸雾水笼罩:“邹兄弟,你莫不是在说梦话吧?”

    “你才在做梦!”

    “觉槐!”彭卫志急声阻止,原来彭莹玉不知为何又回来了,已背手站在了两人身后。邹觉槐才意识到自己口出大祸,居然说师祖技不如人,要一个愣头青留情相让。

    “觉槐,你随我来。”

    天字一号房外,正是一排黄瓜架,这个季节原该枯干萧索,但弯弯绕绕缠着几枝无心插柳的三角梅,倒也别有生机。

    “师祖,我……我是觉得,沈智这小子实在奇怪得很!在扬州他明明武功不怎么样,如何一到教中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本事大增?只怕他真是朝廷奸细,存心想混入本教,意图不轨!”

    “如果他一点本事没有,我还收他为徒做什么?我虽然老了,却不糊涂,许多事,心里都有数。”

    “是……师祖。徒儿多嘴了。”

    “还有,沈智既入了我门下,按辈分便是你的师叔。现在咱们乔装,那也罢了。等回到教中,人前人后,你都要这么称呼才是,别这小子长那小子短了,成何体统?”

    “是……师祖。”

    “觉槐……下面师祖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邹觉槐莫名有种不安的预感,不禁抬起了头。目光仿佛被吸住,他一瞬不瞬盯着彭莹玉的口形,看着它一字一句说出——

    “沈智真名徐天青,正是徐圣姑的亲生儿子。”

    “?!”

    一时间,邹觉槐头顶如遭五雷,轰得他发懵。

    “哎……发现真相时,我也同你一样反应,真是猝不及防……想来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觉槐,你莫怨师祖偏心。原本这么多年找不到圣姑下落,我早就死了心了……努力教导你、提拔你,是真的想立你做教主。可如今既然徐天青回来了,教主之位,自然要还给他。

    “但,有件事你切不可忘——做教主,不等于做国主。便是有朝一日你真执掌了白莲教,那也是徐家的臣子,这一点,永远都不能变。你是你爹的孩儿,应该同他一样,毕生效忠于徐家。篡主自代禽兽不如,百世之后,依然难逃世人唾笑。觉槐,这个道理,你须得明白。”

    “……徒、徒儿明白的。只是……”

    邹觉槐自知不得顶撞,心中却满是不服——想那郭威赵匡胤,哪一个不是篡主自代?莫说百世之后,都不用一世光景,漫天遍地都是歌颂吾皇的洋洋谀词。自古来成则王败则寇,史官只会道我邹觉槐英明神武真龙转世,谁敢来唾笑什么?

    就看那朱重八好了,如今谁还拿小明王韩林儿笑他吗!

    “徒儿不是不忠心……可当初陈善带回个小丫头,师祖就信她是徐度莲;如今从扬州蹦出一个沈智,师祖就信他是徐天青——徒儿只是不懂,为何师祖就能这么确定?”

    “当年潭王朱梓以度莲为饵,曾找到过我。见到我时,他说,阇氏为护住度莲宁可一死。他有什么必要撒谎?要不是亲生的骨肉,阇氏又怎能做到这般地步?”度莲的出身,绝不会是陈善编造的。小姑娘长得浓眉大眼,像极了她的父亲,彭莹玉几乎是在第一眼就认定了她是徐寿辉的骨肉。陈善要找来如此逼真的假货,只怕也不容易。

    “至于天青,他真名姓徐,身上又有度莲的信物,这两件事我都是凑巧发现,逼问之下他才和盘托出。我要他做教主,他还老推三阻四。若他真有心骗我,那戏也做得忒足了!”

    邹觉槐听着彭莹玉一句一句,脑中乱哄哄的。

    自他遇到沈智,知道沈昂这段日子会潜入都内,就在卫志叔之前特地先用暗信联络了他,一见面,劈头就问有关沈智的事情。

    当时沈昂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他就知道沈智那小子有古怪。哪知竟是这样的来历!

    邹觉槐又不是傻子,早就看了明白——师祖苦寻徐度莲多年始终无果,慢慢也灰了心;再说,就是找到了,徐度莲身为叛教之徒,如何有脸再回来重掌大权?非给教中其他兄弟生吞活剥了不可。白莲教主的宝座,于他已是囊中之物。谁知、半路居然杀出这么一个孽种来!

    他邹觉槐在师祖的心里,难道再也难复从前了么?!

    回到座位,沈智却已不见了,邹觉槐正纳着闷,彭卫志一语替他解了惑:“普言说,叔父自在徐州遇见他,一路奔波未歇,想必身体很劳累了。他正好懂些按摩穴位的秘法,可通经舒络、养气安神,他去给叔父捏捶捏捶。”

    “哼……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专会拍马屁,以前就靠两张嘴皮子哄人,现在竟连两只手都用上了,当真可笑!”邹觉槐越想越气,恶狠狠喝了一口杯中水,低声唾骂。

    赵安如轻声道:“你才可笑呢!师祖桃李遍天下,徒子徒孙多得是,怎么偏偏就这何普言让你气不顺,非要杠上几句才甘心?”

    “我……”

    邹觉槐被她呛得接不下话。确实,师祖的徒子徒孙成百上千,多收一个本来也属平常。可这沈智,哪里“平常”了?先是何足言,如今都变成徐天青了!师父人前人后当他如珠如宝,现在更好,还耳提面命要他做什么“忠臣”、舍生忘死辅佐那小子了!

    呸!就他,也配?!

    此时彭莹玉正在屋内打坐冥思,门外隐约传来一迭声呼唤——

    “祖父?祖父,您老休息了么?”

    他疑惑地睁开眼:“嗯,是青儿吗?”下床前去开门,待看见天晴一张笑眯眯的脸,也不由松了松眉头,“来找为师,有什么事么?”

    “师父,徒儿之前在苗部学过些医术,知道有一种穴位按摩,可以消除疲劳、缓解酸痛。师父要不要试一试啊?”

    彭莹玉之所以精神不济,正是因为老伤复发、背酸骨痛,听她这么一说,真如大旱逢甘霖,欣然点头。

    天晴请他在床上俯卧平躺,在他腰背、后颈开始一圈圈按压揉拍。开始时,彭莹玉只觉酸疼加剧,肌肉由内到外都一阵阵紧揪猛扯般的痛,还刺刺麻麻,简直跟受刑没什么两样。可忽然间,却如鸿蒙大开一般,整个人身上的毛孔好像都开始呼吸、欢唱,直觉得从骨到肉,都飘然欲酥,畅爽无比。

    “还真挺舒服啊~这、也是你们云南的……什么把戏?”

    “不是云南把戏,这叫暹罗按摩法。暹罗师父知道吧?离云南也不远~”天晴在21世纪试了一次后欲罢不能,马上跟着视频教程学了一手。正规起来自然是要脱鞋宽衣赤背推油的,但彭莹玉这样老古板一定不肯,她也不自找麻烦多此一问了。

    饶是彭和尚老成持重,此时也舒服得哼哼唧唧。天晴低了嗓子,轻轻道:“到了保定府,徒儿就该和师父分别了,免得惹人注目。除了果尔娜,徒儿在北平还有些熟人,安全是无虞的,师父不必担心。等找到了金匣宝藏的线索,徒儿再来跟师父交代。”

    彭莹玉筋骨尽松,正腾云驾雾舒坦着呢,口舌也仿佛软了,含含糊糊说不清楚:“唔……宝藏什么、你别太顶真……回头找那果……果……说好,让她为你打探才……是正事……了……”

    天晴趁机道:“师父,那宝藏也非小事,好大一笔钱呢!要是我们能拿到,对本教岂不大有帮助?”

    “呵呵……怎么帮?就算真有宝藏,你还能奔去漠北……从鞑子眼皮底下……拿回来不成?”

    “听师父的意思,好像根本不相信金匣传说啊?”

    “金匣传说,金匣传说……哈哈哈!”彭莹玉的背肌突然一紧,精神顿时朗朗,“这传说本就是我放出去的,不然连一匣都没现过世,如何不到一年,就传得各地皆知?”

    原来是他!天晴不敢停手,加重七分拿捏力道,帮他把肌肉重又舒开:“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彭莹玉从善如流趴了回去,慢慢道:“当年就是因为张全一提起金匣之说,害我畏首畏尾,坐失良机……待再想举事,朱老贼早已虎踞鲸吞,其势难图,江山也成了他的了!

    “好在目今老贼微弱,他的一帮好儿孙貌合神离,藩王个个拥兵自重,谁都不服储君朱允炆。也是天意啊……那日我做梦,竟忽然想起这金匣来,醒时历历在目,便故意派人去各处商路放风声……

    “眼下有点势力的藩王,哪个不手握几条商线中饱私囊?他们本就蠢蠢欲动,听到有这么一个能教江山易主的大宝藏,谁能不动心?

    “朱家子孙为一个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的宝藏狗咬狗,争到头破血流,我们才有机会。至于宝藏本身,根本无关紧要~等得了天下,要什么宝贝没有?”

    我的天~错看多时,你居然是这样阴险的和尚!天晴顶礼膜拜:“师父果然足智多谋,不费一兵一卒,四两能拨千斤,徒儿佩服佩服!”

    彭莹玉果然受用,微笑道:“当然,如果你能找到宝藏,是最好了……也不用便宜了别人。”

    “我?”天晴有点心虚,笑得干干,“哪有那么容易啊……”

    “这也难说。为师近日又想了想,当时张全一那老道的原话,是说四羽合天,日月易主。‘日月易主’,你想想,不正是个‘靑’字么?‘四羽合天青’,青儿,这四枚羽印应当合归你有啊!只要拿到羽印,连那班蒙古人都要信你是铁木真英灵天选,天下还能不归你么?这么看,那老妖道也未必瞎说,只是三十年前你还没出生,他解错了天意啊……”

    听着彭莹玉自信笃笃的解说,天晴又好笑又无语,腹谤“解错天意的是你啊师父!”什么叫穿凿附会,今天算是看到了一个活体注解。可是……彭莹玉越来越相信她,对“徐天青”称帝的执念也越来越深,再这样下去,将来要怎么收场才好?

    愁啊!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天晴望闻而观,彭和尚似已浅浅入眠,便慢慢停了手。哪知下床穿鞋时,却听他叫了一声“青儿”。

    天晴立刻合手站在一旁,俯身问:“师父?您没睡着啊,还有什么要吩咐徒儿的?”

    彭莹玉长长舒气,坐直起身,自枕边包袱下拿出了一册书卷,递了过来。

    “这本秘笈你拿着,其中所记,都是为师苦练多年硬气功的心得。你每天花一刻时间,牢记里面的口诀,闲时勤练运气法门、招式演化。遇到不明之处,不必强来,下次见到为师,直问就是,为师自会教你。”

    天晴一脸感佩表情,应承接下,心中想,原来他那个什么刀枪不入、力拔山河,还不全是胡说,是真有门道?不过能练到彭和尚这样境界的,应该不多吧……

    像那个邹觉槐,必是他亲传亲授,至今也就光有蛮力罢了。

    “青儿,你现在的功夫杂而不纯,之所以还能对敌,太半要归功你天生神力,是故每当你体能不济时,就实力大减、破绽百出。就你的那些花架子招,唬唬外行人还行,真要遇到高手,便是你痊愈起来比常人快上数倍,一旦给砍了脑袋捅了心,一样得丢掉性命。”

    这些话爹也对她说过很多遍,无非嫌是她怠惰懒散,疏于练习基本,导致武艺忽高忽低,厉害的时候自然是万夫莫敌,菜鸡起来随便来个练过的就能让她趴倒。天晴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要不就认真下苦功练练吧,但每次都有更紧要(?)的事迫使她不得不分心分力,就这样一拖再拖,终于拖到了科技昌明的21世纪……

    “你天赋高,悟性好,只要肯用心,定有所成。如今大事未举,倘若你真被人拿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自保的本事,还须得再高一高。”彭莹玉道。

    “是!徒儿一定用心练,想来过个两三年,比师父肯定远不如,比邹师侄那还是强上百八千的~”

    “你也莫跟他计较。觉槐他,哎……那孩子就是倔,爱钻牛角尖,本性却不坏。为师自会管教。你做师叔的,凡事都让着他点。”

    倔,爱钻牛角尖,不就跟你老人家一模一样么?不这样,也做不了你徒孙啦。天晴暗暗道。

    出了房间,天晴反身掩上了门,恰见绿袄小媳妇提着水壶经过。

    “诶小娘子?小娘子请留步~”

    “官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小媳妇转首见是她,笑盈盈道。

    “对小娘子,哪敢有什么吩咐~就是我家老爷子连日赶路,小生想打盆热水,给他泡个脚解解乏。未知小娘子可否高抬玉手,帮小生这个忙呢?”

    小媳妇脸颊飞红,咯咯一串轻笑,点头答应过,便转身去了。

    “别以为你挖空心思乱拍马屁,师祖就真会把师姐许配给你……”

    不知哪儿冒出来阴阳怪气的一句。天晴回头,竟是邹觉槐躲在黄瓜架的黑影里,鬼鬼祟跟只猫似的。

    天晴想了想他说的话,心猜他应该没听到她和彭师父房中交谈,却也不敢戒备全松,故意笑呵呵道:“啥?师父真要把赵姐姐许配给我?”

    邹觉槐果然受激,猛然跳出,暴怒而视,狠狠朝地呸了一口:“你个死癞蛤蟆!难道你真喜欢师姐?!”

    “赵姐姐天人之姿,武功又高,喜欢一下怎么了?不喜欢——才奇怪吧!干嘛,喜欢就成癞蛤蟆?那你是不是癞蛤蟆?”

    这个不要脸的臭小子!邹觉槐正想挥拳教训,陡见一纤影自廊檐下盈盈走来,不是赵安如是谁?

    “你们两个在这吵什么呢?不怕被人看见。”她淡淡乜了邹觉槐一眼,“丢人。”

    邹觉槐大气——两个人吵,凭什么就我丢人?“师姐,这臭小子不三不四,想勾搭店家媳妇!”

    “请人家打盆热水就叫勾搭?好好那我不勾搭了,就由邹兄弟来伺候师父洗脚吧!”

    “你还狡辩?谁不知道沈智风流成性,之前为一个青楼女子大吵大闹,在扬州差点没和连为贵打起来,这事现在城里都在传!”

    “传什么?传我给那苦命姑娘赎了身,还备了嫁妆要送她出嫁,真是个大善人么?”在别人面前被泼泼脏水也就罢了,赵安如这样爽利可爱的女孩子,一向是天晴欣赏的对象,她可不愿无端招她厌恶。

    “哼~什么见鬼的善人!你才不是真心为那姑娘做想。那姑娘是你老相好的相识,老相好托你救她,你自然得救了,救了也不能碰,只能另找人家安置。这么大费周章,还不是为了哄你的老相好么?”邹觉槐早就打听清楚了,沈智化名“何足言”在北平兴风作浪,便是为了那个相好。赵安如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烈性子,只要知道沈智还跟个有夫之妇拉拉扯扯,就是他以后真要当皇帝,也肯定不会再拿他当宝了。

    被说成好色狂魔那是有点不开心,相比之下,痴情种子这个人设就好得多了,既不招嫌恨,也免得被错爱,真是完美之至。天晴顺势就点头:“不错,我是为了我那相好才救的人,没碍着邹兄弟什么事吧?”

    你承认就好!邹觉槐嗤之以鼻:“哼~碍没碍着,反正我就看不惯你!”

    几人并不知,此时彭卫志就在赵安如身后不远数步,眼见这一场小儿女争风吃醋的闹剧,摇头无语。

    觉槐是个实心棒槌,见了安如就魂不守舍。安如又最有主意,等她嫁了人,觉槐也只能心死了。彭卫志也曾年轻过,深知这些爱短那些情长,不过是些年少荒唐,日后总会翻过。但眼下必得注意,万万不能把天青给搅合进来,他可是真正要做大事的!

    哎……早知道就不把那果尔娜的事说给觉槐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