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传奇志之肆羽易天记
繁体版

第二十四章 戏中有气(三)

    朱棣原在就近,听到赤烽嘶吼,正想出来管教,朱能却在一旁摩拳擦掌,说要试试自己新会的手段。朱棣冷笑,心道“管你什么手段,世上还没有第二人能降住那畜牲”,不料却亲眼目睹方才情景……打脸扫兴自不必说,心中还对天晴隐隐有些生恶,此刻并不想多看她的得意嘴脸。

    既得了王爷吩咐,王香月当然洞洞属属谨遵照办,打发着天晴回长兴阁洗浴一番。换了汉装,天晴终于得以放下那一头厚重银饰,乐得轻松加自在。

    用过午饭,王香月又带她见过后廷里的一众燕王小老婆,大约八九人,赵钱孙李什么氏,天晴极其努力可仍记不住脸,好在统一都喊姐姐,倒也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粗粗扫目过一圈,天晴不由感慨王府就是排场大,各色美人都齐全,清雅秀丽的有,艳光浓粹的有,温婉可人的也有……相比之下,原本觉得气质高华的王香月倒也不显如何出挑了。

    美人们一个个和她招呼见礼,疏离却客气,装腔作势拿架子的一个都没,天晴暗忖王香月果然没瞎说,那位王爷只爱重已经过世的王妃娘娘,什么“宠妾”、“爱姬”在这里是全然看不到的,倒也算一碗水端得平,所以大家才都这么本分规矩、和睦融洽。

    此情此景,令天晴颇感庆幸——她自认脑袋还算灵光,但要她搞什么宅斗宫斗,她却毫无才华。能省掉这些麻烦,多亏朱棣治府严格、家规森繁,让妃妾们个个都又敬又畏,赛士兵似地令行禁止,恭谨切切。真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参观完毕,又有司衣女官来请示王香月开春新装的量裁添置。天晴见她无暇,索性告退溜了。方才有王香月指引,她早就看好了门路,此刻趁没人注意,让花姣把了风,自己直奔南庑内书房。

    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一个立志要造反并最终获得成功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干干净净毫无痕迹?而要密谋这等大事,时不时与友盟下僚私相授受,当然不可能选在正堂,卧室则更加怪怪的……最理想的场所,便是将明暗结合得恰好、天然还带点战略思想性的书房了。

    进门去,左右前三面书架依墙而建,顶天立地,满满当当塞了各种书经典籍,有些笔书古朴,一看就是珍本,天晴打开翻翻,竟还认不全字。

    在如是宏大背景的环绕衬托下,正中一几书案难免显得格外孤清。其上,笔架如乏人弹奏的竖琴,规矩又无趣地罗列着一串由细到粗的湖笔。墨碇、笔洗、纸镇、宣纸云笺当然一样不少,但也无需多提。值得一说的是一方松花石雕荷叶纹池铜金暖砚,质地光洁如镜,色泽温润似玉。天晴明明有重任在身上,还是忍不住绕着它观赏了两圈,又拿手摸了一摸。

    她在21世纪最喜欢看的节目之一就是佳士得拍卖,想来这么美貌的砚台,又是未来皇帝陛下用过的,少说能卖个三百万吧!可惜她能看不能拿,只好自己安慰自己,像朱棣那种刀头舔血的武夫,文房四宝显然只当个聋子耳朵,说他会用都没人信,那么它也就是块漂亮点的方石头罢了,嗯嗯。

    转瞬即逝的遗憾情绪都不必整理,天晴立刻投到入紧张忙碌的搜索当中。这里书案抽屉并不多,能放置的地方也有限,天晴每翻一处,便照原样摆好,自然不担心会被发现,可找到的不是邸报公文,就是粮草案卷,甚至还有些许兵书的简注心得。

    天晴边翻边理,越翻越窝火,越理越有气——搞乜啊!这里可是你自己家哎,离京师十万八千里,谁会来查你?有必要这么小心,玩什么阅后即焚么!

    正在泄气,看到那三面气势如虹的大书架,又突然燃起希望。可翻身一跃,上前仔细查看一番,却只剩对于自己的深深懊恼。

    从书架的规模和落灰程度来判断,这书房应该时常有人清理,那在里面暗藏机密的概率就变得微乎其微了。毕竟王爷不可能自己打扫,最值得信任的枕边人王妃娘娘已经过世,总不能每每有丫鬟小监进了书房打扫一遍,第二天就被消失不见吧!自己白长了一对眼睛一个脑,刚刚怎么没注意没想到呢?冤大头一样在这里折腾了半天。

    沮丧未完,忽闻谈话声自外传来,天晴心惊——别这么不巧就进这屋了!跑出去怕撞个正着,可顾目四周,橱柜都塞得满满的,哪有能让她藏身的地方?

    抬头望去,还好,此处的顶梁极高,几近三丈,乳栿处一片阴仄,正是躲匿的上选。天晴一个闪身,轻轻攀跳上去,见襦裙摆幅还在下面飘飘荡荡,连忙将它拉起押在怀内,堪堪来得及在他们进来前全数蔽好。

    “山西那边传来消息,晋王殿下已病卧数月,尚不见好转,且每况愈重,合情当表关切。”一身着黑色僧衣的老和尚道。

    “嗯,许久没与三哥通信了。是该拟书一封,问问他好。这次便让赵曦多带些阿芙蓉膏给他吧,虽不可治本,总能安神。”朱棣道。

    阿芙蓉膏?天晴小吃了一惊,阿芙蓉即是鸦片,虽有麻醉止痛效果,但长期吸食,会极大地损害先天免疫力,使人患染上各种疾病。一旦成瘾,体质衰弱、精神颓废自不必说,寿命也会随之缩短;如果短时间内过量吸食,还有可能引起急性中毒,窒息而亡。

    那个晋王应该是他的亲哥吧?

    他这到底是送礼,还是送命啊?

    朱棣停了停,又有慨叹之意。“想三哥当年也是豪气风发的伟丈夫,竟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贫僧拙见,陛下子孙绕膝,何等奕叶绵延,而现如今殿下的三位兄长,却只剩了晋王殿下一位……可见天钦时运如此,凡人各有命数,殿下亦不必过分伤怀了。”

    朱棣微牵嘴角,扬目道:“大师所言,似乎另有所指。”

    “不瞒殿下。据宫中线报,太孙殿下近日在文华殿与几位侍学侍读大论天地经纬之道,又……流露削藩之意。”

    朱棣冷冷而笑:“这有什么可怪,哪天咱们的太孙要是断了这个心思,那才是天下奇闻了。”

    “虽是如此,陛下龙体康健却不比得当年,对太孙殿下也日益注倚,许多政务都交托其手,说实权在握亦不为过……殿下无论如何,务须早作打算。”

    “嗯,本王自然明白。”

    正说着,房外却传来轻轻叩问声:“殿下,属下赵曦参见。”

    他略略点头,和尚沉声低唤一句“进来”,房门遂开,一青年男子稳步而入,头戴四带巾,身着藏青盘领衣,外披大氅,看上去就像个刚刚赶路而归的行商。但他身怀高强武艺,这可瞒不了天晴。

    “见过燕王殿下。见过道衍大师。”

    “这一路奔波,辛苦你了,赵曦。”

    “属下领王命办事,何来辛苦之说?殿下恩恤,属下铭感心内!”

    “嗯,事情办得如何?”

    “禀殿下,李成桂今年进献殿下的物什已到了安定门,这次数目比贡送至金陵更多,属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殿下如何处置。”

    朱棣几乎没怎么想,登即示令:“这次马匹先留下三成,本王另有处置,其余的你照惯例即可。军需之事找张玉安排,入内府记册的则还是找黄俨。切记一切动作小心为先,人多口杂。”

    “是。”

    “李成桂?名字好熟啊……”天晴心间默念。对了!这不是那个朝鲜国国主吗?朱棣这小子,仗着离得近,居然还和属国暗通款曲!哎~为了篡位当皇帝,真是做足了功夫啊~

    还不等她感叹完,看赵曦站着不动,和平时领命就走的麻溜风格大见出入,应是仍有话想说,朱棣直接问:“还有何事?”

    “是。属下近日押标时候,听同路行商提起一个传说,觉得应禀呈殿下……可未曾查实,尚不知真假。”

    “但说无妨。”

    “是。属下听那商人说,传闻当年蒙古的成吉思汗临终前,曾为嫡生四子——术赤、察哈台、窝阔台、托雷留下四个密封金匣,每人持一,如果谁能集齐打开,便可知他多年所攒的大秘宝所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晴闻他一说,心里忍不住一阵欢呼——好赵曦~干得漂亮!省了本姑娘好多事~

    朱棣却没有她万分之一的兴奋:“铁木真生前驰骋大陆,所向披靡,诸国尽皆臣服于铁蹄金刀之下,要是真有财宝攒累,决计数目不小……不过这都过了一百多年了,蒙古盛而又衰、元国起而又灭,就是传说不假,焉知这财宝没有被后人所掘?”

    “这……属下无知,不能笃回殿下。但听那行商的意思,这四匣应该大多还流落在外,有人更诩称多年前曾见过。依属下拙见,如果他们看到的是金匣而非里面的东西,说明依然尚有匣盒未开,那宝藏所在,应该还未现世吧。”

    “嗯,本王知道了。这种传说终归虚无缥缈,你既然听到了,日后胸中有数即可,不必诸多费神。其他膺担实务,才更该用心管顾。”

    “属下明白!”

    “下去吧。”

    “是。”

    赵曦拱手执礼,氅衣一振,天晴惚见其掩在腰侧的令牌,上字——“亲军…尉府”。

    “亲军都尉府”,他是锦衣卫?

    待赵曦出去,道衍先开了口:“殿下,适才提到的传说,恐怕有九成可信。”

    “大师何出此言?”

    “早年贫僧在灵应宫修习时,曾听闻家师子阳子与师叔刘基对谈,当中提及八字谶言——‘四羽合天,日月易主’,依稀还说到‘飞鹰印信’;当时贫僧不解其意,现在想来,内里可能大有乾坤。如今不迟不早,这传说偏偏此时甫现,岂非天意?倘使谶语四羽,恰指金匣内的四羽飞鹰,事关天地之变,殿下不论公私,都应尽早找到,方可顺势而为,占得先机啊。”

    天晴只道金匣印信关系到成吉思汗大宝藏,不成想竟还能和改换江山扯在一起,身体不由往前倾了倾,意欲详听仔细。谁知梁木就着她的动势,居然哑哑发出“吱”一声,她心下一慌,生怕被他俩发现,好在当时道衍话音未落,语调起伏应该能将这记轻响盖过。

    果然,朱棣并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的关切,连头都不曾往这边偏一下。天晴终于放下心来,继续偷听他们讲话。

    “如果传说是真,此事更须谨慎。既然刘基知道原委,那很可能早已说与父皇。万一贸贸然搜寻,惊动了那边,横遭猜忌,无异于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殿下思虑极是。贫僧切心过甚,言之唐突了。”

    “嗯。时辰将至,先去校场观操。朱能还等着呢。金匣印信的事,容后再说。”言毕,朱棣展立而起,风驰电掣走出了书房,道衍躬身紧随其后。眨眼的功夫,室内又只剩了天晴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