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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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阳光下的人

    这里的疗养院,并不像普通的精神病医院那样的中规中矩,整个疗养院充满着生机和活力,现代的风格显得格外的简约阳光。

    严皓领着沈言走到三楼,帮他推开一扇房门,微笑着对沈言说:“小言,你暂时就住这里了。”

    他的话温暖而有力,像一阵春风吹过寒地,一点点融化着冰雪,沈言呆滞了一下,但还是有力的点了点头,这可能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幅度的动作了。

    这里的房间陈设很简单,大约10平方米的地方。屋里靠墙摆着一张单人床,被褥看起来都是崭新的,整齐的叠在床边。另一边是一个写字台,旁边的实木书柜上摆放了少量的书。

    沈言的视线突然凝固了,那正中靠窗的地方安静地摆放着一个木质画架,地上还放着一个画板和大号的黑色画箱,画板上的塑料膜还没有拆掉,应该都是新买来的。

    严皓看着楞在原地的沈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到画架,他走进屋子,打开画箱,“傅淼说你喜欢画画,来的路上我就叫人买了这些。”

    画箱里油画颜料,油画板包括调色油都是一应俱全。甚至连那些松节油、油壶之类,这些小东西都准备的极其仔细。

    严皓把这些东西一件件的放到不远处的书架上,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似乎在想起了什么,“其实我不是很懂这些,但是我有一个朋友也喜欢画画,他很喜欢用这个牌子的画材,也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如果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等他收拾好回头,却发现沈言还是呆呆的站在门口,整个人都躲在阴影里。在他身前半步的地方就可以被灯光笼罩,可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又不舒服了吗?”严皓皱了下眉,他看不清沈言的表情,只以为他又发病了,快步上前准备安抚沈言。

    站在门口的沈言摇着头,巧妙的躲开严皓伸过来的手,却没有半点上前的意思。

    这时严皓才看清沈言的脸,还是如以往一般的惨白,没有发病的迹象。于是严皓松了一口气,轻声问道:“那是不喜欢?”

    沈言仍是站在原地,半晌依旧还是摇头。

    严皓有些搞不懂沈言的想法,但心里医生的职业让他具备了极其丰富的耐心,他又问道:“那是不想留在这里,我知道你似乎被邻居收留了,你想回去?”

    沈言这次没有摇头,抬起头看向他,尽管沈言的眼睛几乎被刘海儿遮住,但严皓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眼神中的空洞与冰冷,也不知道就这样对视了多久,严皓终于听见沈言那木讷寡淡的声音,“我算是你的朋友吗?”

    严皓被问的有些发懵,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听到自己的嘴里条件反射的说了一声:“是。”

    就在他回答的那一瞬间,沈言眼中划过一片微光,就像是茫茫雪地中的一点点火苗,他浅浅的笑了,但很快,没有人看到。

    这一次他不再犹豫,慢慢的挪进了灯光里,那灯光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这光看起来极为温暖,当当你站进去的时候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沈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光,但当他收紧拳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握不到,他不甘心,一次又一次的松开,握紧,但那光竟然溜得这样快,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被抓住。

    严皓看到沈言的动作,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他没有制止也没有询问,只是在屋子里帮他继续收拾着,从床铺到衣柜,一丝不苟。

    最后他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阳光瞬间闯入整个房间,原本明亮的灯光在阳光下居然瞬间遁去身形,这次的光与那虚妄的灯光不同,它有温度,有真实的感觉。

    “你是阳光下的人。”沈言喃喃的说了一句。

    严皓听到他这句话,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来,心想这个孩子应该是太孤独了,只当他是说的玩笑话,也笑着对沈言说:“小言,你也是阳光下的人。”说完又补了一句,“等雪停了我就带你出去走走。”

    这句话说完,沈言眼中的光原本闪了的光瞬间暗淡了下来,他又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的远离了窗边。

    严皓看他接受新环境也算是快,目前的状况也算是稳定,心里也就放心了不少,又帮他收拾了一下屋子,简单嘱咐了几句就自行离开了。

    等严皓走后,四周又安静下来,似乎连风都掩去了声音,沈言坐在床上看着周围的一切,他觉得这个地方真的很好,他真的很想就这样活下去。

    “我是阳光下的人?”他喃喃的说了一句,脸上不自觉的浮起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解脱。

    沈言起身把灯关掉,又将窗帘重新拉上,将仅剩的一点微光也阻拦开来,屋内瞬间又陷入了黑暗,果然黑暗才是让人最安心的颜色,当我们看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才能看得清自己。

    皮囊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东西,有的人披着圣洁的外衣但里子确实肮脏的死蛆,有的人外皮褴褛丑陋但内部却是纤尘不染。

    这些外皮被光明点亮,他们像展品一样被陈列摆放,互相指指点点。有的人为自己的外衣沾沾自喜,让别人为自己再补上一笔漂亮的花纹,有的人因自己的表皮难过落泪,任凭他人再给自己泼上一盆粪水。

    只有黑暗,也唯有黑暗才能让所有人的归于沉寂,敢大胆的脱掉自己的那层外衣,不需要再隐藏最真实的自己。因为他们知道在黑暗中谁都看不到自己,终于没有了那些挑剔的观众,他们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沈言在黑暗中把那件黑色羽绒服脱掉,里边的衣服上沾了血,现在已经变成褐色黏在身上,接着他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副沾满血污的一次性橡胶手套。

    他走到书架前撕开了严皓新买的红色油画颜料,把它们用笔甩在身上,又把戴着血污的手套在红色颜料里蘸了几圈,搓成球扔进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些后,他缓缓地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在黑暗中把画板和画框放到画架上,又把颜色都挤好,最后从画箱里找出刮刀,才终于在画布上落下了第一笔。

    当第一笔落下的时候,沈言的本来死寂的双眼就如同获得重生了一般,不似他平时的空洞,这其中带着灵锐活力的光芒。

    他的嘴角渐渐浮起笑意,这抹笑却不带着任何温度和感情,似乎仅仅是被皮肤拉扯起来的一般,麻木,诡异。

    屋外的雪小了一些,严皓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看着外面的世界,寒冬把这里几乎掩埋成白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弄丢了期待,他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不敢兴趣,但他这次却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想法,他在等待这场雪结束。

    警局里,路曾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打着哈欠,又是一个加班的夜晚。

    他在办公室的日历上画上第三笔,将面前的资料又翻了一页,越看头越疼,索性直接带着林思的资料去了物证鉴定科,也就是痕检。

    他们局里是没有单独的痕检或者物证科的,本来这个专业就不怎么被重视,加上他们市也不是什么顶级的一线城市,警力资源不足,每当程呈跟赵局抱怨说应该再开设一个物证科的时候,赵局总是回答他:“两家和一家,永远不分家,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痕检物证?”。

    “呈儿!”

    程呈正坐在办公室里悠闲的享受着一个人的加班时光,一边嘬着一直没舍得喝的西湖龙井,一边小心翻看着自己珍藏多年的绝版小说。

    就在此刻听到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吓得他一口茶水喷在小说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心疼茶还是心疼书。

    “路狗人,你弄死我吧。”程呈看着自己珍爱的小说被茶渍染了一大片,当即抱着茶杯,心如死灰。

    路曾华也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么错,也没去在意他此刻半死不活的样子,就那么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直接提过他手里的茶杯送到嘴边上,就是一大口灌了下去,喝完还不忘吧唧吧唧嘴,似乎是品了品说道:“诶?这味儿不错啊。”

    程呈愣愣的坐在那里,手上还保持着抱茶杯的姿势一动不动。

    路曾华看到后只觉得奇怪,拍了拍程呈道:“呈儿,你咋了?”突然想到此行的目的,刚想把资料给程呈放到桌子上,却发现全是水。皱着眉头道:“呈儿,你平时看着挺干净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邋遢。”

    程呈震惊的看着路曾华,气得想骂他,可一瞬间想用的“文雅”词太多,憋了半天居然都捋不出一个先后顺序,结果张了老半天嘴应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这场景看得路曾华都替他憋得慌,也没空等他捋明白,直接把资料卷了卷塞到他手里道:“呈儿,我这次来呢,是想请你帮个忙,这是林思的资料,技术部刚统计出来,那小刘不是去林思家调查了吗?这就是你的活儿,徒弟取证师傅总结,这就叫什么?师徒搭配,干活不累!”

    “路狗人,你还要脸吗?”程呈气到发抖,娃娃脸憋得通红,如果说是科长发火,倒不如说更像是那种叛逆期的孩子闹脾气。

    路曾华看着他,故意学小孩子那样扁扁嘴说道:“一张脸就够了,再要一张那就太浪费了。”

    程呈被他恶心得够呛,一脸胡茬还整这出儿,简直就是,,,是,,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