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所谓善良[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林生冷笑着,他对自己内心的不满不加掩饰,“真是句好诗,你竟然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尤里正色道:“所以,你不同意吗?”
“我同意,这是你们的选择,我现在就出发做我该做的事情,同时,我会尽全力为你们再增加一份保障。”
说完,林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的听力一如既往的好,所以,他仍能听见房间里几人正在商议计划的细节,但此刻,他并不在意。
不久后,王仁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已经记住了尤里和吴洋要求的全部细节。
他的衣服上被安装好了针孔摄像头,身上的伤也大致地处理了一部分。
他来到了约定的地点——那是城市的边缘,荒无人烟的郊区,周围有几栋破旧的红砖房,红砖房里是什么,他并不在乎,他只知道,此刻自己需要展现出“正常”的样子,不能让敌人很快意识到自己是个诱饵。
王仁走到一块红砖房的旁边,倚着像是即将倒塌的墙壁休息着,不久便睡着了。
睡梦中,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打了几拳,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梦中的臆想还是现实的殴打。
梦里,他看到了赵文华,赵文华牵着他的手,走到孤儿院的门口。
赵文华不断笑着,他的脸不断变得年轻,那是王仁对赵文华的第一印象,这份印象来源于王仁潜意识里悠远的童年时光。
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其中多数是丑陋的残疾人,他们的脸上大写着不协调的因素,他们没有正常人的完美,却也和正常人一样冲王仁笑着。
王仁也冲他们笑着,恍惚间,王仁又看到了些虚幻的面孔,王仁从未见过这些人,但他却能清晰地叫出他们的名字。
王仁不知道,这些幻影都是孤儿院院长日记中出现的人,王仁从未见过他们,看到的脸庞自然是他潜意识中幻想的面孔。
忽然,地震了。
那巨大的震动,将王仁击飞在天上,王仁很快从天上掉了下来,他看到周围的幻影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只巨大的蜘蛛。
巨大的蜘蛛没有任何人类的特征,但王仁还是喊出了蜘蛛的名字,“林生。”
梦中,林生拍醒了他。
王仁睁开眼睛,现实是一个满头黑发,神采奕奕的中年人将自己拍醒了,他满脸兴奋着,近乎于“疯癫”,像是刚刚磕过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激情。
王仁感觉到自己脖子以下的身躯全部被绳索束缚着,他看向四周:一个黑色的小屋子里闪着昏黄的灯光,边边角角是粉红色花瓣点缀其间。
“他们竟然把你带到了行刑台——这怎么行?你可是我的贵客啊!瞧瞧吧!瞧瞧你们那拙劣的计策,想报复我是吗?想把我害死然后你们抢夺我的财产是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但是你不同,即使你想害死我,我还是要把你当贵客看待,亲爱的王仁。”
王仁歪着头,疑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没多说,将绑着王仁的椅子拉起,拉着走向另一个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四周都是玻璃,连地面都是玻璃板。
男人打开了灯,每块玻璃板下方的灯光全部亮起,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玻璃后面各式各样的人头标本。
“你今年多大?你自己都忘了吧,我告诉你吧,你十六岁了,你的年龄就是我从事这项艺术的年龄,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你吗?你知不知道,婴儿的标本多么具有收藏价值?你想过吗?一个婴儿的头骨中有数不清的牙齿,和常人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你的父亲,不是你的那些朋友,我的第一个作品本该是你!当然,是你的父亲和母亲,也无伤大雅。”
男人越讲越兴奋,他挥舞着双臂,如同演讲的大师,呐喊着控诉着自己的人生,嘶吼着嘲讽着敌人的愚昧。
“你想过吗?你们为什么这么愚蠢,我想了很久,想了又想……我想明白了,因为你们归根结底是一群没见识的乡巴佬,即使是吴洋,所谓的贵公子,他也没有接触真正的黑色交易,他只会接触些高成本的娱乐罢了,所以你们根本不懂这整个流程,竟然觉得简单的小电子设备就能看破我的一切,搞笑!可是……
可是……我还该感谢你们,完成了我当年的心愿,我十六年前的心愿,知道吗?我当年信誓旦旦,我当年无比骄傲,我觉得第一次杀人就能把一个家庭杀绝种了!可是呢?可你逃出来了,再寻找你,不难,但是没必要,而如今,你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儿自己送上门了,我杀了你,没人会在乎,没人有证据,你想想吧,你这样的人,有几个人记得你?
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和你父母太像了,善良,愚蠢,胆大,弱小……他们来到这座城市无亲无故,就因为善良而找上我,我把他们杀了,也同样没人会在乎。”
王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他的心中正在以另一个视角回忆着这段恐惧的悲剧,王仁将两个视角结合起来,一个恐怖至极的故事正在一点点的在他心中浮现出全貌。
“说实话,将你活剖了,我没什么心理负担,但是你作为我第一个作品的孩子,我觉得,如果不告诉你些什么,简直是对不起我的伟大的艺术——我真是个伟大的艺术家,试想一下,以动物标本为作品的艺术家,他们会在制作作品之前告诉作品真相吗?我会!毕竟,我的感情比谁都丰富……
吴洋确实很聪明,一个整日纸醉金迷的废物,在哥哥死了之后这么快就想把我吃了,还想着用你做诱饵,用一个孤儿做诱饵,对你这样的人我们往往会放松警惕,因为一个孤儿即使暴露了我们,也没人会在意。如果我没猜错,他是有双重保险的,只要你死了,只要你的器官流通了,他们就能利用他们的身份把事情闹大,无论你是否用你身上的针孔摄像头录下来我杀人的事情……
可是,那样的前提,是他们有你的全部信息,并且他们对政府文档里你的信息也是一清二楚,但他们一定没想到,对于你——我第一份作品的孩子,我太上心了,你的父母去世那天,你全家的信息我都修改了,他们拿你的身份去把事情闹大,政府那边只会核对出一个不存在的人。”
王仁听罢,抬起头,他注意到自己的身上没有伤口,心中不由得“赞美”眼前这位艺术家对艺术的执着。
“你和你的父亲真像,尤其是那个眼睛,那个眼神儿,有着同样的温柔,真是可惜啊,你们这样所谓善良的人,注定着你们眼中的温柔只会成为弱小的象征,成为你们无能的象征——不过,你的父亲在当年的眼神还很迷茫,你倒没有,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王仁用他那流水般温柔的声音义正言辞道:“先生,我想要纠正你的一个观点,虽然我的人生阅历远远比不上你,但我想,关于这个观点,我是有资格纠正你的,就当是你的作品想要留下一句遗言,你会听的,对吧?”
“当然。”
“先生,我想说的是,善良从不是软弱的象征,所谓善良从不是心中一颤随后助人为乐就能做到的,恰恰相反,善良需要强大的执行力,需要坚定的内心,只有钢铁般坚毅的意志,才能帮助一个人不断的在这个善良不会得到利益的世界里,坚定着善良的品性。”
“呵,有趣的观点。”
“知道为什么我有资格纠正你吗?因为关于这个观点,关于所谓善良的观点,我有着切身的经历,我是善良的,我身边的人也是善良的人,即使这个世界再黑暗,我仍然能遇到善良的人,而你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不会,你注定不会,你必定一辈子都无法真正了解什么叫善良。”
王仁的声音变得凌厉起来,但那温和仍未改变,只是比之前有着无比的自信。
男人笑道:“的确是有趣的想法,你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人,我竟对你产生了惋惜。可惜啊,你想没想过,你的父亲并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善良只是因为他从一个没多少怪事的安逸的乡村而来,他见识少,没见过什么叫可恨,所以才有着毫无意义的善良。”
他看到了王仁的眼神变得迷茫,变得紧张,变得害怕,和十几年前王仁的父亲如出一辙,他感到了巨大的胜利。王仁从他那扬起的嘴角处感受到了这一点,随后,王仁也笑了起来,展示出了更伟大的胜利者才有的姿态。这样的笑让男人有了几分惊愕。
王仁笑道:“他当年的迷茫,无知,是想我刚刚一样吗?我可以告诉你我刚刚那副表情的由来,并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对于你的行为的惊慌,只是我刚刚在想象我死了之后我的亲友会怎样,所以露出了这样的表情,可我很快明白过来,我的朋友不用我担心,所以我仍然可以从容地微笑。”
“你……”
“我还要强调一点,你要告诉我的,我从一开始就全部知道,我知道的远比你多,所以,即使你用事实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仍然不会相信,我仍然坚定我的想法:所谓善良,是一种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