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龙炎铁火燎仙乡(二)
清虚道人形容枯槁,样貌清瘦,鹤氅之下腰背佝偻,眼中也全无神采,丝毫没有修仙问道之人的模样。
杨肃等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下第一书院的主人,心中都觉得和自己想象的大不一样。
“鉴山书院弟子杨肃,见……见过道长,”在这种场合下相见,杨肃说话都有些结巴,感觉寿礼都没必要提了。
“都这种时候了也不用这许多礼节,出尘子可还好吗?他这家伙没让你带什么贺礼来吗?”清虚子语气倒还轻松,反倒自己打趣似的提起。
“出尘子老师安好,每天舞文弄墨,比您这里……这里……清闲许多,”杨肃努力斟酌用词,然后从行囊中取出典籍,“给您的礼物是这部《经行记》,旅行家杜环所著的游记。”
“呵呵呵呵,舞文弄墨……这老儿倒是好运气啊,”清虚子道,“《经行记》失传多年,没想到在你们那里,确实是个好礼物,比梁王送来的要好不少,哈哈,你且收起来吧,莫要让它与我陪葬。”
“我说老师,你就听朱温的又怎样?谁当皇帝不是当啊!”李天涯忍不住打断二人的寒暄,“何必这么想不开呢!哎哟!”
“你这小子倒很大度!你爹知道了不抽你大耳刮子!”
清虚子笑骂道,
“自从烟月谷完全对外开放的那天起,覆灭便是迟早的事了。
如今朱温不仅想当皇帝,需要老夫的声望,而且与历朝皇帝一样,还想着长生哩。
他要把这里的一切典籍都收归长安,这书院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了,也许他也会向鉴山和镜花岛动手,不过路程遥远,谁知道呢,呵呵。
烟月谷将亡在我手,我又何必再多背一个骂名呢。”
“听说不论在大唐朝廷里还是在梁王军中,都有许多烟月书院出来的人,他们是长安城里的一股强大势力,足以影响时局,”林璃忽然问道,“这种时候他们不站出来说话吗?”
“呵呵,小丫头,他们便是给朱温打头阵的,这一战他们恐怕比朱温本人还积极哩。”清虚子苦笑道。
林璃和杨肃对望一眼,都大感惊异。
“你们两个长年在山里,不晓得世情险恶,官场更是残酷,”
李天涯虽然与两人年纪相仿,此时却开始倚老卖老,
“就好比两个古玩,砸碎一个,剩下那个岂不是成了无价之宝?
若是烟月谷亡了,这些往年的学生岂不是显得更加珍贵?
这种时候他们冲在前面,既向朱温表了忠心,又让自己今后身价倍涨,岂不一石二鸟?
这样想来,此事一过,他们怕是绝不会放过鉴山和镜花岛了。”
杨肃和林璃相顾骇然。
往年培养出的学生如今成了敌人,足见人心可怖,却又被李天涯解释得十分合理。
在众多熟知地形的往届校友和装备了大量火器的龙武军的夹击之下,烟月书院覆亡似乎已成定局,此时该担心的应是怎样尽快通知鉴山的了。
言谈之间,只听得紫微府外传来隆隆巨响,看来半刻已到,貔貅们已经启动。
“你们走吧,记得替我向出尘子致谢,人生百年,呵呵,宛如春梦一场,”
清虚子淡淡道,
“若田公公所言是真,那么谷中即将变为一片火海,呵呵,没什么好观赏的,希望他们莫毁了典籍,都运回长安收藏便好。
这后面有一座韬光阁,原是我练气修身之地,三楼的书房有一条地道可通向谷外,也是除了入口之外的唯一出路,知道的人甚少,你们可速前往。”
“你不走?”杨肃问道。
清虚摇摇头,欲言又止,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说道:“这‘飞火’原是我亲手研制,当此之时烟月谷化为焦土,我自己独活算是怎么回事。”
“是您?”墨心儿奇道,“可他们说是镜花岛……”
“我无意间发现了‘飞火’的配方,大感震撼,深知如果稳定下来那么它的威力将改变世界,”
清虚子似乎感到疲惫,缓缓做到了木椅上,
“若是毁去实在心有不甘,若是继续研究那么早晚将归于朝廷之手,后来我想了一法,将配方送给了你们鉴山的出尘子和镜花岛的忘归先生,因为他们与外界几乎隔绝,既有研究的能力又不会让‘飞火’流入军阀藩镇的手中,谁知……”
“谁知镜花岛转头就把配方给了江淮杨行密?”墨心儿抢白道,“老师你好不糊涂,谁能抵抗得了名利的诱惑啊!”
杨肃心下却想到出尘子那副总想入世却无门路的模样,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样做的。
清虚子道:“小姑娘说的没错,是我糊涂之极。
后来风楼罗搞到了配方,十分恼恨,他是我们书院丹药和机械的老师,也是不世出的天才,被称作‘再世墨翟’。
他恨我不把配方交由他继续研发,反倒给予外人,于是和我决裂,加入了梁军。
在朱温的鼎力支持下,现如今终于让他研制出了‘龙飞火’和一众杀戮机器。”
李天涯道:“老师你这事儿做得确实不对,风老师定是把它视作羞辱了,如今方才全力报复。”
清虚子默然不语,摆手示意众人快些离去。
李天涯虽然对书院感情颇深,但并不想陪葬,他见老师心意已决,便跪下拜了三拜,作为告别之礼。
杨肃三人百感交集,也跟着跪下,——唇亡齿寒,兔死狐悲,天下百家书院如今只剩三家,今日过后便只剩两家,而这充斥着血与火的混乱时代却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紫微府已在烟月谷的最深处,而韬光阁就在紫微府后面二十步的地方,是一座镶嵌进山崖中的三层楼阁,难怪清虚子说三楼会有地道。
四人进入阁中,发现空间十分广阔,想必是清虚子练功需要吧,却不知他练的是哪一门奇术。
到了二楼的观景平台上,整个山谷尽收眼底。
但见楼宇之间烈火熊熊,草木丛中浓烟滚滚,杀伐之声不绝于耳,宫殿塔楼被轰得支离破碎,那景教寺庙的十字架也被炸得歪在一边。
看来田公公所言不假,“龙炎枪”和“天龙咆”的确让谷中之人难以抵御,这场大劫无可避免。
韬光阁的三楼已完全被山岩包裹,光线极为昏暗,好在空间还是如下面两层一般广阔。
杨肃打燃火折,带领众人寻找书房的位置,——此时他倒有些怀念王宗衍,这厮虽然神经兮兮,但点火照亮绝对是一把好手,不知道他的火焰培训班开得怎么样了。
微光闪动中,杨肃忽然感到劲风扑面而来,他大喊“退!”四人急速散开,却见一个黑影闪过,身材矮小,好像孩童一般。
杨肃弃了火折,伸手去捉那黑影,——他没有拔刀,怕万一对方真是小孩,砍伤了却有失武德。
那“孩童”手中好像没有兵刃,双拳舞动直取杨肃,两人转眼已拆了数招,杨肃只觉得手臂生疼,对方竟然好像不是血肉之躯。
李天涯拾得火折在手,林璃手持“流萤”守住门户,墨心儿则取下腰间软鞭,只见她手腕抖动,软鞭已缠住“孩童”腰身,岂知“孩童”力气极大,竟把墨心儿拽了个趔趄。
杨肃五指如钩,趁机抓住了敌人的后颈,竟感到一阵冰凉。
“铁人?!”杨肃惊到。
那孩童并不答话,可能真是钢铁之躯,它扯开软鞭,反身向杨肃连环踢击。
墨心儿已退到李天涯身边,保护公子,任由杨肃与孩童单打独斗。
“杨肃兄弟,快用兵刃!”李天涯喊道,“这必定是铁制傀儡,并非孩童!你可别再装圣母了,小心败给它!”
杨肃暗骂你这厮不来帮忙,反倒怪我手软,随即抽出“竹枝”,试探性的刺向“傀儡”。
“傀儡”不避不让,径直迎了上来,只见火花四溅,铁人丝毫无伤,杨肃反倒腰间中了一脚,疼痛难当。
自血族一战后,杨肃还未与人交手,此时抖擞精神,可不愿在两位美人和李公子面前堕了威风。
刀影飞舞,寒光流动,冰霜之力从杨肃体力涌出,卷向这四尺铁人。
铁人个子矮小,力量却极大,虽被冻住却依然能够行动,全凭一股力气挣脱了寒冰的束缚。
杨肃见冰块碎落一地,不由暗暗惊叹,那血族虽然凶残,却终究是活物,恐怕远不及这傀儡难对付。
“那是什么?”李天涯忽然喊道,“线?!”
杨肃定睛看时,果见铁人的身后有几根细线晃动。在黑暗中这丝线本来绝无可能被看到,但方才散落空中的冰霜附着其上,便让这细丝依稀可见。
杨肃身处战场,无暇观察,却让李天涯率先发现。
杨肃心下恍然。
这铁人既是傀儡,必有驱动之力,或者附近必有操控之人,加之它一直面向自己,从未转身,那么它身后的细线定然是傀儡师的操控工具了。
杨肃单手虚指,室外顿时寒霜弥漫,终于能看到被霜雪包裹的五根细丝从铁人身后一直连入侧面的房间。
杨肃再无疑惑,身形闪动,如飞凫凌空,“龙尾”劈空而下,“断!!!”
细丝应声断落,铁人终于不再活动。
“里面的是谁?麻烦出来聊聊呗!”李天涯大大咧咧的喊道。
“神策军,风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