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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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乌好活

    以逃狱六人组雀跃地乘着自己制作的船离开监狱岛的那一天为时间点,倒退回四十四年前。

    此时,一个妇女正用左手撑着背、右手端着菜碟,迈着小碎步,沿着中庭的小径往膳厅走去。

    “哎哟,你歇着吧!”

    叫唤声从背后传来,乌来了反而走得更快了,小碎步迈得更加迅速,腰也更直了,她撑着左手的背也更加用力了。后面的人见状,连忙跑起来追赶上她。

    乌来了不能跑,便被追上了。没等追赶上来的人说话,她就抢占先机道:“翠翠她不是正忙着吗?我也闲着,就帮她把菜送到老爷那里去。”

    邵花连忙抢过乌来了手上的菜碟。乌来了本想再拿回来,却碍于身前的大肚子,身手不敏捷,没能成功。邵花赶紧把菜碟递给了身后刚刚追上来的翠翠,随即立即用双手扶着乌来了。

    “你都快要生了就甭走动了,老爷、夫人不也命令你别乱走动了吗?你这个人怎么就不能消停会儿呢?”

    乌来了“哎呀”了一声:“我这一整天一整天地躺床也很无聊啊,我又不是不能走。而且这本来就是我的活,我能做就做做呗。”

    邵花:“要是出事了你对得起春好吗?你对得起我们吗?”

    乌来了立即抿起了嘴,没话再反驳。乌春好是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爸爸却没有机会见到孩子出生,于三个月前病逝了。乌来了伤心,邵花、翠翠……他们也伤心,府里上上下下四十多个仆人都认了乌来了肚子里的孩子做养子。

    乌来了和乌春好都在高府出生、长大,他们上三代都是高家的仆人。据长辈们说,他们二人的祖父是同村人,为了生计,一起离开了村子,都到了高家工作。乌来了和乌春好就在这个二百一十六亩大的地方认识了彼此,最后还定了终生。也因此,他们和府里的其他仆人都很要好,是没有血缘的亲人。

    邵花趁胜追击,让翠翠赶紧把菜送走。翠翠立即会意,拔腿就奔去膳厅。乌来了也没来得及阻止。

    乌来了却还不甘心:“我这不是已经走了一半了吗?”

    “你甭说了,快回去——”

    乌来了的脸色忽然变了,眉头紧蹙,五官拧作一团,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邵花看到水从她的衣服渗出,像下起了小雨。邵花立即大叫起来,不输鸡鸣的啊声响彻这二百一十六亩大的高府。在各处忙活的仆人听到了邵花的尖叫声,都立即领悟这独特的信号,纷纷放下手中的工作,往尖叫声狂奔而去。

    翠翠刚踏进膳厅门口,听见这信号,赶忙往回跑。途中,她遇到了正往膳厅慢步走去的高老爷和高夫人。

    “怎么呢?”老爷和夫人问,“出什么事了?”

    翠翠急得原地蹬地:“是……是来来要生了。”

    高老爷和高夫人也对乌来了和其肚子里的孩子有感情,听罢,连忙让下人叫唤大夫过来,便和翠翠一起往中庭跑去。

    乌好活就这么出生了,在高府中庭的小径上,伴着花香、鸟语和细流,还有众人的守护。至于他的名字,是来自于他逝去的爸爸的最后一句话“好好活着啊”。乌来了认为他爸爸说得很有道理,老爷和夫人也认为这个名字可取,因此得名。

    “好活和他爸爸一个样,五官安安分分的,鼻子最具特色,尤其宽大。”邵花抱着怀里的婴儿,温柔地道。

    “来我看看。”

    “我也看看。”

    “给我看我干儿子。”

    …………

    传了一圈,乌好活才到自己亲妈的手里。乌来了看着熟睡的儿子,发誓要好好保护他,让他在高府健康快乐地长大、结婚、生娃、死去。

    日子过得很快,乌好活学会了爬行、走路、说话……现在已经长到亲人们的腰部,能帮他们干活了。

    爸爸的早早离世从未让乌好活觉得委屈,他从小就被妈妈以及四十多个没有血缘的亲人的爱包围。而且,他一直生活在高府里,这个二百一十六亩的小地方像世外桃源一样庇护着他,将复杂和混乱通通阻挡在外。

    尽管生活简单、快乐,不开心的情绪还是会侵入他的心里。

    高老爷和高夫人育有六个儿女,其中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叫高麒。因为彼此年龄接近,高麒常常找他玩,两人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这二百一十六亩的天地对年幼的他们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怎么都玩不到尽头。

    高麒长了一点岁数、到了识字的年纪后,高老爷和夫人为他请了先生到家里上私塾课。这私塾课让乌好活第一次懵懵懂懂地体会到他和高麒的区别、他们和高家的区别,第一次感受到不开心,也是第一次产生了欲望。

    起初,乌好活并没有注意到这私塾。对他来说,那只代表着高麒要在书屋里待上个几小时,他也不在乎。直到高麒开始向他抱怨,他才开始注意。

    那时候,乌好活正帮着干妈翠翠擦桌子,而翠翠换水去了。高麒突然把一本书扔到了桌上。

    “我要出去玩!”高麒抱着臂、嘟着嘴。

    乌好活舔了舔嘴唇,看了一眼高麒,拿起了被随意扔在桌上的书。妈妈、干妈和干爹们从小就嘱咐他“以高家为先”、“高家的命令最重要”、“必须保证高家干净整洁”、“不能做任何惹高家生气的事”……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这么认为,并坚信这是天经地义的,像人要吃饭和睡觉那样不需要理由,而且每个人都这么做。因此,他会讨好高麒。虽然,那时幼小的他并不知道那原来是讨好。

    乌好活双手捧着书,仰视高麒。这是茶桌,不应该放书,所以他只能捧着。“怎么呢?”他问。

    高麒哼了一声,瞪了乌好活一眼。乌好活不明所以。

    “凭什么你不用上私塾,凭什么你不用看这些让人只想睡觉的书?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高麒双脚不停蹬地。

    “那我现在看看!”乌好活立即打开了书,并用余光看了高麒一眼。

    高麒听到他的话后,表情放松了些,没有那么生气了。他也跟着放松了些。

    他开始看书里,越是看,眉头却越是皱紧。书里密密麻麻的不知道装了些什么,好像是蚂蚁……不只是蚂蚁,还有其他螳螂什么的,因为它们都长得不一样。

    高麒看着他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心里顿时就舒服了。对于一个无邪的小孩子来说,有人和你共苦着实是一件快乐的事。

    “怎么样?要睡着了吧?”高麒昂起头,十分得意。

    “呃……我看不懂。”乌好活忽然笑了,“但是这本书挺可爱的。”

    话音刚落,高麒的脸色立即变了。乌好活并没有注意到,他随他妈,比较迟钝,对于别人的情绪和当下的气氛并不敏感。四十多个干妈和干爹的爱加重了他的迟钝,因为他们的敏感使他不需要变得敏感。幸运的是,高麒是一个情绪激昂的孩子,什么事都表现得特别明显,乌好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能看出他的不开心和开心,因此两个人相处融洽。

    “哪里可爱?”

    “这书里都是些小虫虫。”乌好活笑得见牙不见眼。为了向高麒证明,他还特意找了个自己最喜欢的,“您看这个像不像一条可爱的蛇?”

    高麒挑起眉,看了一眼:“那是‘虫’。”

    “虫?”

    “这是字,念‘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