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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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瑶

    年后没过几天面粉厂就开工了。

    我没日没夜不停地干活儿,这样就可以不去想某女。

    后来老板招了一个外地工友,长得斯斯文文却有个奇怪的名字叫大牛。

    大牛去过很多地方而且很喜欢说话,他跟我讲东边那里是大海,西边有座很高的山,北边的人个子高爱喝酒,南边的人脑子好使会挣钱。

    他说城里人都住在高楼里,没有地种全靠给别人打工再买粮食吃,特别可怜。

    他还能用竹筒吹出好听的曲子,他说这叫笛子。

    我想学,他就很耐心地教我。

    但是大牛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所以直到他被警察抓走,我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做错了什么事。

    我觉得大牛挺好的,因为他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还把心爱的笛子送给了我。

    闲下来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吹,他教我的曲子我慢慢都学会了。

    快要开春的时候,面粉厂老板也被叫去了公安局,我有好多天没见到他。

    后来老板的女儿来了,成了新的老板。

    她开着一辆白色的小车,穿着跟儿很高的鞋子,看起来不像是干活儿的。

    她来的第一天就先找我,告诉我她叫江瑶,以后要听她的话,然后又找来几个工友重新开工。

    她让我教那些工友干活儿,她自己什么也不干却总是发脾气,她说老板都是这样的。

    人们说新推的面粉不如以前白也不如以前细,味道也不如以前好,面粉厂的活儿就逐渐变少了。

    江瑶却越来越爱骂人,新来的工友慢慢又走光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天晚上她喝多了酒,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了很多很多话,我只记得她说她原本在城市里上班,没有办法才回来的。

    我想起大牛的话,觉得她真可怜。

    后来她哭了,特别伤心。

    我说其实想要面粉又白又细很简单,只需要加一些白色的粉末,以前老板就是这么做的。

    她说不行,她爸就是因为这个被抓进去的。

    我说那我给你吹个笛子吧。

    我就把大牛教我的曲子一首首地吹,她听得很入迷,慢慢在沙发上睡着了。

    回到墓地已经是深夜,天上突然下起雨。

    怕姥姥被淋到,我把某女父母拿来的破棉被盖在她的坟头,脱光所有衣服,像城里人一样洗了个澡。

    雨一直下,我在树叶堆上坐了一宿,想某女的时候竟然莫名想起江瑶。

    待到天亮,苹果树开满了花,白白的,像雪。

    我摘了两朵,插在姥姥坟上。

    姥姥爱美,就算满头白发也要收拾的利利索索。

    再回到面粉厂时,江瑶已经醒了,她说要振作起来,不能让那些亲戚朋友看笑话。

    然后穿上漂亮的衣服,开着小车走了。

    接下来几天她经常喝得醉醺醺回来,有时候头发和衣服还乱糟糟的。

    某天她高兴地让我重新启动机器,说跟一个面食厂签了一个很大的合同,再也不用担心面粉卖不出了。

    我又有活儿干了。

    很快就有一辆大货车开进来,把一袋袋面粉运走。

    一个夹着皮包的男人也跟着来了,他的头发像抹了猪油一样亮。

    他一来就进了江瑶的办公室,过了很久才出来,上了拉面粉的大货车离开。

    江瑶招呼我进办公室,给了我一沓厚厚的钱,说是补给我的工钱,并告诉我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任何人。

    我点点头,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开春后,田里的麦子开始疯长,害虫也多了,村里人开始喷洒农药。

    远房舅舅种了姥姥留下的三亩地,他给我背上喷雾器让把药打了,某女的父母却让我先给他们打。

    舅舅说“娘亲舅大”,就得先给他打。

    某女的父母争执不过,但是在我打药前拿来一瓶东西,说是有利于小麦生长,并倒进了喷雾器里。

    我给舅舅打完农药第二天,地里的小麦就全都死了。

    舅舅拿着铁锹去跟某女父母拼命,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回来。

    某女的父亲堵在舅舅门口骂了两天,说你个外来户活该被欺负。

    我知道小麦肯定是因为那瓶东西死的,但舅舅去打人好像也不对。

    几天后,舅舅叫来了一个管我叫表哥的男人,他还带着一群染着头发的青年,二话不说就去了某女家。

    那一天整个村子都乱了。

    某女的本家和邻居全都去帮忙,几十个人从村头打到村尾,砖头和木棍扔得满地都是,直到警车来才停手。

    警察让某女的父亲赔偿了小麦的损失,还让他们握了握手和解。

    听说因为这件事村长也受了处分,气得杀了只下蛋鸡。

    风波之后,某女跟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回来看了看,但是并没有找我。

    我在村口看着他们的桑塔纳离开,绑在手腕上的头绳好像有些松了。

    舅舅叫我一起吃了顿饭,亲手做的。

    表弟说你个痴巴怎么连除草剂都不认识,真想打你一顿。

    因为重新补种小麦已经来不及,他们决定种上蔬菜卖到城里去,当然活儿还是我来干。

    舅舅做的饭不是很好吃。

    于是,我不但要到镇上的面粉厂干活儿,还要帮舅舅种大白菜。

    江瑶对此很有意见,因为厂子里现在很忙,新招的工友还不熟悉机器。

    她说要不你干脆搬到厂子来住吧,我给你收拾个地方。

    我说我要照顾苹果树。

    她说这么大的厂子还种不下棵树吗?

    我觉得她说的对,因为我越来越不喜欢那个舅舅,而且也开始不喜欢某女的父母。

    植树节这天,我给姥姥烧了很多很多纸,然后把苹果树移到面粉厂一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并围了一圈砖块。

    舅舅来找江瑶要说法,临走时拉走了好几袋面粉。

    从此我就住在面粉厂的宿舍里,挨着一个会写字的女学生。

    这个女学生是江瑶最近找来记账的,个子不高梳着两个小辫子,说话跟广播里一个调调,她说她叫小兰。

    工友们特别喜欢小兰,只要有空就围着她,说她长得好看像明星。

    小兰却不爱搭理他们,反而老跟我说话,她说厂子里就我最老实。

    更多夹着皮包的男人来厂里找江瑶,来拉货的大货车也越来越多,机器一天到晚的开着还是不够卖。

    然后镇上的大人物带人来了,看到我还笑着说记得他的水果。

    几天后,江瑶把旁边的地也围起来,准备盖成厂房,她现在越来越忙,有时人都见不到。

    那个猪油头男人又来了两次,后来跟江瑶发生了争吵,之后就再没出现过。

    新厂房盖好那天,我们放了长长的鞭炮,江瑶特别高兴,喝了很多酒。

    她说又想听我吹笛子了。

    我把新学会的曲子吹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哭了,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应该吹得这么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