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落之戏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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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白水泉边】

    烟波碧翠,水雾袅袅,天际一道霓虹斜挂瀑上,阵阵花香沁人心脾,真是跳脱浑浊尘世的神仙谷。弦上玄一行三人来到高不见边的悬崖瀑布前,流水湍急飞落入湖,隆隆竟有雷鸣之声。崖壁俱是崎岖湿滑的青苔老石,普通人绝难登顶一访位于悬崖瀑布顶端的烟霞居。宵仰头眺望,惊讶得张嘴说不出话,他功体喜水喜冰,见此景致心下欢喜,扭头催弦上玄他们快一同来欣赏宏伟的自然奇观。

    瀑布边停着一艘薄木小船,一棵苍遒老树下,一名头挽双簪,面容可怖的老妪正举着木桨锻炼身体,未簪起的灰白散发随意披垂在肩,看起来十分不修边幅。她对访客视若无睹,任来人随意研究登上烟霞居的办法。

    弦上玄三人易容改妆,看起来像是一家子祖孙三代。辈分最小的宵懂事地搀着他师父,但见弦上玄的扮相比那巫婆长相的老妪年纪还大,边走边形象地哆嗦着双手,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就能把这老头儿刮倒。元元心也不轻松,他化妆成苦大仇深的中年人,跟在最后负责背包袱,虽然那包袱里什么都没有,但他还是得做出一番行路迁徙的负重样子。

    “师父,我可以把瀑布冻住,我们就能踏冰飞上去。”宵跃跃欲试地泼了泼湖中水,近来他倒是开朗不少。

    “在别人的居所不可随意造次,这是基本的礼貌。”元元心仗着他现在的易容脸做出一副严厉的表情,还真把宵宝吓住了。

    “年纪大点果然更懂事些。”弦上玄扯着嗓子作老年音道,“吾等有求而来,不可坏了烟霞谷的规矩。”

    “那边有船,宵儿,你去问问那位老阿婆,可否借船一用,待回程时再原样奉还。”元元心接替宵的工作,过来搀着弦上玄,打发最小的去跟那个看起来长得十分伤眼的老巫婆打交道。

    好在宵最是纯良天真,对美丑根本没有概念,他乖乖走到古树边,学着师父之前教过的礼节,有模有样地给那老妪做了个大礼长揖,请借木船。

    “乖巧的娃儿,才惹人疼爱。”老妪阴阳怪气地说,“你们想上烟霞居做什么呢?”

    宵答不上来,迷茫地扭头瞅了瞅师父。站在不远处的元元心先接话道:“我们欲寻烟霞谷之主商借凝碧宙救人。”

    “哦——”老妪拖着长调又怪声怪气地说,“据我所知,凝碧宙只能用来保存尸体,救人?欺骗老婆婆我,可是没有好果子吃。”

    “我们没有骗人。”宵单纯地赶忙摇头解释,后方弦元两人过来了。

    “不上烟霞居也可,既在崖下遇见烟霞谷之主,算是少一趟攀顶的辛苦。”弦上玄浅笑道,“姑娘,老朽三人冒昧打扰,实在抱歉。”

    “老先生太过客套,婆婆我一把年纪,还能被称作姑娘,真是羞煞我也。”老妪抚了抚披肩的长发,抬手轻掩笑意,正面看时,那张可怕的巫婆面更加丑陋。”

    “凝碧宙所救者,是对亡者不甘不舍的生者。思念,倾慕,爱恋,依赖,一眼入心的情人生死相隔,最是痛苦难以自拔。”

    “呵,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情真爱,婆婆我最厌烦痴情人,你们回去吧。”说着,那老妪自己跳上了木船,一挥木桨自行逆流离去。

    “这名老妪也许年轻时曾受过感情创伤,所以特别排斥别人相爱?”元元心无语地挑了挑眉,“这副尊容,可以与吾们厝外七修的几位媲美了。”

    “好友你着相了。”弦上玄不认同地说,“稍后上了烟霞居,吾等需换回本来面目以诚待人,现下在外界不能揭破伪装,以免给此地主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随便。但现在无舟楫渡水,如何上崖?”

    “咳咳,宵儿乖,快来背你年迈的老师父飞上瀑布。”弦上玄招呼道,“身强力健的后生,就自己劳动筋骨吧。”

    元元心无奈地看着一老一少飞纵入瀑,宵宝一脸的兴奋雀跃,身法灵动如水生精灵一般,绝崖峭壁飞瀑湍急根本难不住他,不多时已在半山处。而弦上玄老神在在地还有心思指水里的鱼给宵宝看,说说笑笑好不惬意。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看来做师父真是件好买卖。

    崖上景致全然不同崖下,嘈杂的瀑布隆声居然几不可闻,烟雾缭绕着一座白色的篱笆茅舍,安静清幽,别致典雅,处处种着形态各异的奇花异草,空气中却未闻自然花草芬芳,只有甜丝丝的特殊香气不断钻入鼻中。

    三人刚入烟霞居,反应极灵敏的元元心立刻闭锁七窍,但他来不及给另外两人做暗示,宵已经无感无觉地吸入了大量毒烟,甜腻的气味对孩童来说最是不可抵抗。再看弦上玄也未做任何防护,不过弦上玄有造化之钥护身,不惧任何毒素,倒是不必担心。

    “师父,元阿叔,是糖,是糖做的。”他们来到舍外,宵鬼使神差地被白色屋子吸引,居然舔了舔墙壁,回头开心地对弦上玄他们说。

    元元心现在捂着口鼻不能说话,急想上前将宵拉回,下一刻,房舍的门开了,老妪迆迆踱出,斜眼轻眺手里还拿着半块砖瓦糖吃得正开心的宵,她斜倚着一棵粗树桩坐了下来,“就知晓你们不会善罢甘休,前后来了数次,都说要讨凝碧宙,你们已是第三拨了。既然来到烟霞居,老规矩,能通过婆婆我的考验,凝碧宙就能拿走。”

    说着,老妪取出一个小锦囊,随手一撒,一袋子大大小小的晶莹小矿玉散落在桌几上,“这就是凝碧宙。”

    这里至少有近百颗,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凝碧宙?元元心和弦上玄对视一眼尚未做出决断,另一边已经开始毒发,浑身烧得发烫的宵想跳回瀑布吸收水能降温,踉踉跄跄地胡冲乱撞,不小心撞倒了桌几,近百颗的小矿玉撒了一地,他又忍不住尝了一颗,甜滋滋实在很美味。

    “不听话又没礼貌的孩子,就要承担惩罚,这是最基本的道理。”

    话音刚落,宵身上毒患更加严重,整个人蜷成一团在地上打滚,但他终究孩童心性没有任何邪心杂念,只是发烧,并无其他异状。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是为师的吾未能尽责,不怪吾徒。”说着,弦上玄大步进前半蹲身,取出造化之钥挂在宵的脖子上,安慰地揉了揉徒儿的脑袋,“吃一堑长一智,下回便知蜜里纳毒,绵中带针,不可乱食也。”

    造化之钥离身,情毒四面八方侵袭佛者法躯,弦上玄主动卸下易容伪装,佛华耀眼一瞬,毒烟尽散,再复一身飒然佛相。

    “没错,尤其不能乱吃陌生人的糖。”元元心没好气地呛声道,他紧跟着也恢复了剑者俊秀原貌,没有了先前的苦大仇深。

    “以真面目相对,算是诚意吗?”老妪不屑地斜了他们一眼。

    “有求于人,诚意本是第一要素。”弦上玄合十颔首道,“姑娘不妨将考验题目说出,好让吾等有个头绪。”

    “凝碧宙就在那娃儿刚打翻的玉石中,你们将地上的散玉全部吞下,就算通过考验。”老妪冷漠地说。

    “让我来——”宵很是自责,自告奋勇去捡地上的散玉,元元心忙拉住了他。

    “全部吃完,你这水银脑袋里就装满石头更笨了。”元元心敲了宵一个爆栗,疼得他支支吾吾直往弦上玄身后躲。

    “贫僧知晓姑娘并非有意刁难,开出这样的难题,只是不肯借凝碧宙而已。姑娘可否告知原因?”

    “若是寻常人事,借也无妨,但情人,免谈。”老妪烦闷地捋了捋散发,“这世上的情爱全是笑话,情人,不过坑蒙拐骗之辈。为了廉价的爱,浪费我珍贵的凝碧宙去救脑智全丧的人,更加笑话。”

    “爱一人是情,爱万人也是情,情有大小狭广之分,却无高低贵贱之别。”弦上玄沉吟一声,干脆拂衣席地而坐,“姑娘所执着者是个人小爱,却将世间诸多的假欲当作真情,以为爱情是引火自焚,看任何痴情人都觉可笑,极端地否定一切情意,却正曝露内心的柔软,渴望期待拥有真正的爱情。”

    “你是出家人,懂什么是爱情?不过虚无缥缈,镜花水月的空口白话罢了。”

    “正因吾是出家人,更看破红尘三千世情,放下了这个情字,吾已得解脱矣。”弦上玄微阖起眼眸,心有所慨。

    老妪似乎有了些许兴趣,探问道:“如何放下?”

    “于吾,卸下这身皮囊时便是放下。于你,当你不再需要用面具遮住自己的心时,便是放下。”

    “说得轻巧,这副面具之下的面容,是灾劫,也是祸水,见过我面容之人,不是发疯就是发狂,这世间又平添许多负心人罢了。”

    “皮相样貌最是无关紧要,观人须观心,以心眼相看,则所遇尽是良人,所见皆是光明。贫僧希望你摘下的,是心上的面具,至于脸上的面具,由姑娘自己决断。”

    “心上的面具……”姥无艳心中有所触动,声音缓了数分。

    “然也,它不但遮了你的眼,更蒙蔽了你的心,看似强不可摧,实则单纯可欺。”

    “大师,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姥无艳环顾三人,她心中有惑,也想试探佛者。

    “吾说过,脸上的面具摘掉与否,由姑娘自行决定。”弦上玄平静地说。“不过,弦上玄早知你形貌矣。贫僧素有参悟天机之能,已在天机画面中识得姥无艳姑娘。”

    “既知天机,面对吾时还装得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是真佛,还是伪僧?”

    “岂不闻众相非相,不凡亦凡。美与丑,善与恶,众生诸相,皮下皆是一般红骨骷髅,毫无差别。”弦上玄八风吹不动的泰然稳重,让姥无艳怀疑他是否信口开河。

    “崖下第一次相遇,别人都尊我为老,你开口便称我姑娘,我还以为你是花言巧语之辈。”姥无艳轻笑一声,微侧过身,缓缓抬手取下那张可怕的巫婆面,刹时天地仿佛失了颜色,只剩此间唯一的明媚动人。

    “看到我容颜者,都必须付出代价。”姥无艳轻缓地说,美丽狭长的凤目扫过元元心和宵两人,饶是懵懂无知的宵,也被美艳动人的面容吸引,元元心同样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只有弦上玄麻木如常,像老僧入定似的无感无觉。既是因早知如此无甚惊奇,也因元神与肉身分隔感观偏差所致。

    “弦上玄,你真是个趣味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在见到吾的真容后对吾熟视无睹。”姥无艳满意地浅勾笑意,衬得她整个人更风姿不凡。“但你们就可惜了,你们两人皆须服下我特制的蛊毒,若心存邪念,即刻毒发身亡。”

    “过于重视容貌,差别心便起,心中失了衡量是非的秤杆,灾劫不远矣。”弦上玄为两人掩护道。

    “于佛者,外在容貌或许真无差别,于凡夫俗子,可就没这么简单了。”姥无艳已将蛊毒取出。

    “哼,哪来的自信,你虽然生得不差,也不过如此,根本不及吾小叔万分之一。”元元心傲慢地负手而立,转身不再看姥无艳。

    姥无艳愣了愣,她还没反应过来。弦上玄无奈地直摇头,“唉,姑娘,贫僧今日多言扰姑娘清静,实在是吾不忍见姑娘来日凄怆满身,履尘蹈火,万劫不复。姑娘若能听得贫僧善劝几句,分清何为情,何为欲,何为真,何为假,往后避开尘劫,也算贫僧功德。”

    “大师好意,我会善加思量。”姥无艳合十作佛礼回敬弦上玄。

    “既如此,看在贫僧面上,姑娘要下蛊惩戒,便请一视同仁,怎能将贫僧单独剥离在外。”

    “不可,他的毒,吾来受。”元元心立刻挺身而出,“中原危机四伏,魔界逼杀未休,你元神受损未愈,怎能再承毒素。万一有个好歹,吾难道还能来杀了这毒妇不成!”

    “好友,不可胡言。”弦上玄忙拦道,“姥无艳姑娘只是与众人开个玩笑,考验众人有没有承担的勇气,并非歹毒滥杀之人。”

    元元心警惕地盯着姥无艳,现在瞧来,这张美貌也没有初见那时的赏心悦目,对于有威胁的人,元元心向来不会手软。

    “你也通过考验了。”姥无艳冷冷地对元元心说,“莫名其妙的人。”

    “哼,无聊。”元元心也冷冷回应,一把扯走还想护犊子的弦上玄。

    “你嘛——”轮到宵了。

    “师父说过,做人要有担当,我有担当——”宵居然听话地吞下了姥无艳准备的蛊,“姑娘姐姐,不要生气。”

    姥无艳本想吓吓他,谁知这孩子这么单纯,现在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不仅让弦上玄他们顺利带走了凝碧宙,还答应助正道一臂之力,暗中调查翳流情报。

    弦上玄和元元心换了另一种样貌匆匆赶回中原,把宵宝留在烟霞谷,说是让姥无艳帮宵驱蛊,实则避免姥无艳出谷遇见毁她一生的恨不逢,也是为宵艳两人创造日久生情的机会。操碎了老师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