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落之戏梦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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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元正文番】江酒晦灯

    龙鸣江中游偏北部的市集今夜热闹非凡,被儒门天下遣散的百姓大多聚于此地共度中元盂兰|盆节。这里远离中原战|火纷飞之地,又不似北地严寒,虽然七月流火,依旧气候适宜,是苦境难得一见的大镇子。

    中元节当晚更是人声鼎沸,附近村民与江湖客都愿意来这里挤庙会,图个吉祥平安的彩头。人群中有一对奇怪的兄妹,妹妹还是妙龄少女,言谈间眉目灵动,哥哥却已发丝银白,一身宗师先天气派。那妹妹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才两三岁的孩子,闭着眼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趴在女子的肩头。看起来像睡着了,但他时不时嘬嘬手指,不停转头想要感应外界的动静。

    原来是擎海潮与惜夫小妹,还有那捡回的病儿,命火重燃之后虽是依旧瘦小,倒也长得颇为可爱。

    惜夫驻足在一间五彩灯笼铺前,举起一个专门卖给孩子玩的小灯笼在雪芽眼前晃动,试图以光源引起孩子哪怕丝毫的反应,可惜……仍然还是徒劳。惜夫没有露出任何失望与叹息,只默默将小灯笼放回原位。

    “吾买下了。”身边的擎海潮马上取出银两,将那盏小灯笼又买了回来。

    “大哥……”

    “无妨。”擎海潮买了灯,吹灭了灯笼中的烛火,才将握柄塞到小雪芽的手中,“能摸得到,也可感受外在的世界。”

    雪芽握着灯笼柄愣了几秒,小手慢慢摸了摸灯笼的形状,好奇地把小圆灯笼抱紧,张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微微扬起的嘴角能让人看出欢喜的表情。小肉脸蹭了蹭惜夫的脸颊,这似乎是他唯一能表达感激的方式。

    惜夫怜爱地揪了揪孩子的小脸,望向远处人群突然说:“大哥,今夜庙中会派发开过光的平安符,吾想替雪芽去求一份。你抱着他先到别的地方逛逛吧,小孩子总是喜欢热闹的。”

    哪怕他五感尽失……惜夫没有说下去,擎海潮也明白小妹的意思,熟练地接过孩子抱稳。

    “庙会人多,早去早回。”

    目送小妹离开,擎海潮还有些不放心,不过现在这个小的才更需要照顾。经过两年多,他早已熟悉如何正确抱孩子,虽然自从雪芽苏醒开始成长,大都是小妹在照顾,起早贪黑一手拉扯,真难为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

    雪芽的身体又十分孱弱,唯一的优点是这孩子从不哭闹,有些什么不如意也只是默默流泪,也许是根本发不出声音的原因。幼时还会张大嘴巴无声嚎啕,有了自我意识之后,他似乎渐渐明白自己听不见,看不见,无法说话,也闻不见丝毫气味,尝不出任何味道。才两岁半,已经静得如看破红尘的老僧一般枯井无波,只有极少时候才能显露几分孩子的顽气。

    众人担心这孩子抑郁自闭,想尽办法希望带他出来感受世间的美好,但他始终不敢离开擎海潮与惜夫半步,内向与胆怯的性格是注定无法改变了。

    擎海潮虽然也有帮忙,但单独带孩子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很大的考验,好在小妹只是离开些许工夫,一会儿就能回来。要是擎海潮知道他小妹此去求平安符,竟遇见让她动心的鬼谷藏龙,只怕会后悔放小妹单独行动。

    市集中人来人往,有表演喷火杂技的,有兜售各种小吃的,还有叫卖各种小玩意的,逢年过节的庙会总脱不出这几样,中元甚至还有戴着妖魔面具辟|邪的人。抱着雪芽独自在人流涌动的市集中晃悠,路过一个衣帽铺子,听得老板唤他驻足,擎海潮看了看铺子上的虎头帽,又看了看满头雪白柔发的小雪芽。

    不一会儿离开时,小雪芽已经戴上了红彤彤的虎头帽,他义父还前后检查了一番,拉了拉虎穗子确认戴妥,当然义父也收到了小雪芽的蹭脸感激待遇。不知为何惜夫小妹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也许庙里求平安符的人太多吧。虽说是抱孩子出来散心,擎海潮还是不习惯人挤人的热闹场面,走着走着便不自觉往人越来越少的龙鸣江边而去。

    沿江百姓都被驱散,而这一段区域原本应该驻守在江边以免有人误入的儒吏,竟然为了偷偷打捞珍珠擅离职守,正好留给擎海潮一片清静。

    江上漂着无数一模一样的花灯,江底淌过不少荧荧光亮的珍珠,江水更掺浮一股醉人的酒香,擎海潮还以为是自然异变,正感叹天地奥妙,突然想起中元应该要放水灯祈福,可是小妹尚未回来,手边也无水灯可放。立在江畔,身边江水带着江上别人的花灯缓缓漂过,擎海潮发现那些花灯不仅造型相同,连上面写的祝祷也一模一样。好奇地捞起搁浅在他脚边江石夹缝中的一盏水灯观视,当真造型别出心裁,放灯者必是有心人。

    本想将水灯放回江中,怀中幼子转身间,触到了不同于自己手上的灯,摸索着想要握灯。

    吹灭别人的祈福水灯实在不道德,但看雪芽难得好奇,擎海潮把水灯又浮回江边,不让它漂走,将雪芽放到地上,只轻轻搭着孩子的后衣领,指引他自己走向那盏水灯。虽然雪芽身带残疾,但擎海潮并不想将他当成异类过度保护,只要雪芽能将那盏灯推回江中,这样也算是借灯还愿了。

    下地自己站立行走对小雪芽来说十分困难,他心中恐惧不安甚至无法站稳,半趴在地紧紧抓着义父雪氅的下摆不肯放手。擎海潮轻轻揉了揉雪芽戴着虎头帽的小脑袋示以鼓励,孩子才敢蹒跚迈开脚步,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动。其实距离只有那么两三步,擎海潮不过是想给孩子一点自主锻炼机会,但对看不见的雪芽来说却有千里之遥。

    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擎海潮及时拉住了雪芽的后衣领,抓着孩子的手准备帮他一起推出水灯,可雪芽却来劲了,非要自己动手。看他小手在空中一顿乱抓,而水灯就在下方半寸,愣是没能抓到,明明应该伤叹孩子五感之失的擎海潮居然觉得挺有意思,心情颇佳地分心看了看江上其他水灯。

    突然一声‘扑通’,低头再观时发现孩子不见了!那盏花灯也被打翻,溅了水彻底灭了灯芯,水面还浮着新买的虎头帽。

    ……

    欲抓花灯,倏然跌入江中,八面挤来的江水将雪芽瞬间吞没。他的世界本就无声,江中静谧的空间并不能影响他,但不小心灌入口中的江水,竟灼得浑身如火焚一般焦炙,脑中有根神经突然跳得厉害,当即蔓延全身骨脉——

    ……

    来不及思考,擎海潮迅速站起,反掌一个覆手泻涛,瞬间将江面劈成两半,掀起巨大浪墙定在半空。他马上跃到已成平地的江底,即刻拾起呛了水蜷成一团的小肉|团子化光回到岸上后,才放下十几丈高的浪墙,让江水回落到江中。也顾不得这一下来造成多大的江浪,打沉了多少水灯,当下立刻运使真气烘干孩子的衣服,却发现雪芽浑身剧烈抽搐,四肢奇怪地扭曲着,面部僵硬丧失意识,怎么唤都唤不醒,只有不停流下的泪水显示这孩子此刻痛苦异常。

    难道是隐藏的癫|痫|后遗症?擎海潮试着灌输内力帮助小雪芽稳定气息,真气刚一触及,竟被反弹回来,像处在与世隔绝的封印之中拒绝一切外来助力。从未遇见过这种状况,擎海潮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抱起孩子不停轻拍后背安抚。幸好延续时间不长,片刻之后,抽搐减缓,雪芽有些清醒过来,他不再流泪,傻傻地抽着鼻子开始发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才做了一场梦。

    擎海潮重新给孩子戴上已经烘干的虎头帽,衣帽上仍留有淡淡的酒香,他把小灯笼塞回雪芽手上想哄孩子再次开心起来,但小雪芽不再有任何表情,痴痴呆呆地趴在义父肩头,垂下的小手紧紧捏着小灯笼。

    那天,惜夫小妹很晚才回银盌盛雪,居然第一次见到能离开亲近的人独自坐在屋檐草蓬下的小雪芽,更神奇的是擎海潮并未理会孩子,自顾在十步开外的草亭中泡茶,还说这是件好事,至少雪芽能够表达自己的意愿了。

    小雪芽抱着没有烛火的小圆灯笼,一动不动地在飞雪中发愣,没人知道他是被什么所吸引,又或只是被吓得更痴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