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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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草原姑娘

    是日,长孙无忌闷闷不乐地走进弘义宫,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今日在朝堂之上他再再再次被程子芩怼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心情郁闷不止。

    原本他想借着支持吐谷浑与大唐和亲之事以引起禁军统领常何的不满亦或是吐谷浑新王及其亲信权臣的不满,并顺带着搅动番邦各国与大唐现下和谐的关系,好引起边境摩擦以借皇太孙李承宗之手再派兵部尚书侯君集领兵出战,以给他们创造“清君侧”的由头和兵力。

    奈何,程子芩与李承宗二人在朝堂之上总能默契地打着配合,他们一个采用无限拖延的战略,想把问题一直拖到唐皇李渊回宫时亲自定夺,而另一个则各种引经据典地冷嘲热讽,诉只有羸弱之国才会借用以女子和亲的策略换一时之和平。

    这些道理长孙无忌又岂会不懂,只是此时最需要推动和亲一事的可能既不是番邦,也不是大唐,而是他们假以中山王李承乾之名而聚集起来的弘义宫一党。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然现在他们这一党还有不少人占据着朝中像侍中、六部尚书之类的重要官职,但眼看着唐皇李渊的余寿也所剩无几,如若他们再不先下手、早做准备的话,等到有朝一日皇太孙李承宗登基临朝,那看一看前太常卿郑庆都就可想而知他们接下来会是什么下场了。

    “中山王呢?”长孙无忌问弘义宫的婢女道。

    “正……正在如意楼……”婢女唯唯诺诺地答话,惹得长孙无忌更加暴躁。他愤怒地哼了一声,抬起脚快步往弘义宫中李承乾特意为宠幸男宠称心所建的如意楼走去。

    如意楼中,乐人称心身着罗裙长纱,脸画粉面朱唇,犹如真娘子一般在乐声中翩然起舞,摇曳生姿。中山王李承乾以手撑头,半卧于矮榻之上,一面饮酒,一面欣赏称心的舞姿。谁说在乐舞之事上,郎君不如娘子,在李承乾的心中,整个长安城的舞娘艺妓都比不上他眼前的称心之分毫。

    “都给我停下!”长孙无忌的一声怒吼令楼内的乐声戛然而止。他愤愤地看向半醉半醒之中的李承乾,对比前太子李建成的那些儿子们,李承乾这个秦王李世民的长子从小在他的教养下竟长成了如今的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令他羞愤了。对于李承乾他既不能打,骂又没有用,满腹地积郁便只能转向另一个出口发泄。

    “来人,”长孙无忌叫道,“将惑乱殿下的乐人称心拉下去,即刻斩杀!”

    听到长孙无忌的吩咐,弘义宫中的府兵立马上前抓住花容失色的称心,在李承宗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只听称心一声惨叫,即刻便香消玉殒。原本还在恍恍惚惚中的李承乾在听到称心的惨叫声后忽然清醒过来,他猛然从榻上惊跳站起来,全身颤抖地怒视着长孙无忌,待他的情绪稍稍调整到可以开口的时候,他积攒了数年的怨气终于迸发,大声吼道:“你在做什么!你也想杀死我吗?!”

    看着李承乾血红色的眼睛,长孙无忌忽然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地说道:“这是陛下的敕令。殿下要怪就怪皇太孙吧。若不是他和程氏在挹翠楼之举,陛下也不会知道称心的存在。”

    “你……”李承乾一时气结,但又无话反驳。日前他已经靠自己让长安城里的流言之风逐渐平息下去了,为何唐皇李渊还是不肯放过称心呢?

    长孙无忌冷冷地看着李承乾青白转换的脸色,挥手令楼内的所有下人退下。他走向李承乾,眼色锐利地洞视着他,问道:“愤怒?委屈?但又无可奈何?”

    长孙无忌的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中李承乾心上的每一分痛,看着李承乾悲痛的面容,他冷笑一声道:“这便是我同你所说的‘治人’与‘治于人’的区别。”

    李承乾颓废地摊坐在榻上,他看向眼前空空如也的戏台,方才称心娉婷摇曳的身姿仿若还在眼前,可只是一瞬,他却失去了一切。

    长孙无忌再看了眼李承乾脸上的动容,趁机火上浇油道:“如若没有那个妖道程氏的话,你的阿耶和阿娘又怎会相继离世?如若当年玄武门之变秦王事成的话,那此刻你便是大唐皇太子,谁又能动得了称心一分一毫呢?”

    “此事与她无关。”李承乾冷言道。

    “哦?殿下当真如此以为吗?”长孙无忌冷笑道。他再看了看李承乾已有几分犹疑的脸色,哼哼一笑,转身拂袖而去。无论如何,就算是今日他不能令李承乾一朝醒悟,至少现下自己心中的郁结之气也已经消散了不少。这也勉强算是称心之死的一点功劳了。

    半月之后,太孙中郎将孟成先行回京,不仅带回了太医令张世一在鄯州平疫已近尾声的好消息,而且还探听到吐谷浑国内权臣宣王与支持吐谷浑新王慕容诺曷钵的威信王正斗得不可开交的内情,而且在党项酋长拓跋赤辞的帮助下,孟成与李承宗设在边境的密探也相继探查到威信王与宣王二人皆与京中高士廉和长孙无忌有所来往,虽然不能获其手书以定其私通敌国之罪,但知晓了此事,李承宗便可更好地调整密探监视的力度与方向,相信只要线报属实,那么此二人就算藏得再深,也总有露出马脚令他拿到证据的时候。

    “还有一事。”孟成补充道:“此次臣在鄯州见到了鄯州刺史杜凤举,殿下可知当初他在仁智宫向陛下举报太子与杨文干密谋谋反一事是受何人所指?”

    “难道不是齐王吗?”李承宗反问道。

    “不是。”孟成否认道。

    李承宗稍作思索,无奈笑道:“也是。若是齐王一党,陛下又怎会予他做这鄯州刺史。”

    “只不过现在才知道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孟成有些挫败地说。如果他的父亲罗艺能早一些知道杜凤举是唐皇李渊的人的话,早一些看透李渊是一个为了皇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那么他便也不会因轻信李渊而最终落得个以谋反之名遗臭万年的下场了。

    “孟成。”看着孟成颓败的样子,李承宗问他道:“你相信孤吗?”

    孟成看向李承宗,没好气地说道:“不相信的话,当初干嘛救你?早就趁你昏迷时补刀了。”

    李承宗不禁一笑,脸色柔和但却坚定。“孤向你保证,孤一定会为你阿耶平反,圆你阿娘心愿,光明正大地复你罗姓的。”

    孟成看向李承宗的脸,动了下嘴,没有说话。

    李承宗看着孟成日渐老练的神色,不觉间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作为同是父母早逝的孩子,他能体会到这种被迫着催化式长大的无奈。忽然,他想起早先密探长路来汇报的另一件事,淡淡地问道:“还有别的事要跟我说吗?”

    听李承宗把“孤”变成了“我”的话风,孟成想看来他这一趟偷偷从吐谷浑带回来一个大活人的事情终还是瞒不过李承宗,便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

    “正要向你禀报来着。”孟成如实招来:“野辞真被她阿父阿母逼着嫁给她不属意的人,她宁死不屈,一个人从草原上偷跑了出来,要不是恰好在半路上遇见了我,还真不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像是草原上的姑娘。”李承宗笑道,转而他又看向孟成有些微微泛红的脸问道:“她向鄯州的方向逃跑,这么说她属意的人在中原喽?”

    “是吧。”孟成回复道。“不过也可能是想来长安西市找她阿叔。”

    “她属意的人是你吗?”李承宗追问。不为别的,就为了能多看看他这位豪爽少年也会脸红脖子粗的样子。

    “我可没说。”孟成害羞地说,说完又追加一句:“她也没说。”

    “唔。”李承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想这感觉大约就是程子芩之前给他讲过的“嗑CP”的快乐了吧。“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她?总不能天天住在驿馆吧?”

    “这……”孟成欲言又止。

    “行吧。”孟成还没说出口,李承宗就同意了。“东宫环境复杂,让她住进来也不合适,就送去曲池坊吧。”李承宗看着孟成忽闪着迷惑的眼睛,接着说:“曲池院的长林兵由你总领,密探有长路,仆从婢女们倒是还差一个领头的人。现下我与菀儿鲜少回曲池院,如果她愿意的话,把曲池院交给她打理我也放心。如此,你们在曲池坊见面倒比在东宫方便的多。”

    “谢皇太孙殿下。”孟成抱拳下跪,行了个有史以来对皇太孙李承宗行的最大的一个礼。

    “好了,去吧。”李承宗和煦地一笑道。他今晚就要去和程子芩好好分享一下“嗑CP果然很有意思”的切身感受。

    “菀儿?”李承宗叫着正在分神的程子芩,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有些担忧地问道:“你可是不愿意我这样安排?”

    “嗯。”程子芩不加掩饰地点点头。虽然她从不曾见过这位名叫野辞真的党项族姑娘,甚至之前就从未听李承宗的口中提到过她,但不知为何,程子芩一听李承宗说他要把昔日在草原上曾与他有过一丝渊源的野辞真安排在属于他们两人的曲池院中时,她就本能地产生出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不得不说,程子芩的第六感是十分的强大。“你怎知那位野辞姑娘属意的是孟成,而非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李承宗想了想,睿智如他,一看程子芩这小表情,就知道她这是吃醋了。李承宗故意地撩拨她道:“阿真就只认识孟成和我两个中原人,不是孟成的话,难道还会是我吗?再说孤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君子无戏言。”

    阿真?叫得还真是亲昵。程子芩的脸色立马拉了下来,忿忿地说道:“既然殿下是皇太孙,那殿下说如何就如何即可,还来问我做甚?”

    “哟,真生气了。”李承宗忽然发现玩笑开得有点大,便赶紧收起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去拉程子芩的手,预料之中地被程子芩一把甩开。程子芩正要借口回弘文殿办事而离开,李承宗赶紧上前几步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乖巧地认错道:“孤错了……呸,是我错了。”

    李承宗讨巧的样子惹得程子芩不禁发笑,方才她一肚子的火瞬间就消了一半,心里已经放过了他,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地酸道:“太孙殿下怎会错?要错也只能是微臣的错。”

    “我真错了。”李承宗又拉着程子芩的手摇了摇,撒娇的样子令她瞬间没了脾气。能令大唐皇太孙如此认错的,除了她程子芩大唐再无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