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医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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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捉刀代笔

    “褚夫子。”程子芩蹑手蹑脚地走到褚遂良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朵轻轻地喊了一声。本来她是很不想要打扰各位学士工作的,所以才严格秉承着“在图书馆里不能大声喧哗”的规则,静悄悄地接近褚遂良,可是没想到她这一声气若游丝的叫声,吓得正在专心致志读书的褚遂良一个激灵,紧跟着一声嚎叫,把整个修文馆里的重重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褚遂良赶紧起身躬身拱手行礼一一致歉,趁他还在行礼的时候,程子芩悄悄翻看了眼他方才正全身心倾情投入的籍册,呵,原来褚夫子好得是这口儿啊。

    “褚夫子,原来你也喜欢看……”

    “嘘!”

    程子芩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褚遂良给捂上了。他忽然看见程子芩内宫女官的装扮,赶紧把手放了下来,后退一步躬身拱手行礼道歉。自从那日从渭水河畔回来,程子芩便领了皇太子令不得再打扮成道士的模样,回宫后便换上了李承宗特意指示尚服局司衣送来的内宫司籍的“制服”和首饰,并为程子芩梳起了内宫女官的发髻,不过如此一来,李承宗送的檀木簪也戴不了,所以她把它擦拭干净,好好收在了之前他送给她的机关木盒之中。虽然现在在衣着上没有再像穿道士袍时那般的自由,但是这六品女官制服的材质和质量倒是真的没得说,薄纱锦棉确实比麻布要贴身舒适多了。

    “女官见谅,褚某唐突了。”褚遂良赶紧道歉。

    程子芩呵呵一笑原谅了他,并且告知他唐皇李渊的旨意。褚遂良隔空给皇帝行了个礼领命,转头看向程子芩时想先说些什么又感觉有些难以启齿。

    “褚夫子别怕,我不会说与外人听的。”程子芩机智地一笑,说:“这种籍册,我也喜欢。改天我给你讲讲《聊斋志异》里的故事。”

    第一天就被学生抓到老师在办公时间偷看鬼故事这样的闲书,褚遂良的面子真是碎得稀碎,看来以后这个学生是不好带喽。

    “程司籍,”学士许敬宗看到程子芩,赶紧上来打招呼,果然有着一颗八面玲珑的交际心,“不知程司籍今日前来可是为陛下过问修撰《晋史》进度一事的?”

    “诶~非也。”程子芩赶紧让他先打住,这种该他们这些公务文员做的事情,她可不想多事。“我此次来是找褚夫子有点私事,不需打扰诸位学士。许监修,您先去忙吧。”

    “私事?”许敬宗来回看了看程子芩和褚遂良,虽有狐疑但也不再多问,恭敬地行了个礼暂且告退。要不说在原来的历史上他后来怎么能得到女皇武则天的喜爱呢?如此会察言观色,又如此的识时务、知进退,是个领导都会喜欢这样的下属的。只可惜,程子芩天生就不是当领导的料,所以他这种风格的同僚,她喜欢不起来,而且甚至说还有点讨厌。奈何大家日后还要继续同朝为官,倒也不必把关系弄得太僵,遇到时就尽量退避三舍、敬而远之吧。

    “程司籍,”许敬宗刚走,房玄龄又来了。这优秀学士扎堆的地方,确实也很难让程子芩清净。“房某……”

    “稍等。”程子芩赶紧打断他,她今天来可是有要事的,而且任务紧迫,没有时间来和他们一一寒暄,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应酬下去,只怕是要等到下班漏刻都流尽了,她连李淳风的面都还见不上。“房公,杜公在吗?”

    “杜如晦?”房玄龄询问,得到程子芩的确认后,接着回复道:“在,不过……”房玄龄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吞吞吐吐了些,“不巧,刚好更衣去了。”

    那实在是太不巧了,上次她来时,他也是说他更衣去了,该不会这杜如晦是个喜欢一上班就去如厕溜号的家伙吧。程子芩忽然想起上次在玄武门瓮城中杜如晦和房玄龄互相擦汗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这两位大学士,曾经秦王的大谋士,未来大唐的股肱之臣,真是从很早就开始同穿一条裤子了。这份难得的同僚之情,确实也挺让人羡慕的。

    “程司籍找杜学士可是有何事需吩咐?”房玄龄问道,“如果有的话,下官或可代为转述。”

    “哦,那倒不用。”程子芩道,“不如你先去找找他,看看是不是他忘带草纸了。我还有些事情需要与褚夫子详谈,稍后另寻机会再与房公和杜公详聊。”

    “这……”房玄龄四下看了看,领会到程子芩大概是此刻或者在此处说话不便,便不再多问。他听到程子芩称呼褚遂良为“褚夫子”,又看了眼褚夫子案几上刚刚写完的笔墨,便知道了程子芩原来是来求学的,便发自真心地赞扬了一翻:“褚监修的笔墨可是我大唐一绝啊。程司籍蕙质兰心,若是能得到褚监修的点播,相信不出多日,在书法技能也定能登峰造极。”

    “哦?”程子芩表示怀疑,房玄龄敢这么说,那定是因为他还不曾目睹过她的真迹。褚遂良顺势给程子芩递来一只羊毫,让这位学生先展示展示自己的基本功。程子芩瞧了一眼褚遂良递过来的中楷羊毫,微微摇一摇头,转手就去拾起他手右边的榜书大斗笔,然后蘸上满满一笔腹的浓墨,抬手运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褚遂良和房玄龄的眼皮子底下大笔一挥,豪气地在案几上的白纸上写下一个大大的“龊”字。至于为什么要写这个字,程子芩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在提笔蘸墨的时候不小心抬头看了眼正在往这边偷窥的许敬宗吧。

    “呃……”

    这幅巨作真是令褚遂良流泪,让房玄龄沉默。从房玄龄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此刻他如果是个现代人的话,一定会脱口而出一句“打扰了”。

    “房公以为如何?要不日后待您百年之后,我亲自为您撰写碑文?”程子芩揶揄道,看到房玄龄面露难色,赶紧又不上一句:“您放心,在此之前我定会与褚夫子好好学习,精进技艺。”

    “哈,多谢司籍抬爱。下官的碑文已一早便与褚公说好了要交予褚公的。”房玄龄一边说着,一边疯狂地给褚遂良使着眼色,褚遂良摇了摇头,最后又被迫着点了点头,房玄龄接着说:“对了,下官得马上找找杜学士去,说不定他真像司籍说的忘带草纸了。告辞。”

    房玄龄话一说完就落荒而逃,程子芩看着他疯狂逃窜的背影忍不住就笑了出来。褚遂良沉默良久,终于默默地放下擎在手里的中楷羊毫,换了只大楷狼毫递给程子芩。之前高看她了,是他的错。现在他只是真的好心疼他面前的这张白麻蜀纸。

    “褚夫子,”程子芩心不在焉地接下毛笔问道:“太卜署的太卜博士李淳风何时会来呢?”

    “可能要三日之后了。”褚遂良回答道,看见程子芩失望的眼神又补充道:“不过他昨日递上来的撰文中有一篇好像有点问题,本官可以派人去通传一声,请他明日便来馆一叙。”

    “多谢夫子。”程子芩立马行拱手礼致谢,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已是一身女官装扮,便顺势改为了叉手礼。

    “褚夫子,”程子芩的眼睛又瞟见方才褚遂良偷看的那本籍册,忽然心生一计,道:“不如我们来做笔交易?”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她用《聊斋志异》的鬼故事多换一个褚遂良和李淳风一起帮她写《平阳公主论》,这样便可以有双倍的提速了。鬼知道那个脑回路异常的李承宗什么时候会来问她要这本传记,她必须得要多快有多快地尽早完成任务才行。

    翌日,太极宫前部修文馆,监修褚遂良为程子芩和李淳风辟了处清静之地,用屏风隔档出一个独立的办公区“包间”,由于光线折射的原因,从包间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大殿里的情况,而大殿里的学士们却完全看不出他们在包间里的动态。除了有少数几个学士偶尔会朝他们这边探一探,然后窃窃私语一番以外,大多数的学士都还是在埋头认真工作的,没有那么大的八卦之心,对于他们来说,在宫城内讨生活本就不易,各人扫好各自的门前雪就好,哪儿还有精力去管别人的瓦上霜。

    “所以,这就是你所说的‘十万火急’?”李淳风问道,实在是难以理解,不就是编本人物传记而已嘛,哪有程子芩说得那么艰巨。

    “师兄这是同意了?”程子芩故作惊喜地问,本来答案早就在她心中了。

    “这倒不难。只是……”李淳风故作讨价还价的说,“你用《聊斋志异》来和褚监修换上半部,准备用什么来换我的下半部呢?”

    “哈?我的忙你也不白帮啊?”程子芩对今天的苏木师兄很不满意。

    李淳风见到程子芩轻蹙起眉头的样子,和煦地一笑,不再逗她,转瞬便提起案几上的小楷羊毫在纸上细细雕琢起来。

    “你着女装的样子还不错。”李淳风一边写字,一边中肯地评价道。程子芩突然获得师兄的表扬,眉宇间的不爽一扫而空。

    “谢谢师兄。”程子芩嫣然一笑道。

    李淳风抬起头看着程子芩问道:“你们二十一世纪的娘子都这么不谦虚吗?遇见有人恭维时也不用客套一下?”

    “嗯。”程子芩一脸的理所当然,道:“过分的谦虚是虚伪。大大方方地接受表扬,你也开心,我也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李淳风无奈地摇摇头,这话确实无可反驳。自从知道了程子芩的真实身份以后,李淳风就再难把她当成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娘子了。按照她的灵魂的年纪来算的话,程子芩如今也就只比他小个两三岁。和程子芩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感觉能透过程宛的身体看见程菀。这大概就是她说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其实大多数时候靠的不是眼睛,而是闭上眼睛之后的心灵之间的感应。对,“灵魂交流”,她上次说的就是这个词。

    “师兄,”程子芩从腰间摸出一只竹炭笔叫道,眉尾一挑对着李淳风飞去了个战书,“要不我们来比比看谁写得快?”

    只有竞争的方式最能够提高工作效率,程子芩为了让李淳风尽可能再早点完成任务,不惜给自己也喂下了一包催化剂,看来李承宗给程子芩造成的压力确实不小呢。

    “好。”李淳风微笑应下,自此再没搭理过程子芩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