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之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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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两难成一美

    由于蒯家是苏州城的名门大户,加上紫檀堂名气大,声誉也好,买东西不仅不用付现银,东西多了还不用本人带走,定下数量后人就可以离开,店里伙计会挑选好打包给你送到家里,再一并结算。夫妻二人照着清单上购齐了礼物,回到家里又准备好五十锭银元宝,一锭二十两,计一千两。

    东西备齐后,第三天一大早,一家人忙活着将物品装上了船,蒯家自己就有送货的大船,安全方便。请来刘子清到家里吃过早点,蒯苏诚和家里工匠及下人一行数人跟着上了船,向扬州进发。太阳落山的时候到了扬州,一行人担着物品跟随刘子清来到穆家庄。他们还不知道,这两天外面流传的谣言已愈发严重,穆长河更是气得怒火中烧。他不问青红皂白将女儿责骂了一通关在家里,再不许她外出。正思量着如何化解危机消除影响时,却见家人跑来禀告:老友刘子清到家拜访。穆长河一听是刘子清,一腔怒火和满腹愁云一消而散,心想,真是老天开了眼,神仙来到,一切自有办法。忙传话叫家人准备酒菜,并叫上儿子紫霖,亲自到门前迎接。

    到了门前才发现,来的可不是一个人,一大群人且还是挑挑的担担的。穆长河有些糊涂了,忙问:“这是什么情况。”刘子清呵呵一笑说:“长河,我们可是多年未见了,总不能就站在门外说话吧。”穆长河一听也是,忙施礼问候,将一行人请进了院子里。穆长河吩咐家人先将这些挑夫安排好,找地方坐下喝茶,他与刘子清二人挽手进了中堂,却见蒯苏诚也跟了上来。刘子清这才将蒯苏诚介绍给穆长河,可没想到蒯苏诚看到穆长河是倒地便拜,口称拜见恩人。穆长河一听称呼更糊涂了,连忙扶起来让了坐,两眼直盯着刘子清看。刘子清将礼物清单奉上,穆长河接过来扫了一眼后就交给了家人;这里随行的人已陆续将礼物摆放在院子里,在雨廊坐着喝茶。穆紫霖在父亲的引见下,见了刘子清,行了跪拜大礼。刘子清将紫霖拉起,微笑着点头称赞:真是少年英雄,一身英气。紫霖有些不好意思,年轻人好奇心强,他虽站在父亲身后,可眼睛却朝院子里张望着。这边奉上香茶,刘子清一杯茶饮过,放下茶盏,才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穆长河听。当穆长河得知女儿营救的人就是这位年轻人时,不由得将眼前的将蒯苏诚又重新打量了一遍。却见蒯苏诚是身材伟岸,面相忠厚,浓眉凤目,英俊潇洒,果然一表人才。他看罢也有了三分好感,心中感慨这天下是真有那么巧的事。一旁的刘子清一直在观察着穆长河表情,见他心情有所好转,当即不失时机的将蒯苏诚报恩心切,一定要备上礼物前来当面拜谢,答谢救命之恩的经过和盘托出。哪知刘子清此话一出,穆长河却是一声长叹。刘子清明白,穆长河心里发愁的正是这一点;如今这一大群人肩挑荷担着这一份重礼,大张旗鼓的来到穆家,就如同是定亲下聘礼一样,外面的谣言是越发说不清了,这如何是好。就在他低头不语之际,刘子清却站起身来说:“长河,你我多年交情,有何心事不妨直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解惑。”穆长河抬头看看刘子清,又看看蒯苏诚,心想,是啊,我没办法,可刘子清有办法啊,于是将刘子清请进书房。紫霖一看父亲和刘伯父进了书房密商事情,心想还是去告诉姐姐才好,将蒯苏诚晾在一边,跑后院找姐姐报信去了。

    在书房里,穆长河将这两天来谣言四起并越传越快,如今已是半个扬州城都在议论的情况讲给刘子清听。其实这一切刘子清早料到了,他来之前所做的准备,也正是为这事。就这样,经刘子清一番劝解,并将蒯苏诚祖上及家庭情况做了介绍,又谈及文贞慧贤淑明事理,此次正是她忙前跑后的尽心张罗,也是一事变两难,悬在此处,不解不成;两姓成一家,姻缘天作,化难为亲。在刘子清的启发开导下,穆长河最终选择了两姓结亲,竟成就了这段良缘。

    穆长河出自武术世家,父亲穆关山早年从军,为大明一代卓有建树的剑术名家,与抗倭名将俞大猷是结拜兄弟。穆关山一柄清风剑,威震大江南北,随俞大猷南征北战,抗击倭寇十几载,屡立战功。嘉靖三十七年,因胡宗宪将岑港倭寇逃出的罪责推到俞大猷头上,惹得嘉靖帝大怒,俞大猷被下大狱。这一突发事件让穆关山一干兄弟对朝廷彻底寒了心,加上看不惯官场腐败黑暗,隆庆五年穆关山退隐,回到扬州后他不准儿子再为朱家效力,最后终老林泉。穆长河长大后,一直恪守父亲的遗训,靠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家底,生活上也还过得去。但习武之人生性豪爽,闲不住自己,就在家开馆授徒,专一结交天下习武之士,倒也落得清闲自在。穆长河有一女一子,长女穆紫清今年十八,和儿子穆紫霖相差六岁,二人都未出过远门,只是在家随父练功习武。穆长河平时也没有什么喜好,唯有喝酒品茶。这次蒯苏诚带来的都是上等的佳酿和名茶,他见了心里一喜。也是刘子清了解他的喜好,选对了东西,若是别的物件,也许就给退回了。而这些丝绸,则是紫清母亲最喜欢的,当十匹各色丝绸在屋内摆放开来,真是彩虹七色,霞光万道,光鲜耀眼,让室内添彩。这时,家人传话来说饭菜已好,二人携手出了书房,叫上蒯苏诚一同入席,又另安排一桌招待一同来的工匠。

    第二天,穆长河和妻子商量后,将礼物当作定亲聘礼收下了,并请刘子清帮选了个吉日良辰,定下了迎娶的日子。在穆紫清出嫁时,穆长河将一千两纹银当作陪嫁,又送了回来,正如刘子清所言,流来流去最终还是要流回来的。

    就这样穆紫清嫁到蒯家后,与蒯苏诚也是两情相悦,虽个性率直,但贞慧贤淑,竟也姐妹情深,一家人和和睦睦。

    黄师木这里与两位嫂夫人互相见礼后,大家又重新入座,话题转到家长里短,生活闲情上来。紫清豪爽,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直接问起黄师木家中成员情况。黄师木将家中亲人一一作了介绍,提起沐清来,心中未免有些惆怅。若说此次南下还有件心事未了,那就是能寻访到一位良医,将沐清的身体给医好。沐清自进黄家来,可吃了不少苦,她亲手带大了孩子,并以柔弱的双肩担起了半个家的担子,如今家里才好起来,可她竟得了这难緾的妇病,卧病在床。虽说一直在治疗,可始终不见效,眼见得愈发严重,生活也难自理。想到此,黄师木忧上心头,难过之情溢于言表。他将经过讲给三人听后,询问道:“在江南可否有擅长医治女科的良医。”

    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要说世间就有这么巧的事,说是老天眷顾也好,时机到了也罢,都有道理。贞慧听黄师木说完,当即转头对丈夫说:“仙枝正是专治女科病的,以她的医术,肯定能医治好沐清。”黄师木一听,顿时坐不住了,起身就要去找这位“仙医”。蒯苏诚上前拦住了他,手指向外面说道:“兄弟,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天都快黑了;今天万事都暂且先放一边,等一会晓诚兄弟回来,我们晚饭后去清溪泛舟,赏姑苏夜景;待明天再让你两位嫂子带你去请仙枝。我还没和你细说,这位仙枝姑娘,就是刚才说的刘老伯的女儿。这可是个奇女子,术精岐黄,妙手回春,才华容貌皆有,医术人品俱佳,若说江南女医名天下,仙枝医术冠江南。”紫清也插话说道:“要说刘小姐那可是一千年才出一位的,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们前文介绍过,刘仙枝为江南三大才女之首,兰心蕙质,神智仙思,为大明第一女科良医。

    就在蒯苏诚和穆紫清二人不遗余力的赞誉刘仙枝时,晓诚回来了。只见他一脸汗水,进屋先向大家行个拱手礼,说道:“我这急着赶回来,没晚吧,我先去洗把脸。”蒯苏诚起身说:“二位夫人,晓诚兄弟也回来了,看看这酒菜可曾备好。”贞慧起身说:“人齐了就好,你们兄弟先聊着,我去通知灶厨房,马上开始热炒。”贞慧说完话和紫清走了出去。

    黄师木虽说心里有些着急,恨不得马上就去找刘仙枝。但他知道此刻沐清不在身边,就是找来了又能怎样;再说名医都有身价,肯定要先预约,哪能自己说见就见。还是等明天让两位嫂子去请吧,急也没用,好在这事有了眉目,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想起刚才说起魏宏时弟弟的事来,就问了句:“魏家兄弟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洛阳。”蒯苏诚答道:“还真的是去了洛阳。”自洛阳福王府开工修建后广招天下工匠,“京城五大家”和“江南八坊”都去了人。蒯苏诚说到这又问:“你那里可曾去人。”黄师木说:“那时我正在家为父守孝,也是赵老伯念旧情,我们家也没有出工匠。”蒯苏诚一听就明白了,他知道这京城五大家的掌柜都是当年营造处的师兄弟,点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理当如此。我们这里不比京城,去的人可不少,当时各家木坊的人都盯着紫檀堂和花梨轩。我这里常师傅被抽派了去,整整五年,这不才回来一年多。前面你看的那张‘敞厅千工床’,就是他回来后的开的料。魏家本来也是可以只去个大师傅就行,可魏家没有大师父,这魏家老二又争着要去,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但我听说魏老二可不比以往,他在王府期间,深得营造处总管赵师能垂青,在他指点下,其设计水准和制作工艺都得到很大提升,早已今非昔比。如果他回江南,恐怕江南八坊要重新排位次了。魏逢时天生勤奋又有股痴劲,在家时就是这样,也没什么爱好,一门心思都扑在家具上。听回来的工匠讲,他除了吃饭和睡觉外,其它时间都是在木工房里,有时忙起来,一连数天家也不回。我是很看好他的,若假以时日,此人必能成一位继往开来的工匠大师。”黄师木说:“这倒是个工匠奇才,听你所讲,他多半是不会再回江南了,而这样一来,可不仅仅是江南和京城南北两大家具风格流派争奇斗胜了,我看马上就会进入家具世界的三国争霸时代。”蒯苏诚听罢黄师木的分析,心中有所触动,当即醒悟过来,连连点头称是。

    每个朝代早期都是大兴土木,开工建设,当基础设施完成了,木工只能向精细化转变,满足生活需求,否则真是无用武之地,这也是规律所在。苏诚说道:自嘉靖后期工程就不多了,整个万历一朝也就只有洛阳福王府算是一个大工程。

    黄师木虽然认可苏诚说的话,但他也知道,一个朝代的建筑还与自身的强盛有关联,强大的王朝必有伟大的建筑;同理,在朝代衰微时,建筑工艺也会停滞不前,而当内忧外患齐至时,不要说发展,能保全现状已是不易了。想到这,他没有再说下去,将话题转到家具上来,问起苏作家具这些年来的发展情况。

    蒯苏诚答道:“以苏州为代表的江南细木家具为大明硬木家具的发源地,在选材及设计上都领先于其它各地。后来由于朝廷多次征集江南工匠到京城参与皇宫建设,加上江南工匠的自发性流动,北方工匠已经掌握了苏作家具制作工艺。他们消化吸收改进创新,慢慢成熟起来,从而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如今在设计水准和制作工艺上与苏作相比,可谓各有千秋,形成不同风格的南北两派。曾盛极一时的苏作工艺,如今也仅局限于江南一地,影响力逐渐变小。正如你刚才分析,随着洛阳王府工匠班的成长壮大,家具市场格局将进入三国争霸局面,真正的竞争也才刚刚开始。如今是天启朝,以皇上对家具工艺的喜爱和工部对开发良材佳木的重视,家具工艺将进入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

    蒯苏诚说得没错,尽管他现在该有的都已经有了,包括财富、事业、名望。他作为一名工匠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也确实很不容易。在别人眼里他已是功成名就,可他还一直都很努力,那是因为他心中还有未实现的目标。虽说以“紫檀堂”目前的实力规模和市场地位足以让人羡慕不已,但对他来说,祖先的光荣业绩若一座丰碑矗立在那里,这是他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高度。尽管他时刻都想重振祖业,再现蒯家昔日辉煌;但他也知道那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愿望。他所能做的,是让紫檀堂以强劲的实力雄居江南八坊之首,成为大明第一木坊,带动苏作家具工艺继续向前发展,是眼下最现实的奋斗目标。

    正是:寄言燕雀莫相唣,自有云霄万里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