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谣
繁体版

特别篇 暗香(太子妃视角)(中篇·囍)

    可是不久以后,太子殿下急病而薨,二殿下入主了东宫。于是二殿下能来的时间就更少了。我们开始忙于自己的事,渐渐成为彼此生命中很小的一点过客。

    阿娘在家里请了女师,甚至还请了嬷嬷来教我宫中的礼仪。我心里虽然烦闷,但却没有一点办法。我总是想着偷偷溜出去,我总是那个不懂事、爱闯祸的二小姐,似乎还是个孩子。可阿姐,已经是京里闻名的闺秀了,二殿下也渐渐熟悉了储君的位子,好像他们都变得不同了。

    随着年岁渐渐长大,我不再被允许随意见客,即使是世交敖伯伯家的小公子,幼年总在一处玩耍的,也只有在年节时才能见上一见。其实他们来府里还是像以前那样频繁。只是阿娘总是叫人瞒了消息,不与我知晓。可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想要同他见一见。身边的人都渐渐变得疏离,唯独他没有变,还是会为我带乔雪楼的糖糕,还是会同我讲很多京里发生的异事。

    不知不觉的,我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在思念着那个童年时被我拉着叫“阿兄”的人,想起他无奈又温柔的笑。兴许我对他的感情终于是不同的。因为只有他,在我做出那许多荒诞的事的时候会真心支持我。只有在他面前,我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无数次,当我悄悄摸上院子里的老树的时候,他是托起我的那股力量,回过身,我永远能看见那个让人安心的笑。无数次,两个孩子躲过大人们,悄悄的见面。这样的次数多了,我渐渐发现,自己的心里已经被他占据。我总是在期待这着能同他再次相见。这一份期待,支撑着我,日复一日。他成了枯燥生活中唯一的那点光。

    不过有一次,终于叫阿娘发现了。我听闻子秋为这事回去挨了敖伯伯一顿板子。我很难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以往常常在一处的两个人,此刻却要被生生分隔。我也被禁足了半月,罚抄了好几遍的家规。阿姐来劝过我,可我真的做不到像她那样。我知道,她其实也很想试一试,她也想偷偷出门去,可是虞家小姐的身份,并不允许她这么做,于是她便安安静静的,不会再提及。我真的做不到。

    我曾满心的期许着,可终究荒唐一场。自那次以后,子秋也不再跟着敖伯伯同来。

    阿娘把我看管的更紧了,又找了几个女师来教我礼仪。

    我渐渐听到府里的传言,陛下有意替太子殿下选妃,虞家,也会有女儿去参选。而那个人,不言而喻。

    我在记忆里搜索着,终于寻到那一张模糊的脸。我忆起孩童时那个教我爬树的二殿下,模模糊糊忆起阳光下,他站在园子里,清明透亮的声音很是好听。那张明媚的脸上挂着笑意,喊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二殿下人很好,来时也从不端起皇子的架子,对我和阿姐都极为关照。可听闻我要去选秀,可能去做他的妃子,我并不高兴。终究是不同的。太子殿下自幼聪颖,行事妥帖,心思纯良,却不会知晓上京中哪家说书摊上又上了新的本子,不会说与我那些鸡飞狗跳的炊烟趣事,不会知晓我爱吃乔雪楼的糖糕。皇宫,从来是端方严谨的地方,处在东宫,更是时时如履薄冰,哪里会有闲心分给这些小事。

    那几日,我总见阿姐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心里大概猜到了三分。阿姐是已故卞姨娘所出,虽是虞家的长女,这些事却从来不会算上她。更重要的是,不知从何时起,谈起太子殿下,阿姐的眼里总泛起异样的光彩。

    我曾听府里的下人嚼舌根,说可怜大小姐是个庶出,往后嫁了人多半也只能做小。阿姐是极软弱的性子,从来不晓得为自己去争取什么。回想起旧日,我其实心里猜到了一点。阿姐爱慕太子殿下,可却不敢去表达。

    我私下劝了她两次,她只是抿着嘴不回答。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阿姐一直偷偷的和太子殿下有着书信的联系。原来为了喜欢的人,阿姐也能够勇敢。

    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我去同阿娘说,我不愿去参与选秀。阿娘给了我生平挨的第一个巴掌。而后,阿娘又抱住我,紧紧抱住我,同我道歉。我的心里冷透了。我知道,阿娘这么多年的心血都在这一朝。可是,我不愿意伤了阿姐的心,我也不愿对不住我自己。

    又过了几日,阿爹阿娘替我操办了及笄宴。太子殿下也来了。宴上阿姐一直低着头,太子殿下却频频地向那里望去。这几日我已听到了一些流言,太子殿下求了陛下,想要自己选妃。今日殿下又亲自过来,如今这副样子,我心里便是明白的了。殿下这般情深意重,阿姐必然不会再受苦了。阿姐终于能有一个好的归宿,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只是……我终究辜负了阿娘。

    视线扫过一圈,心里终于一颤。远远地坐着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穿着竹月色的锦袍,束着高高的马尾,不时偷偷往这边望过来。我的心里一瞬泛起万点涟漪。已经多年未见到了,他生得越发好看了,好看的我几乎要认不出。可对望的那一眼,我便清楚的认出来了。无论过了多久,那眼神我不会忘。只消一眼,心里的那种感觉会告诉我。

    可是他坐的很远,我们之间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后来我才知道,子秋求了敖伯伯很久才让敖伯伯同意带他来赴宴。那次阿娘闹得很难看,敖伯伯便也不让子秋同我再来往。所以他只是远远的坐着,悄悄地望上一眼。

    我闭上了眼。那时我闹了很久,最后阿娘执着我的手,慢慢地告诉我:纵然两家是世交,但以子若的出身,我同他做朋友尚可,做夫妻是不可能了。子秋虽是敖家唯一的公子,却是华姨娘所出。我不明白,阿娘为什么会把嫡庶看得那样重。在她心里,我一定得要嫁给地位最尊贵的人。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敢看不起我。那天我又哭又闹,阿娘最后也哭了。我晓得,她其实也舍不得我。

    散了宴,人流中,殿下执起阿姐的手,带着她到了园子里。月影婆娑,不知殿下说了些什么,终于阿姐和他紧紧相拥。我悄悄往前走了几步,瞧见殿下执起阿姐的手:“殊儿,明日我便带着人来向你阿爹阿娘提亲!我已经求了父皇,本宫的太子妃,只能是你一个人……”阿姐温柔的笑了:“只要能同殿下在一处,什么都好……”

    我又慢慢的走远了。小丫头们都被我先打发回去了。我一个人慢慢走着。殿下待阿姐如此,我便是真的可以放心了。只是,“疏儿”是我的名字……殿下终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不知道的事是,后来阿姐告诉了殿下“疏儿”是我的名字。于是,殿下便不曾再喊过这两个字……

    我慢慢的往院子里走去,今日是我的及笄宴,整个虞家都是分外的热闹,但我心里却始终空落落的。心里还在一下一下的被撞击着。这么多年未见,那样的感觉并未减淡半分。

    突然迎面撞到了一个人怀里。慌乱的抬起头。却发现心中所想,此刻便那样真实的出现在面前。我一下红了脸。

    他却一下捉住了我的肩膀,很激动的道:“疏儿……我方才听见虞叔叔同我爹说……说你要进宫去选妃?”

    我不知怎么回答。

    他一下泄了气,显然是知道了答案。于是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过了很久,他终于艰难开口:“太子殿下宽厚爱民……若是真的能嫁给他……”

    我瞧见他的眼眶有一点红。心里有什么地方一下被刺痛,我抬起头,一下覆上了他的唇。他显然是被我吓了一跳。不过转瞬他紧紧的抱住我,用力的回应着。

    终于他放开我,我的脸红透了。他很紧张的样子,显得很是无措:“疏儿……若是此番落选……可不可以……”

    我马上抢着答道,我一刻也不能等了:“子秋!我不会去的!”

    他的眼里一瞬又闪起光彩。

    “太子殿下倾心于阿姐,不日便要来提亲的。”

    我瞧着子秋。他一下开心的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的说道:“我一定会求了阿爹,一定也会来提亲……三书六礼,一样也不会少的……你要等我……”

    我很认真的看着他:“只要你不负我,此生疏儿必定生死相依……”

    他把我的轻轻揽到怀里,我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一瞬是无比的心安。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得了这个承诺,我的心里是无比的欢欣。可我不知道,阿娘到底能不能愿意我嫁给子秋……

    谁知变故便发生在第二天。太子殿下当真着了人来。陛下自然不会愿意阿姐做太子哥哥的正妃,听闻殿下前夜回去同着陛下大吵了一架,夜里竟然病倒了。心里终于惦记着昨夜的承诺。可今日叫来的也只是身边的亲信。这也就是说,虽说陛下同意了太子哥哥自己选妃,但阿姐却未得到陛下的首肯。所以太子哥哥可以给的,不过是一句只爱一个人的情话。

    不知道阿姐究竟是听到了什么话,那日夜里竟然在房内自尽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敢相信。分明只差一步了……纵然陛下如今对阿姐有成见,但阿姐这样安稳的性子,定然是叫人怜惜的。

    那以后很久,我都不敢相信阿姐就那样离开了,悄无声息的,毫无征兆。阿姐走的那样安安静静,就像她一直那样,从不给旁人添麻烦。那样一个安静的夜里,阿姐无声无息的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没有人知道。

    消息很快便到了宫里。太子殿下狠狠的病了一场。但终究无能为力。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不思量、自难忘。

    家里匆匆替阿姐办了丧事,殿下却一直没有来。大概是真的病得狠了,又或者是心里无法面对。伤心桥下绿碧波,曾是惊鸿照影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散落的思念。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几个月后,宫里下了旨意,太子殿下向陛下求了旨,要我做他的正妃。陛下着了礼部尚书和几位老臣亲自来了虞家,很快整个上京都知道了这件事,包括子秋。

    阿爹阿娘自然是十分欢喜,陛下似乎也很是满意。我曾经想过逃离,却清楚的知道,我不能那么做。最后我终于绝望。婚期定的很急,我什么都来不及做。我最后给子秋寄去了最后的信。终于,是我负了他。我不敢念他给的回信。是我,害了阿姐,害了他。

    东宫里的喜轿终于到了虞家。那一天我凤霞披冠,终于遂了阿娘的愿。婚礼很盛大,太子纳正妃,自然是十里红妆,轰动整个上京。八十一礼,那是国婚的礼制。我同殿下在正德殿前受了百官的拜,举国欢庆。

    我只瞧见他的侧脸。因为他并不瞧我。

    殿下一直是肃穆的样子,不见喜色,也不见哀伤。

    或许,他是在参加一场未竟的丧礼。葬送掉心里最后的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