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死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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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杯 贝赫第(中)

    “唔……”

    意识从黑暗之中渐渐浮现后,首先迎接他的是一股淡淡的奇特香气。

    仿佛母亲温暖的怀抱,让人安心。

    记者从没闻到过这种香味。

    “我这是……”

    “嗯?您终于醒了,客人。休息得还好吗?”

    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装潢典雅的酒馆,那看上去厚重的神色吧台后还站着一名白色头发的男子,此刻,他正闭着眼,神情和睦地来回擦拭着手中的酒杯。

    记者正欲开口作答,却忽然感觉身体一下子像是灌了铅一般,难以站起。“我……唔,我这是怎么了……身体……”

    “您适才脱离‘西格朗的诅咒’,身体无力是很正常的表现。”

    男人说着,微微笑了笑,将手中擦拭干净的玻璃杯放回了展台上。接着,他用手轻敲了几下桌面,一根红色的树枝忽然从周围墙壁上生出,并将记者温和地抬起,并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谢,谢谢……”记者不自觉地向树枝道了句谢,而那枝条则像是有灵性一般,上下摇晃了几下,仿佛是在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它便默默缩回了墙壁中。

    “您方才说……‘西格朗的诅咒’?那是什么?”

    记者试着把自己的腰直起,可惜失败了。

    “哦?您不知道吗?”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奇异的话语一般,嘴角微微勾起,“我还以为敢于造访西格朗大街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诅咒’的事情。”

    “不……”记者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梅洛人,确实没听说过西格朗大街有什么诅咒之类的事情……有关这里的人从不喝酒的消息倒是经常听说。”

    “这样啊……”男人用手指来回敲了敲桌面,随后,他转过身去,“您是塔米亚吧?”

    塔米亚,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

    “啊……是。”

    “从哪来?”

    “……毕欧亚提。”

    记者的手指不自觉地互相摩挲着。从坐在这把椅子上开始,他就始终觉得有一股不知来由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黑暗中隐匿着一只饥饿的爪兽,正在对他这只可怜的云兽虎视眈眈。

    是眼前这个男人?还是……

    记者默默地向着酒馆四周望了望。

    “您来自毕欧亚提,来罗曼蒂克是为了任务?还是指令?”

    “啊……不,单纯是我个人的意愿。报社想要大新闻,而正巧西格朗大街就有个现成的素材,于是我就来了。”

    “那看来家族们最近都还相处得不错。”

    男人说着,转身将一些瓶瓶罐罐放在了桌上。记者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从瓶子的外形上看,他大概能猜出那是好几瓶不一样的酒。

    “您要调酒……?给谁?”

    “当然是给您了,亲爱的客人。”

    “可是我并没有——”

    “世界从不亏待客人,先生。每一位能来到这里的人,都值得我为他们献上一杯好酒。自然,您也是其中之一。”

    男人笑了笑,双手却开始轻快地舞动起来。

    红色与绿色被拿起,随后欢快地跃入了调酒壶之中。鲜亮的柠檬与壶壁贴合,流露出新鲜的汁液,接着,又是蓝色、白色……仿佛一场色彩盛宴。除此之外,记者还看见男人放了许多他不曾见过的植物在其中。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反手将壶盖一扣,轻快、灵活地摇晃了起来。液体激荡的沙沙声让他感到异常的平静。

    末了,男人用手在桌上一提,一个精致的玻璃杯便凭空出现。随后,他将壶盖打开,一抹绚丽的蓝便跃入了杯中。

    “那是……”

    “贝赫第(Beherty),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

    “为我……?”

    “是的,就是为您。就当作是世界赠予初次到来的客人的一份小小礼物吧。”男人说着,将酒杯向前推了推。那深红的树枝则再次出现,它托起玻璃杯,缓缓递至记者的眼前。

    “请用吧,客人。”

    男人依然是那副笑脸,双眼却不曾睁开。

    记者望着那明蓝色的液体,犹豫了一会儿,随后将酒接了过来。他望着那酒面,一片蓝色中倒映出了他那张年轻却又略显虚弱的脸。

    “……我还不能喝。”

    “哦?”

    男人似乎有些惊讶。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哦,哦。”他似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懂,我懂,记者们总是要先打听到一些特别的消息才是。作为优惠,我可以回答您三个问题——那么,您想问些什么呢?”

    他在吧台的另一侧坐了下来,双手相叠。

    “这里是哪里?”

    “世界,先生。您正处于这间名为‘世界’的酒馆内。”

    男人竖起了一根手指。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诅咒,先生,西格朗的诅咒。”

    “那是什么?”

    “造就‘无酒之地’传说的罪魁祸首。任何踏入西格朗大街的人都无法避免被诅咒的影响,比如,您就因为诅咒幸运地在大街上的一具尸体中找到了一瓶好酒。”

    男人说着,指了指从记者苏醒时便在吧台边注意到的一个深红色的酒瓶。

    “在尸体中啊……等一等在哪?!”

    记者显得十分错愕。

    “尸体中,先生。由于诅咒的影响,您当时应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

    男人说着,将那瓶酒拿了起来,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嗯,闻上去是瓶好酒呢,先生。看来您还挺有挑尸体的眼光。”

    “……”

    倘若这是个漫画的世界,记者此刻脸上一定挂满了黑线。

    “我当时看您将这瓶酒抱得这么紧,还以为您是哪条街道上的酒鬼呢。不过现在看来,您得到它只是个单纯的意外呢。”

    “……所以,那个诅咒到底是——”

    “已经三个问题咯,先生。”

    男人举起了三根手指,对着记者晃了晃。

    “您该喝下它了。哦,当然,如果您希望用毕欧亚提家族们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也自然是乐意奉陪。”

    在不被光照射到的地方,记者听见了树枝生长的声音。

    “……”

    看来自己没得选。

    记者盯着手中的酒杯,来回摇晃了几下,随后又不自觉地摩挲起了大拇指。接着,他咽了口口水。

    “……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记者如此想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奇异的苦味率先侵占了他的整个口腔,仿佛一口气吃下了好几百根苦瓜,这让记者的脸不自觉地扭曲了起来——像是一堆被揉皱的面团。但很快,甜味如同舞台上的主角一般夺走了苦的戏份,十分霸道的,整个口腔乃至咽喉都被统统占据。可还不等记者缓和过来,所有味道便如气化了一般全部消失不见,让人顿感迷茫与失意。

    “这酒……怎么回事……”

    记者像是不相信般地再次端起杯子,想要再喝上一口——可显而易见的是,玻璃杯中早已不剩一滴酒水了。

    他感到怅惘。

    “看来您深刻地体验了贝赫第的能力。”

    男人笑着说道,他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与记者扭曲的面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从没喝过这样的酒,我还以为——”

    “您还以为?”

    “……以为酒都是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事物。”

    记者低下了头。

    “您说的没错,酒的确能做到那种事情。人们在深陷苦恼之时总是渴望喝上一杯,好像这样便能与过去的困扰告别。”男人又开始擦拭起了酒具,“只可惜,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在酒醒之后,人们依然需要面对自己所需要面对的。而您方才喝下的贝赫第,则更为特殊——它能将人的欲望勾出,随后又使之落空。”

    “这样啊……那,你为什么要调制这杯贝赫第给我?”

    “因为它选中了您。”

    “酒……选中了我?……难以理解。”

    枝条将空酒杯从记者手中接过,递给了男人,“您听说过前世之酒吗?”

    “前世之酒?我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貌似是可以让人看见自己前世的酒?”

    男人点了点头。

    “可是……那不是个传说吗?人们都说前世之酒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那是因为他们不曾见到过,客人。而您方才饮下的那杯贝赫第,其实便是真正的前世之酒。”

    男人笑着说道。

    记者则是先愣了一愣,随后露出了狐疑的目光,“……你怎么证明?而且如果它真的是前世之酒,那为什么我现在还在好好地和你说话,根本没有看见我的前世呢?”

    男人摇了摇头,“凡事都需要时间,客人。而且,您来自巴赫尔维希家族的二把手,应当明白耐心的重要性。”

    在听到某个词语之后,记者像是被人拨动了某根弦一样,顿时紧张了起来。他微微把椅子向后挪了挪,身体侧倾,双手则习惯性地放在了腰间:“……你刚刚说什么?”

    “别那么紧张,客人。”男人笑了笑,“……您来自卡博莱恩家族,对吗?”

    卡博莱恩,除去毕欧亚提三大第一家族外的第二家族之一,隶属于三大家族中的巴赫尔维希家族。

    “你……怎么知道的?”

    记者正在考虑如何击毙对方。

    对毕欧亚提人而言,身处陌生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知晓自己所隶属的家族——一旦知晓,那便格杀勿论。

    “这很简单,客人。最直接的一个表现便是您有着摩擦手指的习惯,这是经常佩戴指环的人久而久之养成的无意识行为,在毕欧亚提,只有卡博莱恩才有经常需要佩戴指环的需要。而在我问您是因何而来罗曼蒂克时,您没有否认自己是家族的一员。以及,最为关键的一点,您的铳械是一种很老的型号,稍微查询便能知道它产自于弗雷诺尔——卡博莱恩的领地。何况,如今只有卡博莱恩还在使用这个型号了。”

    男人平静地说道。

    “……你很聪明。”记者已经将铳械抽出了一半。

    他知晓自己大概率没有成功的可能,但他必须这么做。

    ——一切都为了家族的荣耀。

    “在您开铳前,不妨让我提醒您一句。”

    男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时间到了。”

    “什么——”

    不等记者反应,他的身体便先一步倒了下去。接着,一股睡意侵袭了他的大脑,记者感觉自己的意识又开始飘忽不定了起来。

    “祝您有个好梦——在您看到自己的前世时。”

    男人的声音在记者听来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一切又重新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