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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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兄弟

    豫章王府,寻常时这里场景可以说颇为喧嚣,各类王公高官不时会来拜访。但总的来说,这里虽然热闹,但也不及车水马龙的程度。如果在往日早上,附近虽谈不上车水马龙,也是能看到不少的车辆在王府门前的。但今日却与过往的情景完全不同,王府外一清早就有士兵清街并戍守于两侧。王府内的管家仆人也忙做一团,就是王府的主人,豫章王魏稷本人,都在收拾打扮。随着太阳的渐渐升上天空中央,一队队华丽至极的仪仗官从宫城中鱼贯而出,庞大的队伍向着豫章王府行来。此时,王府中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各种各样的装饰品已经就位,每个人都已各司其职。魏稷和他的属官也按照前几日的规划站在了因在的位置,衣着华服,恭恭敬敬的立在王府门口处。

    随着一队队的仪仗官到位,华丽的马车们一辆辆的从朱雀门驶出。其中最为华丽的马车竟由六匹白色骏马所驾驶,这种规格仅仅次于真龙的八驾之车,可见来者的尊贵与重视。在头辆开路与末辆四驾车之前后还有着上百名骑士,他们人马皆着重甲,盔甲上雕刻着华丽纹饰,头盔上有着一根长羽,披着红袍,手持长缨开路。这庞大的队伍缓缓的向着他们的目的地,豫章王府前行着。

    当那辆六驾的华丽马车缓缓地准确停在了魏稷等人所在的王府门口,王府门前已经到达的一部分仪仗队便按照安排站在马车与豫章王之间。供车上人所行的华丽长毯早以铺在了马车与王府大门之间,等待着车中人进人入王府。当车中的男人从车门走出,稳健的向王府大门走来时,魏稷便领着属臣行稽礼高声唱道“臣稷见过太子殿下!”礼尚未行完,衣着黄袍华服的魏宣停下便要将魏稷双手扶起。口中说:“豫章王不必多礼,你我本就为兄弟,不必行次虚礼。”但那双手也仅仅只是相隔近一米的虚扶,未有上前的意思。魏稷与臣属行完了大礼,起身后缓步走到太子的身旁,以下臣之礼跟随着他。但突然黄袍中的手却将魏稷的手臂抓住,将他牵到了身边。魏稷的眉头在一瞬间一皱,但瞬间又恢复原初。口着中便立刻说:“臣不过是一介藩王,岂可与储君同行,望殿下勿如此为之。”魏宣听了后笑着说:“豫章王不必如此,你可切勿妄自菲薄啊!若是细细理论,本宫怕是无法与你同行。且此次本宫是代国而来,所以吗,这又是向天下人示意的。如果不表现出来些亲近,怕不是又有麻烦了。”言罢,两人便并行着进入了王府。

    王府的正堂中前原先有一片空地,后来魏稷感觉一片空荡荡的看着有些不舒服,就让人把空地的一部分石给掀了,在其之上种了些植株,他本人表示这样看着比以前好多了。而现在,大堂之上,魏宣魏玄隆正端庄着坐在大堂的主位之上,颇有兴致的打量着这片不同与他处的景象。在他旁边右下处首位,魏稷就恭敬的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向前略微向前倾斜着,并未坐满整个椅子,好像时刻在等着魏宣问讯。而豫章王臣属和太子带来的人就各按地位站在两旁,甚至快站到了院外了。

    过了一会儿,魏宣收回了目光,微笑着看向魏稷,说:“这次该做的已毕了,现在就是你我兄弟私言的时候了,叫他们都下去吧。”随后,就摆了摆手,他带来的人就开始往外走了。另一边,魏稷的臣属之首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下魏稷,魏稷轻轻点了点头,那人也便领着另一帮人开始离开了。

    不一会儿,正堂中变得空荡荡的,这座颇为有规模的建筑仅仅只剩下了两人。魏宣用手撑着下巴,打量着这个曾经自己极少能亲近的弟弟。他并不像其他皇族的容貌,甚至是头上的双角也并不突出,如果不仔细看,就无法看出头上的着双有点像小珊瑚一样的小角。而他的脸庞则是与皇族完全不一样,一张无与伦比的俊秀的面孔映入眼帘:剑眉星目,朗目皓齿,神仪明秀,鬓若刀裁,鼻若悬梁,唇若涂丹,肤却不似凝脂,然有秋麦之色。脖子处甚至连鳞片的痕迹都没有,双手双臂光滑的好似女子。可以说,如果没有头上若有若无的小角,你无法看出他是有着龙族血脉的人。

    魏宣微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右侧的茶杯端起,饮了一口。缓缓的将茶杯放在了胸口,双眼看向了魏稷,笑着说:“做客还是好啊,口渴是还能一解干涩之困。如果是当主人,任意一举一动怕是令人浮想联翩。”魏稷脸上浮出笑容,略前倾身说:“可做客也不容易,凡是有何行事不当,主人家内心恐怕也会有所思量了吧。还有,我现在正好就有点渴,可没有端茶送客的意思。”边说着,魏稷边把手旁的茶杯拿起,喝了口茶水。

    魏宣把茶杯放回了桌子,看着这个牛饮了一口的男人。一手拖着下巴,看着他说:“现在放开了,幺子。也就是在你这里,为兄我才能当个真正的兄长了。”主位上的男人流露出来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双眼表达出来的,却是一种令人难以道明的悲哀。魏稷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兄长,不,曾经的兄长。他的身份让他几乎不会受这个国家的各种条条框框约束,但也令他明白自己从未属于现在的这个国家。他在这个地方的童年是自己兄弟姐妹们无法想象的,他有着不应有的父爱,不应有的兄弟情。这在帝王家中是最为奢侈的,几乎从古至今都没人可以享受到的幸福。但随着魏稷他的长大,他也明白了自己是身处在一座修罗场之中,只不过,自己只是旁观者。

    他看着平易近人的大哥在不经意间的一语逼迫自己的弟弟放弃争夺机会,看着在朝堂之上的人们在用最文明的话说出最粗鲁的意思,看着自己的父亲在权力中开始迷茫。他很想笑,但他知道他们已经是非常努力的在世间挣扎,他没资格去笑。他看着自己的大哥露出的悲哀,他不知道眼前着个兄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自己当那个数年前的幺子,还是只是表演自己的兄弟和睦,他不知道,他畏惧着个眼前的男人,他只得按自己感觉这个人所想要一的行为去做。他抬头笑着对自己的长兄,当今的太子说:“是啊,好久没有这样子放开自己,和大兄说话了,好久了啊。”

    “是啊,好久了。上次,不知道是何时了。你我兄弟着样说话了。”魏宣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说道。他看向自己的弟弟,这个自己真正意义上的弟弟。自从他懂事以来,他就明白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不应做什么。但当他有了着个小他很多的弟弟,他才明白了什么是世间最为普通的兄弟关系对他而言是多么的奢侈。他根本就不能这样去对自己的任意一个兄弟,否则不用这些一直在盯着自己位置的人出手,自己的父亲就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多么多么珍惜这段日子,这段时间。渐渐的,自己的小弟也看到了这修罗场的残酷,他也渐渐对自己开始了畏惧,对他身边的人开始了畏惧。随着时间流逝,这个弟弟也长大了,也要走他远比自己残酷多的人生。

    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见他的次数不多了,自己有些想说的再不说可能一生都无法再说出了。乘这次必要的事情,他想告诉自己唯一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弟弟。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弟弟已不再相信自己还是愿意做那个兄长。他虽然在全力隐藏,但在自己眼中,不过是大人看小孩子躲猫猫而已。悲哀从心中浮向脑中,他又一次感觉到了孤家寡人的悲哀。但他早已习惯,习惯了这种令人哀伤的情感。他决意要说出自己所想的,他害怕自己不在这样想,自己不去说出自己所想的。

    “稷,你害怕我吗?”正堂上正座的人开口道。魏稷身体一震,看向了这个现在盯着自己长兄。害怕吗?自己早已极少畏惧了。不害怕吗?在这择人而噬的地方与其中的佼佼者共坐,又怎不会害怕呢?他闭上了眼睛,缓缓的低下了头,被阳光照射的大堂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黑色的阴影笼罩在两人身上。“怕”,魏稷回答道。他抬起了头,直视着魏宣,但是眼中并无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有超旁观者的冷清。“但也不怕。”魏宣看着他,脸上浮出了笑容。他从魏稷的言语和表情中知道了自己的小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意,这个弟弟表露出来了的。虽然在外人看来是颇为寒心的样子,但他自己明白,这个人虽表示自己已不可能再是过往的那个幺子,却也是敢去听自己这个兄长的些许离今叛道的话了。这个人害怕的是自己的手腕和城府,但从未在自己所拥有的特权与暴力上产生过畏惧。

    魏宣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大堂中阴影与光明之间的地方。他看向了外面,从大堂之中看向了外面,看向了这个王府的外面,看向了自己所在之处以外的一切。“你,知道这座城市的来历吗?”低沉的大堂中央传来,“不知道。”魏稷回答道。“这座城市,是你我的祖父那时所修建的。这么宏达的城市,奢华的宫殿,常理来说可是百年之工。但是,仅仅只用了不到十年,这座城市就完工了。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我们的脚下,可是踩着无数的尸骸。这座城市,终将会被毁灭未一片废墟。很多事情,是有着因果报应的。始为骄奢者,必毁于贫困。这座城市虽然庇护了无数人,但他的主人修建他只是为了享受。因果或许会对在此生活的人网开一面,但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嘿嘿,这也是天地对万物的公平吧。”

    魏稷急起身说:“殿下,不要说出去,这种话,是不能随便乱说的!”“我知道,但是啊,我还是在每当想到这时,我就以知道自己未来的结局了,掘墓发丘,我,就是那个墓,那座丘。观历代往事,但凡一家一姓主天下者,身后之事无不是一片狼藉。我朝曾以人取悦神灵,视人如废土。我等本就是人,如此为之,不就是为孽吗?可又无一方法为之。又加上这国家是一家一姓之国,所为之事仅为一家一姓的统治,只求一家一姓的荣华,视万千百姓为神灵任取之物。这几年虽然有所好转,但也不过是一时之计而。我曾想,如果神灵消失了,这个国家是不是就可能变好了,结果得到的结论却是首先就是将我们一族毁灭。我们厌恶诸神,但离开诸神,我们又要毁灭,可笑而可悲。”说着,魏宣看向了魏稷,他看着自己的弟弟,他已经尽全力去思考,去从自己的方面在思考。

    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局限性,有些事情,自己无法考虑,自己也不愿考虑。比如放弃自己的地位,这是万万不能的,凡是吸食过权力者,终身是无法放弃。但是,他的弟弟却不同,所以他只能说出来自己的疑问,希望自己的弟弟可以解决这个矛盾。他该说的也都说了,他想说的也说了。他现在将要彻底的去拥抱现实,对他而言这个结局并谈不上什么,只是自己偶尔会感觉有些不对头。但他认为自己是应当去拥抱这个现实,因为自己是要去要做的事,是一个皇族之人最要为之的,是一种荣耀。而这是他认为自己的底线,放弃了就不再是自己了。他有着自己的坚持,有着自己最基本活在这世间的底线:为自己的家族去争夺更多的利益。他无比羡慕自己的这个弟弟,但他也对自己的着个弟弟无比担忧。他的未来已然可见,但他的未来却是自己无法预料的。

    魏稷无法理解这种观念,他现在无法回答这个观点。但他知道,自己的长兄现在只不过是向他倾诉的,本就没有抱着什么期望去得到答案的。这时候,好好做一个听众罢了,听着他说吧。自己的路,自己虽然还不太清楚,但是自己能朦朦胧胧的看到。这条路可能很难,但是自己也想走完他。而这时,自己也就只能劝劝自己的长兄两句话了。此时,魏宣已经回到座位坐下,他已经把自己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可以说,这次自己来此的个人目的也完成了。再在这里待着也没有什么事情了,自己并不想得到答案,自己只是想把问题说出而已罢了。

    随后,正当魏稷打算起身说些安慰的话时,魏宣却已然在此次站起,准备收拾一下离开。他看向魏稷,笑了笑说:“稷,这天下也就只有你能去听听我的这些话了,我,真的很谢谢你能听完这些东西。”魏稷正欲张口说话,魏宣却伸出手制止。“我知道你想说的,我心中已领了,不必去说慰藉之话了。今日也无要事,本宫便走了。”语毕,魏宣就离开了大堂。魏稷与各位官员恭敬的按照礼制将这位太子送离了王府,随着最后一位礼官离开王府,魏稷就领着自己的属官回到了王府。

    魏稷又一次坐在了大堂之上,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堂中的阴影已然快笼罩了整个大堂。一些亲随示意仆人赶快将蜡烛呈上来,但当他们将要把这些蜡烛点燃时,魏稷却看向他们,只是笑了笑,摆了下手,随后蜡烛就离开了大堂。“你们,都退下吧。这一天也是颇为忙碌的,回去吧。”“殿下,您?”“我想一个人在这坐会。”为首着紫衣的官员听到回答后领着各种官员唱了个诺,就依次退下了。

    魏稷抬头看着这个逐渐被黑暗笼罩的大堂,一个人坐在中央,喃喃道“你们,从来只在意自己的利益,却从来不看自己因尽的责任。这样还自伶自哀,嘿嘿,一家拥天下大权而只关心自家存续,以后怎会有好下场呢?”随后,他一个人沉默的坐在这黑色的大堂中不言不语。庞大的大堂之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孤单的在捧着茶杯,从内向外看着这座这已无人的建筑,不发一语,只有无限的沉默。随着太阳落下,大堂中也无人踪,只有一杯茶水尚在,余温任存。喧闹声又从远处传来,仿佛一切全未发生,但茶杯却立在桌上,示意这里曾有过人,但随着人来清理大堂,这最后的茶杯也已然消失,只剩下了空荡荡的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