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放火
公孙珣所处的战场不过是仓促形成,跟点燃了众多火把、猬集了大量军队的浮桥处相差太多。再加上夏日的歠仇水十分宽广,所以黑夜之中,河南岸的部队根本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只能听到喊杀声而已!
但不管如何,刚刚渡河却遭遇到了敌情却是显而易见的事情……所以,一时间河水南岸的士卒军官们纷纷变色。
此时此刻,最先反应过来的居然是吕范这个文士,只见这个军中公认的二号人物也不说什么废话,居然直接将刚刚放到马上的甲胄给扯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抱着战马的脖子就下了水……身后的汉军见状顿时面露惭色,然后争先恐后的去甲渡河。
紧接着,被托以掌军之责的程普却也临时改变了策略,他当即回首厉声下令:“成廉、魏越,你二人不要在此处渡河了,直接纵马从浮桥处去支援高衡,不管如何,我只要让那边的鲜卑人不敢轻动!材官屯也去,敌军密集,直接就在浮桥上架弩攒射,不必顾忌些许误伤了!”
魏越一时还有些犹豫,但被成廉直接一拽,却还是赶紧回身上马……情况到了这个时候,心中若是存着几分良心的,那么自然会为了公孙珣豢养他们这一年多的恩德而拼死一战;便是心中没几分德行的,也要讲一个同舟共济,求一条生路才对!
因此,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河南岸的汉军居然是同仇敌忾,上下振奋了起来。
而歠仇水的另一边,形势却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话说,为什么不是傍晚就渡河,为什么一定要夜战?
理由当然多的数不清,但很重要的一条是,鲜卑人终究是个才出现不到二十年的部落联盟,哪怕是在檀石槐建制称汗的王庭处,他们的各种制度也是远远落后于汉军编制的。而一旦夜战,这群由大大小小部落连接而成的敌军,根本就没法做到上下一致,指挥通畅……
实际上当夜战开始以后,对于留守的王庭以及东部鲜卑贵人们而言,他们唯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在那个最明显、最亮堂的浮桥北段大声呼喊,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至于说忽然有人喊哪里又来了一股汉军……黑灯瞎火的,天知道在什么地方?天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有人隐约发现了上游的动静,而且觉得应该赶紧派人应对,天知道又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的部族给从桥头拽出来?
所以讲,公孙珣那里的情况真的不是很危机,他们需要对付的仅仅是路过的那一队敌军,和被这些人呼喊过来的零星部众……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大股敌军前去支援。
甚至恰恰相反,得益于吕范的迫不及待和程普的临机决断,反而是两路汉军都得到了及时的增援。
公孙珣身后不断有士卒从河中爬出来,而且很快就在主将的激励下源源不断的加入战斗,而韩当也是奋力而战,不顾一切的在微微的火光中纵马冲驰……这股敌军迅速的就被压制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随着马蹄阵阵浮桥那边也是迎来了支援,当先第一波赫然是上百骑兵!
“让开一条路!”被困在桥头的高衡看到救援,几乎是欣喜若狂。“让骑兵冲阵!”
一众甲士自然依言而行……但是,让汉军感到失望,甚至是有些崩溃的是,战马实在是太聪明了!浮桥本来就严重阻碍了战马的提速,所谓‘冲阵’本来就是强逼着战马往前冲,再加上仓促应战之下也没有蒙住马眼什么的,所以聪明的战马在周围火堆与火把的映照下,面对着对面的长矛阵,根本就是驻步不前!
非只如此,高衡为了方便战马冲阵,把之前坚固的圆阵给散开,如今反而成为了鲜卑人的突破口。
这下子,在附近指挥的鲜卑贵人更不顾的什么哪里又有谁来了,反而是赶紧催动部队寄希望于吃下这股汉军……只要能吃下这股汉军并夺回浮桥,便是哪里真潜过来一支部队,也可以从容应对。
“完蛋了!”
满脸血污的高衡心中大恨!
想自己少年时浑浑噩噩,只知好勇斗狠,等到加冠时看到族中嫡系兄弟个个都有前途,这才发愤要作出一番事业。而等自己带着一群乡中游侠来到上谷投军后,虽然颇有波折,但总归是入了夏育这个贵人的眼。想来,前途总还是有的。甚至之前开战时,自己更是喜不自胜,只想着能立下军功博个功名。
孰料,此番大战却遇到如此事故……且不说这一战能否活着回去了,便是能活着回去,那自己依为根基的主君夏育还能有个好结果?这一战,明明就是他上书求战的!
一念至此,这心灰意冷的渤海高玄卿几乎是想一抹脖子了事!
不过就在这时,高衡耳畔却忽然又听到有人在呼喊什么,定神一看,却发现是那来支援此处的骑兵屯屯长成廉……只见此人既不去指挥作战,也不身先士卒,反而和自己部下那名队率魏越一起跳下马来,然后各自一手握住马尾,一手持刀,也不晓得要做什么。
“诸位九原乡邻!”那成廉抓住马尾,面色涨红。“若非是司马厚德,我等早在移民之时就已经要沦为他人徒附家奴之流了!且这一年有余,司马在军中可曾有半分亏待我等?钱粮可有缺污?赏赐可有中断?我等家人是否受其庇护?便是这牲畜,若非司马仁德,我们莫非就能保住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言罢,只见这成廉与那魏越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抬手一刀,居然直接刺向了自己战马的屁股,那两匹战马当即吃痛发狂,然后也不顾前方有什么长矛火把,直接冲向了前方鲜卑阵中!
正当面的鲜卑人看到如此情形个个失措……若是这两匹马上有人,他们说不定还会出于战场本能咬牙顶住,然而只是两匹发狂的战马迎面冲过来,草原上是个活人都晓得应该先躲开吧?但是甫一散开阵型躲开,却不料从战马后面竟然猛地扑出两个人来,而这二人非但动作矫健、行动灵活,更是配合默契,须臾间便格杀数人!
很显然,这在高衡眼中近乎于儿戏的战术,俨然是起到了奇效!
身后那屯九原移民组成的骑兵见状,也都不再犹豫,纷纷有样学样,一边不顾战马死活割伤马股,迫使它们冲阵,一边却用拽着马尾的方式紧随其后冲入鲜卑阵中近身格杀!
这些事情,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然而所有事情却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罢了。遭此大变,之前还踊跃向前的鲜卑人登时大乱,不少人直接转身逃窜,甚至有相互踩踏崩溃的趋势。
见到如此情形,高衡与先行渡河的那些甲士哪里还能忍耐,纷纷强行振作精神自后压阵冲锋,便是刚刚赶到浮桥上的那屯材官也当机立断不再停留,而是收弩抽刀,骑着自己的马直接过河踏阵!
整个桥头,乱作一团!但毫无疑问,相比较于汉军死中求活的气势,鲜卑人明显有崩溃的趋势!
外围的鲜卑贵人也是惊慌失措,好不容易撑住劲想要喝回溃兵,却不料身后马蹄作响,然后弓弦阵阵,数名大声指挥的鲜卑头人当即落马,俨然是公孙珣与韩当见到此处战机已现,不顾一切的自上游飞扑下来夹击。
这一击,堪称一锤定音,失去指挥的鲜卑兵本就在此处鏖战多时,死活也想不到为何侧翼还会有汉军过来,再加上身后的疯马式的突击,终于是彻底失去了战意。自王庭贵人到部落头人,再到下面的战兵与牧民,几乎是全部择路而逃,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亡,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身后汉军追上,然后一刀了结。然而这些人依旧不管不顾的往北面跑,不知道是想逃入给人以安全感的王庭中呢,还是想潜入黑夜里?
话说,桥头鲜卑人的崩溃未必就表明王庭中军力受到多大损失,但是迄今为止明面上聚集起来的成建制鲜卑军是彻底没有了,汉军转眼间就已经获得了战场上的主动权。
这个时候,程普当然也不会让部队再从上游泅渡了,而是直接下令全员披甲,转从浮桥处过河突击!
“司马!”乱战之中,满身是血的魏越不知道从哪里又摸来一匹马,然后直接蹿到了面露喜色的公孙珣身旁。“敌军溃散的这么快……咱们不如不要理会王庭了,转而趁机收拢部队,顺着河往下游跑,说不定能全师而回呢!”
公孙珣当即怒目而视,只看在对方刚刚立了大功的份上没有临阵训斥对方而已。而魏越被这么一瞪,也赶紧调转马头,知趣地朝着前方的王庭冲去。
“湿了身子的人去捡火把!”撵走魏越后,公孙珣扭过头对着身后刚刚追上的一众陪隶、材官呼喊了起来。“捡地上鲜卑人遗弃的弓箭,趁着敌军溃退,速速追上去放火!”
还是要放火!
夜战不放火简直是扯淡,而且放火才是这一战最开始的战略目标,因为只有整个王庭烧起来才能让几十里外的王庭主力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并回身救援。
而公孙珣之所以决定如此冒险,本身也有这座王庭看起来就很容易烧的缘故……鲜卑人这种刚刚建制的草原民族,他们的房子是砖石结构吗?他们根本不会烧砖!他们的王庭有什么防火措施吗?这个地方从十几年前建成以来就根本没遭遇过任何兵灾,也根本就没想过如何对付火灾!
所以,趁着夏日的高温与南风,趁着周围草木正盛,趁着敌人溃散,这时候就该追上去放火!
“不要进入王庭巷战,”公孙珣纵马向前,一路追着鲜卑溃兵来到王庭的跟前,然后立在马上继续大声呼喊。“不要过分追索敌兵,只要放火!烧那些木制的栅栏、烧那些胡乱搭建的帐篷、烧他们的马廊、烧他们的仓房、烧他们晒在外面的草料!等火势一起,这一仗就是我们的大胜,咱们就可以沿着河回家了!”
话音刚落,乱糟糟的黑夜火光中,一只箭矢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飞来,将没有披甲的公孙珣直接射翻马下。
这下子,周围汉军纷纷失色,鲜卑人个个惊愕,整个战场仿佛也是为之一滞!
一瞬间,有人惊喜过度,有人心思微妙,有人心中失措,有人惊吓欲死……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想多了,因为仅仅是数息之后,不待周围的军士上前查看,公孙珣居然就自己重新爬上了战马,然后咬着牙当众将肩膀上的那支箭给直接掰断。
“都看什么?”公孙珣将断箭掷在地上,然后按着自己的左臂放声怒吼。“胳膊上中了一箭难道会死吗?都去与我放火!”
看见这一幕的汉军,士气再度大振,而原本想依靠着王庭栅栏组织一些抵抗的鲜卑头人却个个面无血色,竟然直接再度转身逃窜,任由汉军放火!
自公孙珣下令让高衡出击算起,汉军与鲜卑前后苦战了大半个时辰,对双方而言都是意外迭出,都是计划屡屡失效,都是靠着临机应变来处置战局。但最终,还是汉军凭着一股血勇之气胜过了对方,先是强行越过了歠仇水,然后又点燃了鲜卑王庭!
适值夏日,南风微醺……而鲜卑王庭也毕竟是一个万里大国的王庭,各种帐篷、仓库、木制廊舍一路铺到了弹汗山的半山窝上,所以火势一起,再难相制。
远远望去,更是如同一支突兀立在草原上的火炬一般,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伯圭,我孙文台有一言,令弟是个真英雄!”数十里外,孙坚看着远处那道火光惊愕一时,然后终究是难以自持,忍不住转身对着身旁一人如此言道。
公孙瓒立马在旁,看着北方,手握自己的双头长槊,却是默然无言。
而就在距离这二人区区数里外的一个小坡上,黑夜中,今年刚刚四十岁,却已经满面霜痕的鲜卑开国大汗檀石槐,也是勒住马匹,扭头盯着自己的王庭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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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相入水。敌军甚众,太祖既当先而战,又无甲,乃屡受刀矢。凡受数创,皆不裹,凡受数矢,皆折而掷地,由是三军用命,贼众丧胆。当是时也,将有失马者或拽袍泽马尾突阵,士有矢尽者皆索鲜卑尸身续射,故贼虽众,仍至速败!太祖乃迫近王庭,举火焚之,夏夜风盛,其光烟直映百里,震动漠南!”——《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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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拽着马尾巴突阵的战术是捻军面对僧格林沁时的一个经典战术,一般是二人组合,一个人骑马甚至骑驴,一个人拽着马尾巴或者驴尾巴跟在后面跑,前者负责冲散阵型,后者负责补刀……这种战术对付组织度不高的军队简直不要太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