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名问了个和叶白有点像的问题：“他没有扇你一巴掌？”

    拉维尔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远方道：“他开了个传送门，把我丢了进去。也许他当时扇我一巴掌，我反而会清醒一下，不会糊里糊涂就到这儿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补充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我跟着红枫树下的吟游诗人，也就是我的老师，过了一段快活的日子。我们习惯了被人赞美和追捧，欺辱和嘲弄，我们也习惯了宽容和退让，贫穷和孤独。直到后来他告诉我，我的技艺和心灵已完全成熟，我们有一场不是很隆重但是很慎重，不是很悲伤但是很难过的道别。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二十年的日子，我不娶妻，不生子，也没有封地。可是我开始……害怕了。”

    柳斩龙等了一会儿，见他没继续往下说，这才问道：“你害怕什么？我记得你在腿断了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儿害怕。”

    沈名道：“害怕死亡。”

    拉维尔摇头道：“作为圣者的信徒，不该畏惧死亡。”

    沈名问道：“那你害怕的是什么？”

    拉维尔道：“我害怕我父亲看着我老去，我害怕他要亲自埋葬我。”

    沈名道：“你一个人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你父亲一面，他怎么会知道你的消息？”

    拉维尔道：“他是大祭司，总是有很多法子的，无论是用魔法，还是命令手下的人调查，都很简单。有好几次危险的时刻，我甚至感觉……他帮助过我。于是有一天，在我从酒馆的房间中一个人醒来之后，在清晨的阳光照耀之下，我忽然想通了，从布达洛斯启程，骑着我那匹高瘦但结实的马，花了好几个月回到圣格兰的下城区，我几乎就要到家了。”

    柳斩龙道：“可是你遇到了布兰斯和他的妹妹莉亚。”

    拉维尔道：“不错，他们实在是一对苦命的孩子，如果他们那对都是伯爵的父母没有突然失踪，又怎会过上那样的日子。土地被人强占，房子被人打欠条买走，连家族的佩剑都没办法带出来，两个人在街上饿的发昏，布兰斯偷了一个馒头给莉亚吃，还好没有被发现……”

    沈名问道：“他只偷了一个，难道他自己……竟没有吃？”

    拉维尔道：“像他那么骄傲的人，若不是为了妹妹，一个他都不会去偷的。”

    沈名低声黯然道：“他若是饿坏了的话，妹妹就更加没法生活……”

    拉维尔道：“所以他来到了下城区的青鱼酒馆，妄想找份带吃和住的工作，他当然不明白，任何工作都不会给他提供两个人的床位和伙食的。我看着他们进门，招呼他们和我一起吃饭，布兰斯不肯过来，一脸警惕的样子，而莉亚……莉亚真是又漂亮又可爱。布兰斯既不敢吃我的东西，也不让莉亚吃我的东西，她就在那里直直地盯着我，还用裙子偷偷地抹眼泪——她知道自己的哥哥也很饥饿。

    “他当然没有找到工作，好在已到了晚上，再难过的一天，也将要过去。说来讽刺，他们来到下城区和上城区相连的那条米洛桥底下——那是许多年前我父亲出资捐建的，他年轻时为了专诚侍奉圣者，捐赠了自己所有的财产。

    “我跟踪了他们许久，最后也来到米洛桥下，那里聚集了不少流浪的人。于是我拿出鲁特琴，开始唱一个伤感的曲子，名字叫做《落入凡尘的精灵公主》。”

    柳斩龙问道：“这曲子在流浪的人之间唱，会不会不太合适？”

    拉维尔向沈名要来隙云剑，用指甲轻轻叩出音节，说道：“亲爱的柳姑娘，这曲子除了在公主和国王面前千万不要唱，在其它地方唱是都合适的。”

    柳斩龙忽然明白了。

    流浪的人，总是需要幻想来支撑生活的。一位落入凡尘的精灵公主，当然需要普通人的帮助，既然是故事，也许公主还会和普通人结婚，过上幸福的日子。就算不结婚，公主也会感谢他们，或许生活从此就会改变。

    若是贵族，不少人会为公主的遭遇难过一下，有的人则会获得一些莫名的快意——这种人本就见不得别人过的比自己好。

    这两种层次的人，当然都爱听这种曲子。既然爱听，唱出来就合适。更何况美妙动听的音乐，本就是一种人类必须的享受，又有谁会拒绝呢？

    所以这种故事流传的也就最广。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叹息一声道：“还好你没拿鲁特琴下来。”

    拉维尔道：“就算鲁特琴在我手里，我现在也不会弹这首曲子的。”

    沈名看看拉维尔，又看看柳斩龙，三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他们当然是互相尊重的人，互相尊重的朋友。

    笑完之后，拉维尔继续说道：“我唱歌的时候，流浪的人在我附近坐了一圈，莉亚便坐在我的正对面。布兰斯没有过来，只是在远处呆呆地听着曲子，也许还哭了，他知道这个曲子的名字，也懂得了我没有恶意。莉亚实在很喜欢鲁特琴，唱完曲子之后，我便邀请她过来跟我学习怎么弹奏它。

    “莉亚跟我学习了一会儿，我便悄悄塞给她两个从酒馆带出来的面包，她实在是个聪明可爱的女孩，还回赠我一个在路上捡来的好看的石头——也许是别的孩子不要的玩具。

    “后来在多伦布尔号和米维尔兰的精灵神殿，我还很认真地教过她一段时间，那会儿确实没什么事情可做，不少下了班的工人还会过来听莉亚弹奏，当然是不爱喝酒的那些人，也许他们的女儿和莉亚差不多大小。”

    柳斩龙问道：“布兰斯为什么要带他妹妹坐上多伦布儿号，去那个什么……米韦而兰？”

    她没有问拉维尔为什么要坐，善良的诗人一定是为了护送两个年幼的孩子，才跟着他们一起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事情，诗人放弃了回家的机会。

    拉维尔道：“因为那个该死的门。”

    沈名问道：“通天之门？”

    柳斩龙问道：“这个门怎么了？”

    拉维尔道：“昔年人皇率先民和魔族一战，原界被打的破碎，人皇惨胜魔君一筹，自己却也重伤濒死。他眼见大地破碎，自己又无法修复，便耗尽残余力量，开通往来各界的世界之门。有传言，人皇在开烈渊界和雾岛界连通的门时，因仙力耗尽而死，所以这个门才会这么奇怪。

    “这个门只有不曾修行过的才能进出，而且只能进出一次。米维尔兰的精灵神殿那时正在招募愿意来这里，完成一个特殊任务的普通人。布告都越过叶里赛普海，贴到圣格兰的大街小巷了——当然是传送过来的。布兰斯找不到工作，又正好未曾修行，便去招募处报了名。”

    沈名问道：“布兰斯怎么放心来这里，把莉亚一个人留在那边？”

    拉维尔道：“精灵神殿在布告中一共写了三种奖励，莉亚不识字，所以不知道，但是我却记的清清楚楚。第一种奖励是大量的黄金，黄金永远是最诱人的奖励，只要有了黄金，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沈名明白布兰斯当然不是选的黄金，继续问道：“第二种呢？”

    拉维尔道：“第二种奖励是机会！”

    柳斩龙很好奇，问道：“什么机会？”

    拉维尔反问道：“假如你昨天被许靖远得手了，自己又报不了仇，或者不敢报仇，你会怎么样？”

    柳斩龙已不介意议论这事，说道：“当然是找人帮忙。”

    拉维尔道：“不错，精灵神殿的第二种奖励，便是为蒙冤之人，提供复仇的机会！只要你报了名，对方本人及亲属实力还未到第四境，且查明对你做了不道德的事，第二天就一定会死！”

    柳斩龙惊愕道：“精灵神殿做这个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拉维尔讥笑道：“很合适，因为Yeliisouwandr的法令就是由精灵神殿来定的，人民不会觉得神殿当了杀手，只会觉得神殿是为民除害！”

    沈名叹道：“这本就是个力量为尊的世界。”

    柳斩龙并不纠结，问道：“第三种奖励呢？”

    拉维尔道：“也是机会！”

    沈名奇道：“还有什么机会，能比财富和复仇更让人动心？”

    拉维尔道：“至少还有一种！”

    柳斩龙问道：“和他的妹妹莉亚有关？”

    沈名问道：“值得他一辈子不和莉亚见面？”

    拉维尔道：“当然！”

    柳斩龙轻轻道：“我明白了。”

    沈名问道：“是什么？”

    柳斩龙道：“是教育。”

    拉维尔点头道：“不错！第三种奖励，只要你报了名，便可以将十二岁以下的直系亲属，送进米维尔兰首都的艾格伦学院就读，虽然只是平民学校，却也已经非常不错了。”

    沈名喃喃道：“布兰斯当然选的是第三种。”

    拉维尔道：“他也只对第三种奖励感兴趣！”

    沈名道：“拉维尔，我现在很好奇，你选的是哪一种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