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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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御江楼

    叶白的长剑飞快的削向沈名,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他十分无语。

    只见与叶白刚才打崔文远一样,沈名在剑尖即将划到手指之时,身影迅如飞鹰,闪动至叶白的右侧,左手抓着剑鞘,呈拳形击向叶白的右肩。

    沈名虽然闭上眼睛,对于身躯的行动体会的却更加清楚,这种感觉甚是美妙,难以用言语来去形容。

    叶白无奈,只得像方才的崔文远一样,放低右手,左手斜穿而上与沈名对了一掌。二人甫一接触,叶白只感觉一掌拍在了大山上,反震之力让他连退七八步,几乎站立不稳。而沈名则纹丝不动,右手潇洒的一转,收剑回鞘。

    沈名虽然不能控制自己,但触觉依然存在,只感觉一瞬间万千细微气流汇聚于皮肤之上,犹如盔甲一般裹着他发力,出掌之时便好似从高崖坠落,逆风之感丝毫不弱。

    叶白何等聪明之人,立马料到柳斩龙的想法,自然不会像之前崔文远一样,继续提剑冲向沈名。没料到二重境的驭气如此厉害,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竟有如蚍蜉撼大树,断不可力敌。

    接着令众人无语的事情发生了,只见“猥琐老人”突然一扭身,大喊一声在下输了,似乎打算直接冲下擂台。

    叶白堪堪走了几步,沈名抬起左手一掷,整把剑飞起,如离弦之箭般飞快的射向叶白。隙云剑与剑鞘并非一体,立马脱开落于后面,沈名右手一擎,捉住剑柄,隙云当先破空,与沈名合为一体般向前疾冲。两招一前一后,其势尤胜疾风骤雨,叶白黔驴技穷,已成败局。

    众人齐声叫好,此番精妙招式,难度极高,而沈名完成的有如行云流水,既姿势美观又潇洒不凡。李蝶流平日都是研习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哪曾见过此般光景,明眸紧跟场中一举一动,不愿错漏分毫。

    叶白倒也无赖的很,只见他一扭身,易容所用外衣便已脱在手上,接着用力一抡,外衣便缠在了剑鞘之上,随后身子腾空,双臂展开一抱,整个身子随着剑鞘转了几圈方才落地,却也将它稳稳的抱在了怀中。

    一番折腾,沈名早已赶到,剑尖顶在了叶白的脖子上。叶白咧嘴一笑,慢慢将包裹着剑鞘的外衣解开,随手丢在地上,接着倾斜身子,将剑鞘慢慢的接回了隙云上。

    早在掷出剑鞘之时,沈名便已睁开眼睛,见到叶白此番模样,实在忍俊不禁。柳斩龙倒是没有那闲工夫去控制他的面部表情,考虑到这一点,沈名笑的更加灿烂了。

    夕阳不知何时藏进了乌云之中,此时竟然下起了大雨,看台有棚子遮阳挡雨,倒也不甚狼狈。台上却是别有一番景象,只见沈名周身竟浮现出淡淡霞光,将雨水纷纷隔绝在外,恍如神仙临凡,浑不似尘世之人。随后他扬手一招,一片雨水汇聚成一道水柱,接着一指早已花了脸的叶白,水柱听话地冲向叶白的脸。叶白早已被此般妙术折服,一时间忘了闪躲,脸上的妆被彻底洗净。

    众人又是一阵惊叹,好一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虽然模样颇有些狼狈,但是此前叶白以十一二岁的年纪,将崔文远轻松击败,任谁也知道他定是出身名门,身世不凡,绝不敢轻视。

    且不提众人已收起鄙夷之意,此时却有一道婀娜身影,脚步响亮的踏上擂台,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过去一把提起了叶白的耳朵。

    众人一阵哄笑,怪不得少女如此生气,原来她的衣服也被雨水打湿,落得个跟叶白一样的下场。

    少女定是初入驭气,只顾得控制沈名这边,没办法兼顾自己那边的事。身影之所以“婀娜”,全是衣物贴身所致,此番窘迫,犹胜败于柳毅之时,少女怎能不恼?

    叶白虽然被提着耳朵,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口白牙,少女只得赏了他一个暴栗,令他的笑容扭曲了不少。沈名自然是不敢笑的,但是少女也转过头瞪了他一眼,似乎对他偷着乐的行为有所不满,又像是因着照顾他而淋湿衣物有所埋怨。

    “叶小贼,你要胡闹到几时?”少女心细,并不直呼叶白名字,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接着转身对李春施礼道:“舍弟顽劣,还请城主见谅。”

    李春微微点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连连称妙。若非这易容少年胡闹一番,只怕华服少年未必会上得台去,自己这一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他站起身来,右手轻轻一拂,三人头上雨幕顿时分开,功力显然起码到了第二境,掌握了驭气之术。接着他环顾四周一遍,随后拱手一礼,朗声道:“承蒙诸位厚爱,来此参加李某招婿之事,府中已备好晚宴,还请诸位赏光。”

    雨点打落在屋檐棚布之上,声音颇为吵闹,李春的话语听来很是热情,却并没有特意提高嗓门,众人依然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纷纷出言道谢。

    接着李春将目光转向沈名,问道:“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沈名这才意识到自己连修者都算不上,却莫名其妙赢下了这场比武,叶白冲他眨了眨眼睛,柳斩龙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不妥,故而避开了他的目光。

    其实她本不必自责。

    这件事情本身就荒唐的很。

    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仅仅因为一些男人上台打了一架,便要嫁给其中最后的胜者,不论他是老是少,是俏是丑,甚至从未见过那人一面,如何能不荒唐?

    自古以来,只有野兽才会遵从这般法则,传承千百万年智慧的人类,又岂能与野兽一般行事?

    可惜心里住着野兽的人并不少,这岂非是人类极大的悲哀?

    以自己强大的力量,去掠夺本属于他人的利益、尊严和生命,当真比尊重和善意更能使人快乐?

    沈名答道:“在下姓沈,单字一个名。”接着往李蝶流的方向看了一眼,雨势甚密,看不真切,只能模糊的感觉到她也在注视着自己。

    李春邀请道:“此间多有不便,还请沈少侠移步到中堂一叙。”

    他并没有邀请柳斩龙和叶白,只因他早已注意到自己女儿的神色不太对劲。

    柳斩龙生得实在好看。

    一个这么好看的女人,站在自己即将嫁给的男人身边时,无论哪个女人都会难过和嫉妒的,这本就是她们的权利。

    沈名又看了柳斩龙一眼,她的目光很奇特,既不是鼓励,也不是担忧。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自己逃避的那桩婚事?

    今日她却把沈名亲自送进了一桩婚事,那本是她所欠下的债,为何命运要安排沈名来还?

    她最终还是笑了笑。

    沈名也笑了。

    他本是山野中的牧羊小子,虽然看过几本书,练了些粗糙的剑术,上过战场,杀了不少劫掠村落的流寇,还有一些法族之人。

    可他毕竟只是个不曾修行过的普通人。若不是老者给了他那个包袱,现在定是身无分文。

    倘若能和城主的女儿结婚,无疑会比以前的生活好上十倍。

    李蝶流不仅不丑,还很漂亮。

    雨早已停了,雨滴仍是不断从两边的屋檐落下,偶尔落在行人和小贩的头上。虽已是戌时将过,不少店家却并未打烊,灯笼中的火依旧明亮,照得老板和客人的脸庞微微发红,不知是因为兴奋地议论着白天发生的事,还是因为在城主府刚喝完几杯好酒,余劲未消。

    这条街本就是御流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柳斩龙和叶白就住在这条街最大的客栈里。

    既是客栈,也是酒楼。

    酒楼设计的很是巧妙,一楼四面宽敞通透,摆了足有数十张桌子,却又不嫌拥挤,进来的人一眼便能瞧完四周坐着的大半客人。左前方是收银的柜台,其余三个角各有一个铜铸雕像。右上角是一只鹿首,左下角是一只狼头,右下角则是人鱼的形状。四面墙上都绘着图案,精美细致,既有先民持剑拓荒的艰辛,又有盛世熙攘喧闹的欢乐。

    二楼东边的雅座既能瞧见一楼的热闹,又能望着一道大江奔流入海,是以酒楼的名字叫做御江楼,和城名颇有点联系,却又巧妙的避开了李蝶流的流字。此时只有一扇帘子挂着,似乎对一楼的热闹不感兴趣,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两位客人。

    柳斩龙和叶白没有休息,而是在一楼的角落上坐着,恰好在狼头的下方,桌上有一壶上好的龙井,还有一壶温好的竹叶青酒。

    饭已吃过,换上了几样下酒的菜。一碟花生米,一盘凉拌黄瓜,一盘卤猪耳朵,还有一盘卤牛肉。

    她的脸上又戴回了白天那副面纱。

    酒已喝过几杯,菜只有叶白在吃,还剩大半。

    人鱼下面,坐着一位孤独的乐手,这酒楼灯火甚足,唯独没有将那个角落照亮,所以他的脸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手上抱着一个乐器,形状像个对半切开的梨子,却又并非琵琶。

    柳斩龙识得这个乐器,叫做鲁特琴,这琴并不常见,也可说精通的人不多,因为弹琴的人同时还要拥有美妙的歌喉。

    这位乐手显然精通鲁特琴,琴声空灵,宛如幽谷中的黄莺,只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唱歌。

    门口进来一位高大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帽子盖在低垂的头上,只露出眼睛以下的部分,眼窝甚深,目光冰冷漠然。年纪约莫二十七八,一张脸布满了胡茬,鼻梁高耸,容貌英挺却又生硬冷僻。腰间不知挂了什么东西,被斗篷遮住,看上去似乎是一柄剑。

    这人竟好像世间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样。随便找了张桌子,径直过去坐下,也不招呼小二,等小二过来后,才说了一道早已想好的菜名,接着马上摆手示意他离开。

    柳斩龙将目光从男人身上收回,暗道一声奇怪。

    叶白当即问道:“哪里奇怪?”

    他当然早已觉得这人奇怪的很,只是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