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怕黑，阳光褪去后，无论在哪里，我都是躲在有光的地方。

    身陷黑暗，便坠深渊，这是这个世界公认的一条法则，谁也不想变成一座雕像或是一头恶魔，谁也不敢用性命去尝试。

    我活在十三号城市，城墙下，房子是倚墙而建，狭小拥挤，不过十来个平方，不过，住我一个人也足够。

    抬头就是十九米的混凝土城墙，它挡住了光，月亮永远只能看到一半，没有见过太阳，庆幸的是城西的发电站一直运转着，所以，我能开着灯睡觉。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去往学院的那条泥泞路坑坑洼洼积满了水，今天是星期一，上学的人有很多。

    贴心的男人会背女人行走，小孩被大人牵着手，天空依旧下着细雨，我撑着伞，挡在风来的方向。

    偶尔的热闹，孤独才会汹涌，我已经习惯了，八年前，父母堕入黑暗后，我活到如今，听着耳旁的风声笑语，波澜不惊。

    波澜不惊的还有学院门口开着早餐店的老板娘，生意多好，人流多大，她颠着勺握着筷子，一直是从容的模样。

    她家的葱油拌面，味道最好，整整一个保鲜柜，堆满了小葱，学院有课时，我都会来上一碗。

    学院围墙会贴上一些积极健康的标语，在墙头隔一些距离就会画有一个太阳，那是著名画家马大千的作品。

    明明只是颜料墨笔的作品，当你直视久了，眼睛却会刺痛，在星期一早操会上，学院会组织观望，意为直视阳光，驱散黑暗。

    门卫永远是大爷，宿管多数是大妈，在大爷的注视下，我拿出学生卡验证身份，滴的一声，门开了。

    两头铁丝扎成长满藤蔓的工艺品狮子趴在两旁，往后是一条鹅卵石小道，边上是盛绿的草地，立有一些对学院作出巨大贡献的人的雕像，雕像下方石碑写上了其生平贡献。

    排在第一位的是学院创始人禾木，因为贡献太多，足足用了两块石碑，他是个干瘦老头，是个学识渊博的学者，也是一个武力强大的进化者，而且在那个年代也是玩刀的一位高手。从雕像边上插在地上的那把石刀就可以看出，而石碑上第一句写的却是：我希望以后的世界，到处是阳光，遍地开满花，不会有人再拿刀。

    所以，十三号城市里绿化最好，春天会开满花的地方就是青禾学院。

    鹅卵石小道走过一半，不远有一座假山，假山边是个小池塘，池塘里面养着锦鲤和乌龟，上面有一座木桥。

    如果黑暗的到来只是日升日落，没有伴随那些恐怖邪恶，这一切至少会看上去美好很久。

    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装上了灯，山间，桥头，草地上，雕像旁，围墙头。

    操场上已经悉悉索索站了许多人影，我走到固定的位置，抬头能看到那条香樟小道，耳边也能听到许多鸟鸣声，前面是学校围墙，一颗金黄的太阳挂在墙头，微微刺眼。

    天空已经没有下雨了，乌云也没有散去，在看不到太阳的十三号城市，大多是阴天。

    “自在，自在。。。”

    有人在大喊，声音还很远，是在喊我。我着实不想搭理，假装没听见，脖子僵硬。

    转眼间一张大脸凑到我眼前，吸引了诸多目光的人影是个微胖少年，没有出奇的地方，特征在嗓门大和脸大。

    微胖少年夏凡心大，脾气好，我不以为他会兴师问罪，还是不想搭理他。

    夏凡笑嘻嘻地说：“自在，说了早上在楼下等我，你怎么又抛弃我了？”

    “等你好几次，把你家门敲烂了也不管用，还敢说？”我瞥了他一眼，意味分明。

    “嘿嘿，那是意外。”夏凡讪笑着，“但是都说好了昨天晚上带我上分，你玩辅助的，怎么不在，电话也打不通。”

    我愣了一下，那是因为有只猫在捣乱，电话当然是不接。

    “意外。”我语气平淡，回了一句。

    夏凡明显表情凝滞了一下，张口就来：“自在，我们还能不能好好的？”

    我刚想让他别恶心我，院内广播突然响起：“全体同学，全体同学，请注意！”

    “在呢，在呢。”夏凡神经地小声回道。

    “今天，我们做个游戏。”主席台上宣传部的中年男人，拿着话筒，笑眯眯。

    “神经啊，做什么游戏？”夏凡嘀咕了一句，一堆学生也骚动了起来。

    “我们都知道，没有光，就没有我们。”中年男人提高了声音，略显严肃地开口道：“652年前，当太阳的光芒不再耀眼，有些地方便再也无法被太阳笼罩，我们所在这座城市很不幸，成为第一批黑暗城市。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于是，先驱者们提着灯，驱散黑暗，重建城市。至今已经638年，我们这座城市一直有亮着光，这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中年男人说的，是每个人耳熟能详的历史，台下的人昏昏欲睡，低声碎语四处发芽。

    夏凡没忍住，“神经病啊，在废话什么！”

    我也没忍住，回头道：“你闭嘴。”

    中年男人扫视了人们一眼，依旧严肃且淡定地道：“我们都不知道，光好久会熄灭，黑暗好久会降临，所以。。。”

    “放屁，光不会熄灭！”有人愤怒地大喊。

    “等我成为进化者。”有人握紧拳头。

    中年男人面色如常，不起波澜，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道：“所以，只有直面黑暗，去习惯黑暗。当黑暗无可避免的时候，请诸位保持从容，毁灭自己的躯体，就当感谢曾经活在光明下。”

    话才出口，中年男人几乎是吼出来，震耳欲聋，广播里都出现了滋滋的电流声。

    听进去的人，或有过相似经历的人，都浮现出悲怮的神情，中年男人说的是对的。在联邦历的每一个新年第一天，每个人都会领到一瓶特制的药水，用以毁灭躯体。

    听到这里，我想到八年前那两瓶还未来得及使用的药水，有些庆幸，至少我能再见见他们。

    中年男人停顿了片刻，情绪稳定后，笑呵呵地道：“那么，今天的游戏叫做‘天黑了，请闭眼’。”

    人们还没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恐惧已经缓缓落下。

    围墙边不知何时站了一群老师，此时已经散开，正好停在太阳下面，他们手里都拿着一块黑色的遮光板。

    中年男人提溜了下话筒，道：“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身陷黑暗，但是总有意外，这是游戏，也是测试，如果以后你们身陷黑暗了，今天这个时间就是节点，诸位记住，保持放松，就当睡觉，坚持半个小时者，奖励一颗力量果实，好了，游戏开始。”

    “等等。。。”有人大喊，冲到了主席台前，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地开口道：“如果，真有人永坠黑暗怎么办？”

    “我们在呢！”中年男人巡视了众人一眼，淡淡的开口。

    话音落下，中年男人微闭双眼，左手拇指与中指缓缓捏在一起，轻轻打了个响指。

    本就阴沉的天空这一刻愈发黯淡，层层乌云在往下坠，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到，天更黑了。

    当老师们也在此时齐齐动手遮住了那些太阳后。

    有人忍不住浑身发抖，眼睛通红。

    有人不由的开始咒骂，握紧拳头。

    有人惊叹：“这就是孙老师的能力吗？”

    有人反驳：“废物能力。”

    “啪啪啪。。。”夏凡不合时宜地鼓鼓掌，对于他这种凭着电脑手机光就能熬过一整夜的人，黑一点儿氛围更好。

    我想了很久，和他们一起，也闭上了眼。

    墙边角落一位头发花白的干瘦老头，嘴角扯出一丝弧度，沉默的望着众人，表情冷峻。

    不过，这才是开始。

    时间一长，黑暗所长，暗中会滋生一些邪恶古怪的念头，这个过程是缓慢的，如同水滴石穿。但一旦达到那个临界点，人类的意识就会不再占据身体主导地位，失去控制，堕入黑暗。

    堕入黑暗后，人可能会自残，生食血肉，会有毁灭念头，而你处于迷失中，只能看着，直到意识消失，身体化作雕像或诞生其他意识的恶魔。

    23世纪后，在黑暗到来之际，能够短暂熟练掌握身体和思想的人，都是进化者。而奇怪的是，从没有人进化过适应黑暗的人，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活在没有光的世界。

    时间是缓慢的，宽阔的广场十分安静，可以听到别人的呼吸声，清风拂起衣袖，汗滴落在混凝土上的细微声音。

    接近半小时后，有人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有人冒着冷汗一阵后怕。

    老师们巡视全场，将这些睁开眼睛，退出游戏的人带离广场。

    在队形第三列，第四位的一个瘦弱男生，闭着眼，神色平常，嘴角竟然露出一丝笑意。

    “找到你了。”干瘦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主席台边上，喃喃低语了一句，嘴角也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