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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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飞檐阁台问道心

    山中一甲子,世上已千年。

    陆乘风身居藏书阁的近四年里,九州大陆可谓风云变幻。

    蛮荒岛域边境蠢蠢欲动,已发生数十起小摩擦,对抗双方各有损伤,看来圣尊预料的大战无法避免,试探已经开始。

    其他八州有消息传来,与天州接壤的三州中,临州、霞州再次因地处两州边境的飞霞山归属问题,发生武力冲突。而武州局势更加严峻,皇权变更,原武州之主肆意压榨百姓,民不聊生,在将军府府主带领下夺权成功,改朝换代。

    临海的汶州和洪州分别受到岛域势力的袭扰,平民死伤众多。潮州、汐州因有特殊的水域风貌,潮汐毫无规律的在海上肆虐,得以安宁。冰州常年气温冷酷,行军打仗非常艰难,普通武者无法抵抗严寒,相比潮汐二州更加安全。

    而無州不临海不接壤蛮荒,但,無州是罪恶者的乐园,九州包括蛮荒岛域势力的作恶之人都喜欢在無州生存。这有历史原因,也和無州特殊的地形有关,这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山丘,皇朝剿灭罪恶之人不易,他们躲起来就更加难寻。

    三年里無州曾发生一起恶性事件,皇朝之主被罪恶者群起算计,暗杀重伤,现在已是苟延残喘。

    陆乘风看着师父交给他的九州讯息,可谓愁容满面。

    外部环境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自己的计划才开个头,这该如何是好。

    他缓步拾级而上,一直登上藏书阁的飞檐阁台,这是藏书阁的最顶层,视野极其开阔。

    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更远方是天州皇城的城门,高大雄壮,再远便是城外的草地、山脉,一切都这般美好,如风似画。

    “师父,学生理解您心忧天下的心情了,如此画卷般的美好世界,决不能容许任何人任何势力破坏。”他仍无法挥散心中的阴霾,但又无可奈何,倔强道。

    “为师看出你心中有忧愁,你不说我不问,但你切记一点,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准备的时间和机会。你的心性几乎完美无瑕,可是,当遇到生命危机时,你唯独欠缺一种品质,那就是果敢,勇气这东西可以激发,到时历练我会安排。”圣尊道。

    陆乘风点点头没有反驳,作为前世“狗”了三十多年的杰出代表,从来不知道何为果敢。只要自己过得舒服舒心,第一爱谁争谁争,这是他的处世之道,怎会轻易改变。

    道尊看他虽然点头,却似乎没有心悦诚服,只当他历练少,心想:外出磨砺的教授计划要排上日程了。

    陆乘风感受到外部压力越来越重,自己有种朝不保夕的错觉,于是对道尊说道:

    “师父,藏书阁的藏书我已阅览近四年,学问的精深程度需您测评。您用棋道教授智谋、策略,学生自问已融会贯通,三日后请您知会鸿帝舅舅来一趟藏书阁,学生近日思考了自己的历练计划,需要二位和父亲母亲允准。”

    圣尊听他说到融会贯通一词,并没有反感他自大,反而觉得理所当然。那是因为某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搬出了前世的孙子兵法,将圣尊震撼的无以复加,才敢这么说自己。

    圣尊没觉得意外,近几日察觉陆乘风一改往日嗜书如命的状态,常常独自站立在飞檐阁台,一呆便是数个时辰,便觉得他要出藏书阁。

    他回应道:“可以,但你要做好准备,你一向语出惊人,想来你的历练计划也不简单。我和鸿帝,还有你父亲母亲,都是你最亲近的人,不愿意你冒险,除非你说服我们,好自为之。”

    自从圣尊做了陆乘风师父,藏书阁的每一天他都很受折磨,陆乘风记忆力超群,看书异常迅捷,问题刁钻,战棋演绎也时常兵出奇招,非常考验圣尊的心理承受力。

    他预感陆乘风的历练计划一定非常大胆冒险,所以,决定用毕生学识筛选出最难的考题,打消这个学生自以为是的想法。心中认定:他年纪还小,不用冒险。

    三日后,晴空万里,徐徐微风吹拂着帘幔时起时落,但吹不散飞檐阁台上欲凝结的窒息氛围。

    飞檐阁台上,鸿帝与匡天志圣尊并排跪坐于主位,陆乘风父母一左一右跪坐两端,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下边站立的陆乘风。

    这是鸿帝这几年首次看到陆乘风,如相师大会一般仍旧素面灰衣,头发朝天束起,但没用木钗固定,面容长开,眉如星剑,脸如桃杏、肤如凝脂,鼻梁挺拔,黑白眼瞳深邃而灵动,一派闲雅姿态,身高四尺半,看似瘦弱的小小身躯平添几分书生气。

    当真一副美男胚子,鸿帝心里感慨:变化真大,但长得是真好,像朕一般。

    在陆乘风道出自己要出阁历练后,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陆涵之和鸿秀虽隔几天就会看望儿子,但历练不同于看书,直接就见不着面了,二人都非常不舍,更多的是担忧。

    鸿帝和圣尊则更加想知道他后边的话语,二人就陆乘风的成长时常交流看法,能坐到一州之主和书道院领袖的位置,他们更容易理解曲高和寡的想法,都等待陆乘风道出后面的详细计划。

    可惜,陆乘风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节奏表述。

    “父亲、母亲、舅舅、师父,为保证历练达到最好效果,这次历练不能安排任何人跟随。”

    陆乘风特意停顿下来,他知道接下来肯定会面对疾风骤雨。

    果然,鸿秀先开口道:“什么,没人跟着?那怎可以,不妥不妥,你还这么小,没必要。乘风,听阿母的,让你舅舅和师父安排高手跟着,不然阿母不放心。”

    她苦口婆心的说着。

    接着是陆涵之,他一脸不理解地说:“乘风,历练这种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纯粹,没有百分百的真实。你不要想当然,还是要保证安全,安全第一嘛,听你阿母的,快放弃这种想法。”

    而鸿帝则安静的看着妹妹夫妻俩说,一言不发。

    然后直盯盯地看着陆乘风,意思不言而喻,你自己说服我们。

    陆乘风没有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匡天志,道:“师父,今日学生出阁,感谢往日师父的教诲,现在,请师父出题考核,以证明学生有足够的学识、智谋、生存能力可以行走天下。”

    圣尊抬手压了压,以示鸿秀夫妇稍安勿躁。

    然后,凝重地开口道:“为师没想到你历练的第一条便是不让人跟随,那么,你应能理解为师不会轻易放行,也好,为师为你准备了三问,你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下去,那得看你自己。”

    这三问是和鸿帝商量过后定下来的,二人均认为陆乘风没可能答得上来,简直是魔鬼三问。

    陆乘风已有心理准备,右手抬起道:“请师父赐问。”

    圣尊道:“第一问,你是谁?”

    没等陆乘风反应过来,鸿秀夫妇诧异地看向匡天志,着急说:“天志圣尊,你这个问题也太简单了,这如何能难住乘风,他半岁时就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鸿帝没好气地看着这二人,说道:“这一问没那么简单,你两暂且噤声,看乘风如何回答。”

    二人听鸿帝这么说,都没懂这有何难的,摸不着头脑。

    而陆乘风做为前世同一批次人里的佼佼者,他瞬间无语了。我是谁,我在哪里,我要干什么。

    这是哲学问题啊,心里暗忖:圣尊,你是不是也是穿越的,这种问题也好意思问出口。

    其实,这三问没有定式答案,只看出题者是否愿意接受你的回答。

    轻叹一口气,陆乘风不做他想,自己尽力吧,起码要让对面的四位知晓,自己已能独立面对自己的人生。

    他沉吟良久,约摸一炷香时间,开口道:

    我是陆乘风,是父母的儿子,是舅舅的外甥,是师父的徒弟,是天州子民,是九州大陆土生土长的一员。我身上有亲人的关爱和期望,背负有天州人民的骄傲,烙有九州大陆生灵的印记。史有鸿颜女帝,有白衣剑客,有军师匡天志,今有小儿陆乘风。

    这是学生的答案,请师父训示。

    听着儿子的回答,鸿秀夫妇两才咂摸出点这一问的味道。

    再看圣尊和鸿帝,都在捋着胡须注视陆乘风,一边看一边蠕动喉结,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他们两其实在昨晚就定好计策,说什么也不能按照陆乘风自己的计划历练,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是,这样的回答,谁又能拒绝,这是标准答案啊。如果不认可,那么就是否定鸿颜女帝,和他们自己。

    二人对视一眼后,都做出无奈的神色。

    圣尊开口道:

    第一问,通过。

    第二问,你在何处?

    陆乘风就知道是这样,这是追魂夺命三连问,不可能有其他。

    这个问题也不好回答,要体现格局,还要体现鸿帝和圣尊的心志,陆乘风有些心力耗尽地改跪坐为盘坐,两只手轻柔太阳穴。

    这次思考的时间更长,过了近两炷香,他才疲惫地看着大家说道:

    我当前在藏书阁的飞檐阁台上,在皇城中,在天州大地上,在九州福荫下。我在亲人的呵护关爱中,在无数文道武道前辈的肩上,在九州先辈创造的和平笼罩下。但以后,我希望我在九州人民的心中,在护道战争的战场上,在历史记录者的。

    最重要的是,我想永远都在自己的脚下。

    这是学生的回答,请师父训示。

    鸿秀夫妇有些心疼地看着儿子,别人家的孩子5岁年纪在想什么做什么呢,再看看自己的儿子,整整读了近四年的书籍,脑子也没怎么休息过,疲态尽显。

    而鸿帝和圣尊两人这时又沉默了,他们面对陆乘风的回答,没法拒绝。这种格局胸襟,这种气魄胆略,他们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说不。

    二人又对视一眼,又是无奈加感慨。

    圣尊开口道:

    第二问,通过。

    第三问,你要做何事?

    陆乘风心想,这题要命啊,我能说我是为了脱离你们视线,然后从小培养亲信,组建自己的势力,潜藏在九州中,等势力足够大,足以自保时,然后逍遥一生吗。

    显然,不能。

    于是,他不作他想,专心思考答题思路。

    只见陆乘风站立而起,撩开布幔,扶着阁楼的扶手,眺望远方,时不时还揪一揪留在额前的一缕长发。

    看他目光越来越远,越来越涣散,然后又越来越亮,越来越凝聚,最后,他转身走回阁楼,再次跪坐到大家面前,开口道:

    我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现在完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我要刻苦专研武道,期望未来有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我要投身戎马,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我要做的很多,今天说不完,总结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学生的回答,请师父训示。

    听罢,就连鸿秀夫妇这时也安静不语了。四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陆乘风,心思各有不同。

    鸿秀夫妇心里在纳闷,我们何德何能,能生出来这样的儿子。

    鸿帝格局更大,他看到的是陆乘风的气魄。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怎样的情怀和气魄啊。

    圣尊呢,他是反应最大的那个,此时异常激动,心都在颤抖,因为这四句话高度概括了他的一生,他就是有这样的志向,但从未形成语言来表达。从匡天志这个名字就能看出来圣尊的宏愿,匡扶正义,替天行道,志在天下。

    他抿了抿略显干瘪的嘴唇,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因为这样的回答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价。

    鸿帝是同样的一副无言表情,他也自知无法评价。

    两人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好一会儿,圣尊终于想通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何一定要拦着他呢,不拦着又怎样。哪一个将军不经历腥风血雨,哪一段传奇没有万般苦难,圣人之所以称之为圣人,就是因为他有独立的思维,能教授万民,能泽被后世。

    于是,长舒一口气,道:“乘风,为师应当感谢你,你给为师上了一课。能做到这四句话的人,当为圣。你能总结出来,为师也要敬服。第三问,为师没资格给出评语,因为它值得所有人学习。按你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吧,有徒如你,为师很欢喜。不论如何,为师都支持你,圣人就是特立独行的存在,师父会在书道院为你祈祷喝彩。”

    听圣尊这么说,鸿帝也放下心结,说道:“乘风,舅舅本想留你在天州长大帮舅舅的,但是,今日听到你的志向,舅舅很感慨,天州还是太小,你属于九州,甚至是整个世界,去闯吧,如果有困难找舅舅,天州永远是你的家。”

    鸿秀和陆涵之听到作为兄长和长辈的圣尊都同意了,知道事不可为,也就死心了。搂着儿子说:“儿子,阿母阿父也同意,但是你的详细计划要策划的精细些,至少要告知你所在的大概方位,比如哪个州哪处势力,这样如有万一,我们还能寻你,可好?”

    陆乘风看着这对夫妇的深情,此时也被感动了,眼角有些湿润,连忙答应。

    可谓飞檐阁台问道心,一遇风云便化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