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听了清水试百户的话，瞪大了眼睛。

    “等等，难道你妹妹所在的实验室就是浮岛实验室，腐化行动的第一个目标竟然是‘导师’？”

    冯唐一下子就感觉到很多事情都被串联了起来。原来导师当时安排那场大逃杀一样的实验，是因为他已经想要叛逃到联盟了。这么多实验体对他来说带也带不走，不如消耗一波，得到珍贵的实验数据。

    包括胜和冯唐掏出来所乘坐的潜水艇，那或许就是导师留给自己跑路的后手。

    “为了接应‘导师’，联盟的确秘密地派遣了一只特别行动小队，不过他们已经和浮岛实验室一起沉入海底了。”清水说道，“我知道这些，所以就将你们的身份信息伪装成了这只已经失踪的小队。这样不管是帝国还是联盟都没有怀疑你们还活着。联盟甚至一直在通过特别的加密频道联络那只小队，可是一直得不到回讯。”

    “竟然真的有特别行动小队！”

    冯唐突然回忆起那时候屠杀孩子们的士兵们，或许那些人不是伪装成了联盟的士兵，他们就是真正的联盟士兵。他么甚至会说帝国语，装作是“帝国人假扮的联盟士兵”——

    为什么冯唐遇到的每个人好像都很聪明，他感觉自己又被智商碾压了。

    “那导师的靠山是……”冯唐开始搜索自己的回忆，“难道是——是帝国研究院，研究出了烛龙弹道导弹的薛院士？”

    在冯唐和胜去小林商会接头的时候，了解到了一些帝国的近况。那时候冯唐就远远地通过读唇听到了一些耶梦加得收集的最新情报。

    这位这位薛院士的主要成果就是研制出了烛龙弹道导弹。他也是因为研制出烛龙弹道导弹的成果才被帝国皇帝赐姓为‘薛’。只是后来烛龙弹道导弹被联盟秘密窃取，薛院士或许也是因为这件事受到了打击，一病不起，周围人也对他落井下石。

    而导师则正是这位薛院士的“学生”——挂在这个学术大佬手下的小小研究者。

    “我开始恨过你，为什么是你逃了出来，为什么逃出来的不是妹妹。”清水试百户说道，“不过后来我很快想通了，我妹妹是一个有些呆呆的孩子，她大概是没有办法在那么残酷的地方活下来的。这不是你的错，这都是导师的错，是腐化行动的错，是我耶梦加得的错，是联盟和帝国的错。”

    “所以我必须要摧毁腐化行动，我也必须要杀掉希米尔。”清水试百户说道，“为此我会不择手段，不论对错和道德，我只要达到我的目的。”

    “我常常在思考，我和妹妹所经历的这一切究竟都是因为什么……”

    “后来我想明白，我没必要在意那么多。”清水试百户淡淡一笑，“我的敌人就是整个联盟和帝国。或许其中有无辜的人，或许帝国和联盟保护了很多人平静的生活，但是我并不在意。我没有能力分辨是非，那么不如就给予他们同等的毁灭。”

    “任何人我都可以牺牲，任何人我都可以放弃，一切阻挡我脚步的人我都要将其清除。我会爬上锦衣卫的高层，我会在耶梦加得之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我要把联盟和帝国全部颠覆……”

    冯唐无言，他没有办法评价清水试百户想法的对错，因为他对此也没有答案。就算他可以从漂浮在海上的研究所上杀出重围，冲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工业园，但是他依旧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从某种角度来说，冯唐的选择和清水试百户是何其相似。清水试百户选择牺牲帝国和联盟之中无辜的人，而冯唐则选择牺牲这一整个世界的人——唯一的区别是清水想着的是复仇，而冯唐则是为了获得力量，回到自己的主世界去拯救自己和姐姐。

    冯唐看了清水试百户的侧颜半晌，突然觉得这张脸有几分的熟悉，有点像是记忆之中和子的脸，却又不敢肯定。

    过了许久，冯唐带着几分犹豫开口。

    “请问你妹妹叫什么，我……”

    “你是想知道我的妹妹是不是你认识的朋友吗？”清水试百户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这种事除了给你增加负罪感之外还有什么意义？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的，你也不要再猜了。你们所有被实验的孩子都可以算是第一个整体，记住你的身份，市松，记住你过去的经历，以后在你做决定的时候一定要认清自己是谁。”

    清水试百户认真地看着冯唐说道。

    “不论你遇到什么，也不论你遭遇了什么，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根。”

    “……受教了……”冯唐听完后对着清水试百户深施一礼，“我之前对您有一些误会，但是现在看来您是个好人……”

    “呵，好人？我可不算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一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疯子，我不择手段，做见不得光的事情，迎接我的一定是破灭的结局。不过我并不在意，只要我可以完成我的复仇……”

    清水试百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冷漠的神情。

    “我要回去执勤了，我还要继续在帝国潜伏。胜在老地方等你，你快去吧。”

    老地方是哪？冯唐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好信步在船舱之中乱走。这里的陈设十分熟悉，毕竟在几天之前，他还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虽然时间才过了几天，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丰富，写成小说大概要比他的海上生活长上个两三倍。

    冯唐走着走着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一个狭小的船舱。他最开始登上这艘佐佐木家的游轮的时候，就被安排到了这间船舱。冯唐下意识地乱走，就不由自主地来到了这里。

    冯唐推开门，发现胜正坐在了舷窗旁边的小桌旁边自斟自饮。看到冯唐到了，胜举起了自己的杯子对他示意随便坐。

    看来这里就是所谓的“老地方”了。

    冯唐坐在了胜的对面。他看着胜喝酒的样子，那每一帧画面都十分熟悉，因为冯唐最开始开发自己的三维视觉能力就是从记录胜喝酒开始的。时间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过去了很久，冯唐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副青涩的样子。

    “你还是这么喜欢喝酒。”

    “嘿嘿，酒能解千愁。”胜摇头晃脑地说道。

    “愁？你还有什么愁？这次你应该在联盟里升官了吧！”冯唐问道，“而且你还和芳子姐姐重逢，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可愁的。”

    胜呵呵一笑，指着窗外远处的景象。在那里有着冒着烟的高耸烟囱，又排向大海的废水，有熙熙攘攘去上工的工人——那是过去被称为是佐佐木工业园，现在被称为是凌定工厂的地方。

    “你觉得这些工人们会得到他们想要的吗？”胜问道，“每天按时上工下工，和一个认识的人结婚生子，将孩子养大再送到工厂里去，然后自己在子女的照顾下老去……”

    “……你们怎么都喜欢问这种很难回答的问题。”冯唐皱起眉头说道。

    “这个工业园只是换了一个主人罢了。过去的主人是佐佐木家，现在的主人则是浮富会和女宿教，并且还有帝国的一些贵族。”胜叹了一口气，“但是这有什么区别呢？只要他们想，他们就可以随意克扣工资，要求工人加班……”

    “工人应该组织起自己的公会。”冯唐说道，“只有这样工人才有权利和掌管工厂的人对话。”

    “市松，你太相信工人了。”胜摇了摇头，“在那场暴乱之中你还没有看清楚吗？那些工人轻而易举地就被我们煽动，他们自己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你为什么总是要指望他们？”

    冯唐摇了摇头，他和胜持有相反的观点，工人们最是精明，只有符合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才会去做。他们当时会被煽动，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已经对佐佐木家不满很久了。

    胜出身不差，还在社稷学宫学习，天生就有一种精英思想。冯唐不想和胜争论这个问题。

    “市松，你知道我和学宫的学长之前想要怎么做吗？”胜突然问道。

    冯唐对此也不甚了解，他只知道胜和学宫的学长曾经和还不是皇帝的皇子组成了一个地下社团，后来却被皇帝无情的清算。

    “我们认为这一切的悲剧都在于垄断。”胜很认真地说道，“加入凌定市不仅仅有一家工厂，而是十家，那么工人自己就会向着工资和待遇最高的工厂流动。而工厂们为了吸纳足够的工人，也会更加考虑到工人的需求。”

    “要是这些工厂都联合起来怎么办？”

    “就让一个高于工厂的人来仲裁和监督他们。”胜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们想要当这个仲裁者。”冯唐明白了过来，“你想要把联盟那一套东西搬到帝国来。开始你们扶持了皇帝，但是皇帝登基之后舍弃了你们……那是当然的，皇帝登基之后就认为帝国领土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他希望垄断，一切都应该收为国有……”

    “皇帝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不过他登基的时候，帝国内部矛盾重重，他不认可我们的思路，不过他有他自己的野蛮的的解决方案。他认为转移国内矛盾的最好方法还是战争——而且他还要直接和联盟开战。这一点我们不认同，所以我们就分道扬镳了。”胜坦然地说道。

    “不过这一次的事情让我看到了几分希望，在多年的战争僵持的阴影下，皇帝的影响力已经开始衰弱，我和学长的计划已经有了合适的土壤。”

    “那你打算怎么做？”冯唐想了想就回国了味来，“啊，你和学长这种计划联盟是最喜欢的了。你们会从内部分裂帝国，联盟肯定会给你们提供支持。”

    “市松，我不是联盟的走狗，我依旧热爱着帝国，只不过是现在的帝国，而是未来的帝国。”胜严肃地说道，“我也知道，联盟会允许我们反抗现在的皇帝，但是不会允许我们建立起一个比现在还要强大的帝国。我和联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不过为了帝国的未来，我还会继续在耶梦加得之中潜伏下去。”

    冯唐无语，这耶梦加得的特工咋都是这种二五仔，利用着联盟的情报网搞自己的小事情。唯一一个真心忠于联盟的希米尔还已经被二五仔们联手干死了，干完了之后二五仔们还都升官了。

    “那……你怎么看我的计划？”胜有些紧张地问道。

    “那就祝你好运吧。”冯唐耸了耸肩，“我打算等船停靠在中立港口的时候就悄悄溜走，我大概不会再回到帝国了。”

    “你还真是洒脱……”胜有些无奈地说道，“你不考虑到联盟去吗？千代子小姐……”

    冯唐沉默着没有说话。胜知道了他的想法，只好又端起了酒壶。

    过来半晌，胜看了看手表，然后点了点头。

    “到时间了。”

    “什么到时间了？我们要出发了吗？”冯唐问道。

    “不是我们，是他们。”胜说着，指了指码头，那里停靠着一艘小船，有人正在排队下船。

    冯唐的眼睛随意扫了过去，但是那些人的每一张脸都自动清晰地映照在他的脑海。不知不觉，他感觉眼睛有些酸涩，眼泪已经润湿了他的眸子。

    冯唐不明白原因，他觉得自己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努力地比照着那些人和记忆之中的数据，却发现其中有两张脸的确在他的数据库的记录之中，吻合率超过了99.96%。

    那是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服的女人，她的丈夫则站在她身边，怀里还抱着一个只有一两岁的小孩。

    冯唐的大脑之中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漆黑的雨夜里，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悲鸣和痛哭，还有一声声的哭喊……

    “市松！我的市松！把我的市松还给我啊！”

    那是市松的父亲和母亲。

    冯唐猛然惊醒，然后看向了胜。

    “他们这是……”

    “他在过去的地方过得不好，但是听说凌定市的工厂在招募工人，给的待遇还很好，于是就坐船来到这里，准备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胜说道，“你不用担心他们，我已经和芳子提过了他们，他们不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这……这样啊……”冯唐喃喃地说道，“他们也有了新的孩子……”

    “是这样的。”胜说道，“你不想去和他们说说话吗？”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冯唐感觉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随风逝去，那大概是市松在这个身体之中残留的最后的执念。在看到了父母，并且知道他们过得很好，这个普通的帝国少年已经没有了遗憾。

    “谢谢你，胜先生。”冯唐十分恳切地对胜说道。

    “不仅是我，清水试百户也有参与，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惊喜。”胜说道，“还记得吗？在我们刚来凌定市的时候，我问你要不要回家，那时候你虽然说不用，但是表情看起来非常的悲伤。我认为这非常不好，于是我后面就请清水试百户动用她的情报网，查了一下你父母的情况，没想到他们正好要来凌定市，于是我就安排你见他们一面，然后由你决定要如何做。”

    “我们没有多做什么，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胜说道，“不过我认为他们来到凌定市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里换了主人，所以工厂的待遇才会提升——或者说，是你，市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吗？”冯唐笑了笑，他合上了舷窗，因果已了，他已经和这两个人再没有了关系。

    “这样已经足够了，我已经没有任何挂念了。再次谢谢你，胜先生——”冯唐的眼睛十分酸涩，“我开始觉得做间谍的人都没有什么人情味，没想到不论是你，还是清水试百户都会注意到这些。明明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冯唐这次是真的有些感动，不是因为父母的事情，而是因为胜竟然还愿意为自己做这些。

    胜怔怔地看着冯唐。

    “市松，要不就哭出来吧。你可以哭的。”胜说道，“或者就喝点酒，你忘了吗？一醉解千愁……”

    “也对，我一直在看你喝酒，我还不知道你喝的到底是什么酒。”冯唐笑了笑，然后从胜的手中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

    “好辣！除了辣味我什么都没有喝出来。”

    “你是第一次喝酒吧。第一次大概就是这样了。”胜叹了一口气，“你要是没喝过的话，那我算不算是教坏了你呢？”

    冯唐摇了摇头，他在穿越前也因为应酬喝过很多酒，不过这次酒的滋味有些不一样。

    “不只是喝酒，我感觉在胜先生你这里也学到了很多，我大概也算是个小间谍了吧！这种谍影重重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刺激了。”

    “是吗？”

    “不过为什么我感觉有点晕，我这么快就醉了吗？我还真是弱啊……”

    “……”

    “胜先生？”

    冯唐虽然感觉自己头重脚轻，但是眼睛却一点也没有花，他看着胜的嘴巴突然不自然地鼓起，然后吐出了好几口水……

    不，那不是水，那是酒，刚才胜喝了那么多口酒，一口都没有咽下去。

    冯唐睁圆了眼睛看着胜。他努力抬起手，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滑落在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耳边却还能听到胜在呢喃。他的思维在大脑之中冯唐运转，很快就分析出了自己的状态，他的身体各个部分都陷入了麻痹，大脑发出来的指令传递不到肢体上，很快就连大脑也要进入昏睡。

    “市松，那就让我这个老间谍再教你这个小间谍最后一课吧——永远，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

    “对不起，我已经给过你非常多次的机会了。”胜说道，“我告诉过你，一醉解千愁……我告诉过你我的计划，我必须要取信联盟，所以我已经将你的事情报告上去了，他们拿到了梼杌外骨骼却没有驾驶员，所以他们对你势在必得……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了，你应该想到的……你却执意要偷偷离开……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劝你和千代子一起回联盟，但是你不为所动，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

    “我找到了你的父母，如果我发现你很在乎他们，那么我就会用一些更加和平的手法——但是你似乎已经不在意他们了……”

    “对不起，市松，你把间谍想得太好了，我们的确会注意到很多你自己都会忽视的细节，我们懂人心，但是我们只会利用人心……”

    “我们都有自己的目的，对不起了，市松。”

    冯唐挣扎着开口。

    “你们，你们都有谁……？”

    冯唐没有得到回答，他的意识已经堕入了深渊，他看到了很多片段，无数的声音在回响——

    芳子：“放心吧……你放心，你肯定可以登上那条去联盟的船的……”

    奈克亚兹玛：“汝以为汝在和什么抗争，只要汝想，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抵抗得住汝的力量了。汝在和自己抗张，汝渴望关爱，渴望认可，渴望伙伴，渴望爱情……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在直面这份残酷之中，汝会变得一蹶不振？彻底疯狂？还是继续自欺欺人地玩你的摆烂游戏？”

    千代子：“我想到了，到了银曼港，我们就在附近买一栋房子，我把我之前的那些随身物品首饰和衣服都卖掉了，换来了不少钱，足够买房了。然后你就可以和我一起在房子里画画，我觉得你画的也不错的，我听说联盟的人艺术品味都很高，我们应该不愁买家……”

    清水试百户：“任何人我都可以牺牲，任何人我都可以放弃，一切阻挡我脚步的人我都要将其清除。我会爬上锦衣卫的高层，我会在耶梦加得之中发展自己的势力，我要把联盟和帝国全部颠覆……”

    胜：“你忘了吗？一醉解千愁……”

    然后，冯唐就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