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杀生丸看着铃的背影消失在黑暗的尽头,她的气味也越来越淡,心底不免升起一丝担忧——尽管那山里并没有邪气。
今夜依照约定到村里找她,没想到她竟然不在村里。那个枫老太婆说,铃七天前就进了须弥山,本应该今天回到村里,结果却不见人。他放心不下,立即赶来了,却看到那个臭和尚竟然要铃独自进山去找鬼魂。
和尚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杀生丸大人,为什么允许铃自己一个人去呢?只要您禁止,铃一定不会违背的。”邪见既是不解也是不平。
“如果不让铃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就没有必要把她放在村子里了。”杀生丸淡淡地说。
要让铃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选择。这是杀生丸五年前就决定了的事。
深参厚着脸皮凑上来说:“这位妖怪大人不但风度翩翩,还如此宅心仁厚,老衲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哼,好啰嗦的和尚。”杀生丸看他一眼都嫌烦,冷冷道,“如果铃遇到任何危险,你知道天生牙是专门砍彼世之物的吗?”
“啊?那把刀是用来杀鬼的吗?使不得、使不得啊!”深参被吓得满头大汗,拼命摆手。
“竟敢随意使唤杀生丸大人最在意的人,小心你们的寺庙连同这座山都被爆碎牙削平!”邪见挥舞着人头杖恶狠狠地威胁道。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深参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咕哝着“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那个小姑娘怎么能让这个大妖怪俯首帖耳,真是奇天下之大怪了。
***
铃抱着天生牙,一步步往后山那安置着莲花法座的空地走去。
这条路,她昨夜梦中曾经走过,此时只是故地重游。
多么奇怪的夜晚啊,而且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可是铃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杀生丸大人就在山下等他,而且她怀里还抱着杀生丸大人的佩刀。
为什么杀生丸大人会对铃这么好呢?甚至,为什么铃会遇见杀生丸大人呢?
“姑娘,你是有机缘的人,到底会是谁的机缘呢?”此刻,深参的话浮现在铃的脑海中。以前,枫婆婆也对铃说过,“铃”这个名字是深意的,“铃”是法器,是唤醒某种觉悟的东西。
冥冥之中,铃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自己和杀生丸大人联系在一起了。
转过熟悉的山道,山中那片开阔地出现在眼前。铃看到莲花座上坐着一个淡淡的人影,月光充盈着那个影子,似乎注入了某种力量,让那身影看得比昨天更真切了。
是了,今夜是月圆之夜。
“青樱,你来了。”那个人影开口说话了。
“澄心法师,我不是青樱,我叫铃。”铃轻声说道。
深参法师说过,澄心在意的那个女妖是个花妖,名叫青樱,据说已经有200岁了,但是面目看上去只是比铃稍大一点。
“哦,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青樱。”澄心说,“我那傻徒弟跟你说了我的事吗?”
“嗯。”铃点点头,“说了一点点。”
“他什么都不知道。”澄心说,“既然来了,不妨让你看看我的故事吧。”
月亮忽然之间变得越来越大,白色的光将铃完全笼罩住,除了白色铃什么都看不到了,不知过了多久,白色慢慢退去,眼前出现了一片樱花林。
大半夜的,这山里怎么有片樱花林呢?铃正觉得诧异,忽然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僧袍的少年僧人从樱花林下走过。
那是——澄心法师!
铃追上去喊他,他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去拉他,却发现手上空空。
不但澄心是幻象,铃自己是幻像,就连这片樱花林也是幻象。铃猜想,自己是进入了澄心的回忆。此刻她不但能看到澄心,似乎也能体会到他的感受。
澄心正从樱花树下走过,忽然从树后闪出一个少女。
好美丽的女子……她应该是铃见过的女孩里面最美丽的一个了。最让铃在意的是,那少女的头上,分明系着一串花铃。
“喂,和尚,你为什么要给妖怪说佛法呢?”樱花林下的少女拦住澄心的去路,笑盈盈地问。
“你为什么来听呢?”他亦淡淡微笑应道。
“因为我喜欢你啊。”少女假装不在意地回答,脸却红了。
“我亦喜欢众生。”他举步继续往前走,把少女留在身后,身上一片花瓣也不沾染。
“那你喜欢我吗?”她追着他问。
“你是众生之一,我自然喜欢。”
“我不要做众生之一,我要做你眼中的唯一。”她看着他的背影,“喂,和尚,我叫青樱……”
“我叫澄心。”他已经走远了,但还是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叫我什么都可以。”
……
又一个月圆之夜,少女站在樱花树下,似乎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灿若云霞的樱花。
“你为什么躲着我?”她委屈地问。
“我没有躲着你。”
“和尚不是不能说谎吗?”
“……我是躲着你了。”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不许说谎。”
“……因为见了你,会妨碍我证道。”
“你是说,你喜欢我吗?”
“……”
“喂,和尚,不是说你爱众生吗?那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对众生的喜欢,不是对你的那种喜欢……”
“是吗?”少女笑了,眼睛弯作新月,眸子里洒满星光。
她笑起来真是灿若花霞啊。
今生今世,佛祖既然传了菩提心灯,为什么还要让我遇见她呢?
……
日暮时分,又是在樱花树下。
“澄心,你几岁了?”
“19岁。”
“我200岁了呢。”她很得意。
“人与妖不同。你活了200岁又如何,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
“等你变成一个糟老头子,我还是十几岁的样子。”
“那又如何?”
“澄心,我好高兴,我能见到你老去,你却见不到我老了的样子。待你转世为人,我还要去找你。”
“我今生证不了道,下辈子还要做和尚的。”
“你做你的和尚,我还是青樱。你爱你的众生,我只要做众生之一就好,这样你就没有理由不喜欢我了!”
一阵樱花雨飘落,少女的身影化作片片花瓣,消失在夕阳返照的光景之中……
心痛和遗憾如风一般,阵阵吹拂而来,无边无际、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