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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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五章 仓惶东北遁,悠然西南来

    话说欧阳师徒三人飞出四五十步,将将落身时,瞧见陈奉、钟远二副将,为掩护众将士撤退,正给敌方千百兵士轮番攻杀,二人皆负伤累累。欧阳三人遂急起身,纵前去救。眨眼间,三人纵身杀入,宋方将士片刻便死伤数百人,余人皆望而却步。欧阳急传话陈、钟二人,令二人领将士往东门撤退。

    陈、钟二人得令,便要离去,欧阳忽然醒起另一副将司马达来,急问陈、钟二人。钟远回说:“前番宋军攻杀猛烈,司马将军奋力杀敌,已阵亡于宋军之中,尸身亦给宋军夺去了,想必是欲以将军尸首请赏!”欧阳闻言一阵悲悯,即又见旁侧宋军蠢蠢欲动,遂令陈、钟二人奔去。此时天已黑,城北门往里一二里内,皆起战火,昏昏冥冥,鸡飞狗跳。

    欧阳三人又掩护拼杀一阵,三人所杀之处,皆是欲追赶江都军的宋军,三人蹿纵飞跃,左右冲突,一二刻的功夫下来,剑锋指便了宋军赶前的大半人马,杀死杀伤一二千人。宋军追势受到挫,陈、钟二副将遂领残余的八九千江都军望东门遁去。欧阳三人且杀且退,如此一番迅猛的奔杀下来,气力亦已消疲了四五分,眼见断后已成,遂飞身离去。城中或是战火,或是官民百姓受惊之下的灯火,业已十分纷乱。

    欧阳领二徒奔不片刻,挨近城中央且偏西一侧来,忽然望见西门一侧光火冲天,烟尘滚滚。欧阳唤住二徒,道:“那里是我方将士的主力所在,亦是宋军的主力所在!大将军杨运虽去多时,然则宋军勇猛,诚不知我方将士如何了!”二徒闻言,晓得欧阳终是忧虑西门将士,无心离去,遂道:“既如此,咱们且前去看看!”于是乎,三人又飞奔而去。

    片刻,三人奔至西门里侧二里多处,双方将士果然杀成一片,且江都军败势明显,多数人马一面拒敌一面设法奔逃。欧阳偕同二徒又望宋军中杀去,杀不片刻,遇着副将裴炎和郭开德,二人正给宋军主力围攻。欧阳三人立时助力拒敌,五人并肩作战,斗志大盛,片刻之间,杀伤了宋军好手人员数十人,宋军因此畏惧。

    其时欧阳三人及裴、郭二人皆已负伤,裴、郭二人伤势较重。敌军畏惧后,欧阳遂邀约撤退。宋军主帅宋远晓得己军胜券在握,再者江都军残余已不过二万来人,大势已去,且己军亦疲累,遂不愿死追。于是乎,欧阳五人撤退。将欲退出,欧阳忽然醒起主将杨运来。

    欧阳出口相问,副将裴炎悲悯道:“前番我军溃退,大将军为掩护将士们撤退,奋力拒敌,给敌军几大副将围攻,已经阵亡了!尸身亦给敌军夺去!”欧阳问话时,已隐约有不祥预感,此刻听闻清彻,心头仍是大大的一悲,又思想当初自己谏国主弃城退兵,杨运意主保守,却不想如今他当真死守,以身殉国。欧阳悲悯间,几乎便要落泪。

    悲痛间,欧阳重声道:“若改日江都能夺了回来,我必于国主处谏杨将军为国之第一忠烈!”裴炎亦悲道:“其二子孝直和孝思可承职于军中领军!”欧阳然之,应了一声。正要行去,副将郭开德道:“尚书令蔡归生的大公子蔡岚亦死了!”欧阳一惊。听得郭开德续道,“不过他不是如杨将军那般奋力杀敌而死的,而是宋军猛攻时,他及其左右惧怕,奔逃不及,正巧给宋军的一个弓箭手射中了后心,因此而亡!”

    欧阳闻言又是一惊,跟着心中掠过一丝愤慨。不片刻,欧阳回复镇静,道:“人既已死,便不必追究过细了,待主公处禀告时,便言其战死的吧。既是留他蔡家名节,亦是保我将士英勇奋战之名节。或我于主公处,悄声言明,令主公自行酌情处分。”众将皆应。随后,五人一齐呼唤残余将士,纷纷望东门追赶去。

    一阵后,西、北二门残余将士,三万来人,皆奔逃至东门之外。欧阳和众将不敢耽搁,急领三万残兵败将,望国主众人后尘追寻而去。此时国主孔善民偕同众人赶行至东北十多里处的三河镇。此乡镇虽名“三河”,其实大小水沟绝不止三条,且湖泊江湾甚多。江都一二万官军民行至此,首挡于人马前头的便是四五丈宽阔的茱萸沟,众人因此而阻滞下来。

    江都令肃廷京道:“咱们行走仓促,倒不曾想,此处过河须有船只呢。”大司农陆桐望国主孔善民道:“此处本为南北漕运水道,白日间船只来往颇多,却是此时黑夜,船只皆散了。”户部令柳世权道:“可令将士们就近找寻船只,大众且在此歇息等候。”

    尚书令蔡归生疑道:“咱们有近二万官民,连同马匹二万四五千,少说亦得百来船只多次来回,方可渡过,却不知紧急之间,能否得成?若渡河未及,宋军又杀来,可如何是好?”肃廷京望孔善民谏道:“主公可遣数十个轻骑兵士,折回去查探,一面可知我城中将士胜败如何,一面可知宋军有无追来!若宋军未追赶,抑或我城中将士撤了出来,则咱们便于从长计议!”柳世权附议道:“肃大人此言有理,主公可纳之!”孔善民遂令将领张宝遣了一个小校,选捡了二三十个好手兵士,执火把策马往回走去。众人稍安。

    兵部令阮文业道:“纵然如此,但此处一路过去,河湖众多,眼下我官军拖家带口,只怕行走甚难!依臣下之见,不如折往西北而行,不仅可避开河湖,且可设法同薛敬、汪泉盟军会合,如此则军民皆安!”御史丞乌怀璞道:“阮大人之言在理!”刑部令展喜道:“此乃我官军解危之根本,下官亦认同!”

    柳世权却道:“阮大人之言虽有理,然则西北一面距江都城和宋军极近,咱们好不容易奔走出来,若折转去,给宋军察觉,人马恐遭大难!”蔡归生亦道:“柳大人之言极是!眼下西北一面犹如虎狼之地,万万去不得!而东北的昭阳(今江苏兴化县级市)、盐渎(今江苏YC市)等县,西面皆为河湖,易守难攻,实乃为避乱之佳处,且两县及东南面的海陵县(今江苏省泰州、东台、海安等县市),三县境地皆为我江都国领土,咱们前去安身,正是合适!若短时内不能归转江都,去昭阳城或盐城建都,亦未为不可!”

    大司农陆桐前刻听阮文业所议,觉着有理,此刻猛然听闻蔡归生讲得如此长远安稳,一时似觉更为稳妥了。阮文业却有他虑,道:“海陵县东面临大海,南面临大江,过了大江即为宋国国土,眼下江都给宋军占据,若日后宋军追击我军民,则昭阳、盐城等地有西、南二面皆临敌之危,东面大海又无路可走,实是十分危险!”众人闻言,又觉在理。

    听得蔡归生道:“咱们一面行东北昭阳,一面可遣人去西北,设法会合薛敬、汪泉众人!退一步讲,待至昭阳、盐城等地,宋军无论自西南还是南面攻来,咱们皆可往北撤退,北面州县甚多,境地广大,皆可攻取,为我所用!而西北一面,正南临宋军,正西面是周家境地,往西北是丐帮,东北过淮河为薛敬泰山派的辖境,实是四面临敌,绝难攻守!”

    阮文业道:“眼下咱们同丐帮、泰山是结盟之态,不是正好去会合他们么,怎么反倒惧怕跟他们碰头了?”蔡归生听得阮文业直言相对,微怒,道:“你是狡辩,且唐突冒险!若我官民未寻着薛敬、汪泉,反先给宋军包围了,可如何是好?”其时一二万军官民皆看望见了蔡、阮二人的争辩,且多数人觉二人各有其理,难以定夺。

    柳世权见二人愈言愈激,只怕二人闹翻,遂望孔善民道:“二位大人各有其理,不过眼下紧急,不容过多争论,还须主公您尽快定夺!”孔善民正欲制止二人,便道:“归生所议往昭阳、盐城安身,颇为稳妥,不过眼下紧急,不容耽搁,若我等欲望东北去,可如何得过?”蔡归生听闻主公采纳了自己计议,心中欢喜,但欢喜过来,实又不知紧急之下,这二三万人马,可如何过去?蔡归生不由思索起来。

    阮文业道:“主公既有东北栖身之意,臣下本不该多言,然则一路过去,如眼前这般的大小河湖,恐怕还有许多,不得一二百船只,实难以渡过!”蔡归生晓得阮文业所言非虚,便不做声。柳世权道:“阮大人此言有理,咱们须设法寻得一二百船只方可!得了船只,今夜则逢凶化吉了!”江都令肃廷京道:“此处河湖多,渔民必然亦多,不妨发动兵士,各家各户去搜寻,若一家得一只,一二百家,便可得一二百只了!”蔡归生道:“肃大人此言有理!”跟着又望西南向道,“奔去的数十人马未见转来,亦可说明宋军未跟来,正好使人去搜寻渔民船只!”

    孔善民正要下令时,忽然瞧见东面一里开外的远处,隐隐有许多火把闪动。众人望间,孔善民惊道:“莫非是宋军?”孔善民今夜担惊受怕,此时已然有些杯弓蛇影之状。蔡归生疑道:“宋军如何会自东边来?”柳世权道:“可令张将军差人前去查探!”将领张宝闻言,不待孔善民发令,应了一声,急使唤了几个前锋探哨,几人得令,便登了河边的一只小船,撑船而去。

    原来此处是东西来往的渡口,虽无有供二三万人马过渡的数百船只,却有一二个小舟。探哨去得片刻,副将张宝忽然醒悟,道:“莫非是我方海陵、昭阳、盐渎等县的县兵?此几县的援军今夜可还未赶至的呢!”柳世权大喜,道:“张将军之言甚是,咱们只顾惊慌,却忘了此一点!”蔡归生尤为欢喜,道:“果真如此,可再好不过!正可令主公率领大众前往昭阳去!”

    孔善民惊恐了大半夜,听得是自己东面州县的兵丁,如何不欢喜?果然,片刻后,几个探哨转来报道:“报告将军,是海陵、昭阳、盐渎等县的人马,总共一万人,由三县的县令统领!”众人大喜。柳世权望孔善民恭维道:“此乃主公吉人自有天相也!”孔善民欢喜得意。

    不片刻,三县的县令一齐赶至,下了船来,于孔善民跟前拜道:“小臣们接驾来迟,令主公受惊!”另一县令道:“因臣等找寻船只,故而耽搁了个把时辰。”孔善民听得“船只”二字,急道:“你们寻了多少船?”县令道:“共征得了二百三十只!”蔡归生欢喜道:“勉强可用!”孔善民道:“甚好!”

    御史丞乌怀璞望孔善民道:“主公,可令东面众兵士先行过来,护卫百姓,以防我官民渡过时,有西南面的宋军来袭!”柳世权道:“乌大人此议甚是!”孔善民亦惧宋军追来,遂令三县令督促兵士过来。

    因此处的大小沟河有三四条,而沟河之间又有陆地相隔,船只不能径直同行,故而众兵士每过一河,便得将船只抬起行走,至下一河水时又放下。如此一来,众兵士忙活了一大阵,方得全数登上孔善民众人所在西陆。

    此时二更正,清风徐徐,既不冷又不热,三四万人马聚于一处,火把纷攘,倒也热闹。孔善民等人正要登船时,忽然西南面道路现出了火把来。众人一惊,急转头望,却见火把不多,正是方才走去查探的数十快马。孔善民众人微微有些心紧,毕竟不知来人将有何报告,是喜是忧?

    不片刻,人马至前,领头的小校下马道:“禀告主公!我军有三万人马,由欧阳将军统领,已突围出来了!再过得一二刻,便可至此!”众人闻言欢喜,尤其站于将士和众官之间的百姓和官宦的家属们。唐婷听闻领军主将是自己夫君,晓得他已安身出来,始终绷紧的一颗心,此刻放宽了下来,跟着欢喜无限,彭长燕等人自也如此。

    孔善民本也欢喜,但仔细思想,想到江都七八万军兵将士,如今突围出来的仅三万,一夜而损失的大半多,心中又起阵阵隐痛。众人其时皆张望西南一面,只等待护城众将士行来,孔善民张望间,思想到午后宋军来袭前,欧阳和阮文业所讲的往西北撤退的计议,心中实是悔恨无比,当时一心只料宋军会举全军急攻南门,绝没想到他们竟会绕袭西、北二门,因而应对不及,又受惊慌,遭致大败。

    孔善民思想间,西南不远处大片人马行走近来。不片刻,领头的欧阳沧浪、郭开德、陈奉、沈安、钟远等人赶至,众人下马。孔善民瞧见欧阳面色隐有凝重,又不见杨运主将,便问:“杨运将军呢?”欧阳道:“杨大将军和北门的司马达副将皆于掩护将士撤退时,力战而亡了!另有西门副将蔡岚亦阵亡了!”孔善民及众官皆一惊,蔡归生和杨运、司马达二人的妻儿家属更是大惊。

    蔡归生的正室夫人亦即蔡岚的生母祝氏和杨运之妻罗氏、司马达妻室杨氏悲戚不住,相继啼哭了出来。蔡归生平素虽宠爱儿子,但此刻晓得人死不能复生,故而一悲过后,想到儿子因抗敌而死,可有大功,自己尚有次子蔡琴,正可受国主之恩。

    蔡归生急收了悲痛,侧望悲哭的夫人略斥道:“吾儿能为国难而死,乃是他莫大的福分,你又何必哭哭啼啼!”祝氏猛然闻言,又晓得国主在侧,便止了哭泣。杨夫人和司马夫人旁侧众人见状,亦急忙宽慰二人节哀止泣。柳世权、展喜等同僚,熟识蔡归生,晓得他爱子心切,猛然瞧见他如此“大义凛然”,心中既是好笑,又叹服他的高明。

    和蔡岚同为“京城四门帅”且有些嫉恨蔡岚的姜义成,猛然听闻蔡岚战死,心中着实是喜出望外;蔡琴作为蔡岚的弟弟,因不是嫡出,处处受着既是嫡出又是长子的蔡岚压制,心中着实是憋屈,此刻听闻哥哥已死,亦如姜义成一般暗自欢喜,蔡琴的生母张氏晓得蔡归生再无别子,亦有些欢喜,正室祝氏所以悲哭,亦是有此一故。

    自然,如唐婷、彭长燕等人一般,生还来的众将的妻子家属皆心中欣慰,感天谢地。果然,孔善民道:“大将军杨运和副将蔡岚、司马达三人为国捐躯,忠义足为垂范,待吾国王庭安稳之后,本孤定然会封赏三人及其家属!”跟着道,“眼下紧急,由欧阳和众副将率领众兵士掩护,余下官民听候号令,次序过河罢!”众将官闻言齐应。

    于是乎,众人扶持国主孔善民、国后赵氏及其他妃妾首先登船,因船有二百多,孔家人绝用不完,故而其余众官及其家属又陆续登船。人丛之中的彭长燕暗中留意,瞧见许多官家女眷,如蔡家、柳家、展家、肃家等,不知是平日娇惯,还是仗着自家官高,马车携带有四五辆之多,直逼国主孔善良民之家,且马车上船后,占空较大,旁人因此不能上船。

    彭长燕便悄悄行至师父欧阳旁侧,附耳低声道:“师父,你此时为大将军!他们一家人有马车四五个,国主孔公家的亦不过五六个而已!你不妨宣令,且令她们只准携带至多二个马车过去,多余者,待人马皆过去,后头无宋军追赶了,再与他们渡过去!如此一来,一次可多载许多人马呢!”欧阳其时正观望过渡众人,闻言觉着在理,遂宣布令道:“众将士听令!眼下紧急,无论谁人,马车至多可载二辆上船,多余者,待官民过去后,若无宋军追赶,再行搭载渡过!”

    众将士其时正扶持官民家眷登船,瞧见他们携带马车众多,拖拖拉拉,心中已然起愤,只不敢言明而已,此刻听得主将军宣令,遂尽皆呼好。蔡归生、柳世权等人,前刻默许自家女眷携带马车,此刻听得欧阳不问国主,“自作主张”,心中既有些不快,又无可奈何。

    却不想,将将登临彼岸的孔善民听闻欧阳之言,又悔恨今夜损失了的大半将士,遂于对岸张口道:“欧阳将军之言甚是,不过还欠妥一些,该一家只准一个马车等船方可,便是本孤的眷属马车,亦只允半数先过!免得误了我五六万官民和将士渡河!”欧阳、彭长燕、唐婷等人闻言,皆喜出望外,众将士亦欢声雷动,齐呼“国主英明!”蔡归生、柳世权等一二十大官家及其眷属,皆暗中羞惭。

    欧阳欢喜之余,忽觉醒,国主经了今夜之祸,似是慎重了许多,心中更是欣慰敬服。如此片刻后,一万官民百姓在将士协助下,皆渡过了大小四五个河沟和河沟间的小岛,至东面一二里外的大陆地去了。众人生怕宋军追杀来,遂又急急忙忙,分批登船过渡。一阵后,众兵士大半已渡,却是出乎众人预料,宋军不见追赶过来。又片刻后,所有将士、车马和物品皆渡了过去。

    欧阳及其副将为防备宋军追赶,遂将所有渡河船只,皆搬离了河滩。之后,孔善民率领众人又急行了近二个时辰,出了约一百五十里,终抵达了东北昭阳县的县城之中。

    时已三更末,众人多已疲累,众官和大户的女眷们,生平首遭赶行了如此长远的夜路,疲累更是不堪,那些性子娇而横的,心中早已怨声连连。然而,昭阳县的县令雷腾,因国主和众官及其家眷于自己的管治的县城中下榻,实乃从未有过之“盛事及荣幸”,心中欣喜无比,而陪侍的海陵、盐渎二县之令,心中却是嫉羡无比。

    原本海陵乃大县,县令戴延之有心请国主及众官去海陵下榻,奈何海陵县城乃是东南侧,众人为摆脱西南江都城中的敌军,一路望东北,故而不敢反向东南而行。而盐渎县的县城虽更为安稳,但众人奔行至此,早已疲累不堪,故而无人愿意再行了。

    次日晨明,盐渎县令钟景明奏请国主及众官继续北行,以便进驻盐城;昭阳县令则竭力挽留。孔善民问询众官之意,众官有人言,昭阳县处于海陵、盐渎二县之中,驻此可兼顾南北。孔善民遂纳此议,决意暂王庭暂驻昭阳;一面又使得力人员,再往江都西北去接应薛敬众人。

    昭阳县令雷腾晓得国主及众官终决定安身,心中欢喜。昭阳县虽也不小,但无论如何远不能跟江都城相比,因国主、众官及其家眷到来,昭阳县城顷刻间,繁闹犹如大都,城中百姓亦得以目睹了京城大官大户人家的尊贵和气派,如何不欢喜?若不是因此机缘,许多人致死亦不得见识京城人物一面呢。县令雷腾,急于向京都和王廷各官,奔走效劳,既是片刻无暇,心中又着实得意无比;而盐渎、海陵二县之令,兵士交由欧阳和众将统领后,自归本县坐镇去了。

    话说孔善民君臣众人抵达昭阳的这日,乃四月初五。这日近午,宋高老将马元通携了黄金、绸缎、歌姬美妇等物及一万护卫兵士,赶行至了江都城西北三四百里外的钟离县(今AH省BB市凤阳地区),于东南县郊的走马道上迎上了薛敬、汪泉盟军。

    其时薛敬盟军有七八万人,各帮派:朱武的襄城义帮、洛阳九龙镖局、太行山阮氏兄弟、关冷渊的太白山派、戴仲翁的终南山派、易山阳的崆峒派、孟先谷的华山派、寒光和尚的五台山派、同玄的南岳衡山派、包兴文的常山郡长枪帮、金大黑的HD郡邺县金氏斧头帮、郭图的泽州大刀帮、白子友的安德县太和门、申佩的PY县八卦门、赵顺的郓城县尚武门、何奎的HD郡武安县武威堂、田常沃的彭城县迷踪拳门等,为首则是盟主薛敬的泰山派和汪泉的丐帮。

    七八万人马一路逶迤而来,颇为雄壮。马元通远远地看望,心中不禁思想:“薛敬、汪泉二人揪集了如此多的人马,看来当真是欲置我大宋国于死地啊!幸是我方提前探知了此一动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双方迎上后,打头的薛敬、汪泉、孟先谷、同玄等人望见对方人马挂有“宋”字旗号,又隐隐望见威风凛凛的将士之间有一大列拖拉物箱的马匹以及二三十辆人乘的大马车,不由一惊。一惊过后,觉知对方似不是为打斗而来,又一奇。薛、汪等人稍后是另十多个帮派的帮主、掌门人,众人望见宋国来人,心中皆奇。

    两下止步后,马元通望当中的薛敬,拱手问到:“敢问可是薛敬盟主?”双方不曾见过,马元通因此发问。薛敬略拱手回应:“正是在下!”马元通欢喜道:“薛盟主,中原各大帮派的众位帮主、掌门!在下马元通,乃江南宋国将领!在下奉国主宋公之命,携了黄金四千斤、丝绸六千匹、歌伎美妇三百名,特地前来恭迎众位,同众位讲和,结交长久之谊!”马元通颇为精明,他晓得薛敬盟军中多有杂小帮派,且有黑帮,其帮主、帮众必然喜好财物和妇人,故而讲“黄金四千斤、丝绸六千匹、歌伎美妇三百名”时,有意放宽放亮了嗓门。

    果然,薛、汪等人身后的帮派首领,诸如襄城义帮朱武、洛阳镖局的镖师左擒龙和卫德、常山郡长枪帮的包兴文、HD郡邺县金氏斧头帮的金大黑、泽州大刀帮的郭图等等,闻言皆欢喜不胜,便是泰山、丐帮的一些首领亦暗中欢喜。唯有薛敬、汪泉等少数几人,一来出于个人名誉,二来顾念与江都孔善民的约定,心中隐隐有不安。

    宋高和马元通的这一招,薛敬全不预料,心中颇为错愕,紧急之间,薛敬望马元通,佯作糊涂,道:“平白无故的,不知马将军携了这许多财物来迎候我等,是为何意?”身后众头领听得薛敬之言,似无欢喜之意,不禁疑惑起来。

    马元通瞧见众人现出疑惑面色,晓得于薛敬不满,朗声道:“薛敬盟主和汪泉帮主,集合了中原一二十帮派,特为南下来结联江都孔家,以攻打敝国,此事已然天下皆知!据实而言,敝国偏居江东南一隅,和众位素无怨仇,实不该兴此兵戈之祸!不过众位已来,敝国国主宋公亦不怨怪,故而令在下携来了这些许财物相赠,以求消弭兵戈,各家安好!”马元通因有这许多财物和美女,心中底气十足,故而讲话时颇为神采奕奕,且马元通讲时有意观望薛敬、汪泉身后的众帮主、掌门,一来令众人明白自己所携财物是欲拱手相送,二来是留意众人的作色。

    果然,众人闻言又复喜色,距前头薛敬较远的泽州大刀帮主郭图、PY县八卦门主申佩、郓城县尚武门主赵顺、HD郡武安县武威堂主何奎、HD郡邺县金氏斧头帮主金大黑等四五人,更是禁不住低声谈论起来,言辞间于宋国的“友好之意”十分欢喜,而挨近薛、汪一侧的十来帮主、掌门虽不敢出声,心中却多是迎和他四五人之议。马元通瞧见此状,心中安定。

    这前头的薛敬听得马元通将话语挑白,且自己理亏,难以应对,故而面色有些暗淡。薛、汪旁侧的衡山派掌门同玄,晓得联孔伐宋之事于孔家和薛、汪等人皆有极大好处,而自己的南岳衡山,距淮河南北、江都、江东南的宋国,皆十分遥远,伐宋除了钱财和薛敬的交情,实无其他好处,之所以前来乃是当初衡山独立成派,受了薛敬和汪泉的助力,碍于情面,不便推托罢了。

    同玄见薛、汪二人疑难,遂向薛敬开口道:“既然马将军和宋国主善意而来,薛盟主何不答允了他们!”跟着声音放低一些道,“有了马将军的话和他身后的财物,咱们身后的众人哪里还能有心去拼死卖命呀?”同玄身后的寒光听见了同玄的话,且他已无斗志,乐得同玄之言,遂和道:“同玄师兄讲得不错!”

    薛敬闻言,晓得二人已无斗志,自己又碍着面子,遂转头来望他左侧的汪泉道:“汪兄之意如何?”汪泉的左侧是华山掌门孟先谷,他虽不言,然他听了同玄话语,心中实已认同。汪泉因同孔善民有战后铸造新龙头杖之约,心中其实比薛敬更不愿罢兵,不过汪泉听了同玄和寒光的话,觉知众人心志已散,难以强收,纵然要挽救江都和孔家亦得另谋计策。

    汪泉不得已,道:“事已至此,不如迎下宋国来使,且再商议罢!”汪泉碍着马元通的面,不便直呼其名,此刻心中不快,又不愿以“马将军”称呼,故而讲“宋国来使”。薛敬得了此台阶,遂望马元通道:“既然马将军和贵国主有友善之心,我方亦能拒人于门外,我双方便言和了罢。”马元通微微一笑,拱手示应。薛敬身后众首领无不欢喜。

    薛、汪二人心中皆暗思:“亏得是江都孔家的告急求救人员已先一步离去了,否则看了眼前这光景,该是何等尴尬!”二人思想间,心中唯有叹息。薛敬又思想:“伐宋实是我泰山派和汪泉丐帮、江都孔家之间的大计,绝不是些许金银财帛所能权衡,眼下宋高君臣既然得知此讯息,并抢先出了手,则我和汪泉唯有打发走了马元通,再行谋划了!”

    听得马元通拱手道:“敝方来得仓促,不曾设想什么繁文缛节,唯有将财物和歌伎妇人献上,而后恳请众位罢兵而已!”众首领闻言,有人欢喜道:“如此却好,痛痛快快,少了那不必要的麻烦!”旁人欢喜应道:“正是如此!”马元通欢喜道:“既然如此,薛盟主和众位且商议如何分配财物,我方可赶紧奉送上来!”

    五台派掌门寒光到底是佛门中人,虽出于谋生和益利之故而融入世俗,但到底不敢收受歌伎妇人,故张口道:“金银和布帛乃事业之必须,理应接纳,不过歌伎妇人等淫邪之物,我等名门正派,怕是不能收纳的了!”马元通和左右副手,猛然听得“名门正派”一言,心中不禁暗骂道:“你们都干了这趁火打劫的勾当,还妄谈什么名门正派,却不怕惹人笑话?”

    不仅马元通几人如此思想,便是薛敬一方的众首领,亦晓得此番征伐实是不义,故而心中亦自嘲。寒光之言却合了薛敬、汪泉、同玄和孟先谷等人之心,如华山掌门孟先谷,他虽应同薛敬联手江都,攻打宋国,却始终以名门正派自居,且于声色荒淫之事颇为忌惮,生怕动摇门户根本,故而赞同寒光之言。

    不过后头的郭图、申佩、赵顺、何奎、金大黑等一帮杂小帮派的头领却大为不愿。听得HD邺县金氏斧头帮的帮主金大黑急唤道:“寒光大师可别介呀!在下还有一帮兄弟没娶妻生子的呢!难得人家送上门来,怎么说不要便不要了呢!”泽州城的大刀帮主郭图亦和声道:“正是呢!此亦是马将军和大宋国主的一番美意,无论如何不是咱们强抢来的,如何不要呢!”郭图心中欢喜,故而称呼马元通为“马将军”,称宋国主宋高为“大宋国主”。

    这一面的马元通闻言,心中暗是得意。跟着,如襄城义帮主朱武、常山郡长枪帮主包兴文、安德县太和门掌门白子友、PY县八卦门主申佩、郓城县尚武门主赵顺、HD郡武安县武威堂主何奎、彭城迷踪拳门掌门田常沃等皆出声附和。

    寒光乃圆滑之人,虽不便收纳妇人,却知不能得罪其余帮派首领,便道:“在下乃佛门中人,妇人等物实不能要,不过在下乃自家之言,于他派无干!”金大黑欢喜道:“不错!寒光大师的佛门子弟不便纳妇,我等世俗中人却不妨!咱们正好各得其所!”

    孟先谷较于寒光则有些顽固,他正色道:“大和尚讲得不错,歌伎妇人实为致淫之物,祸乱之源,绝不能要!”金大黑等人闻言不快。薛敬听得“祸乱之源”,心中警觉;宋家一面的马元通唯恐生变,心中亦惊。

    衡山派掌门同玄,修道一生,从未亲近妇人,于孟先谷之言十分赞同,遂道:“孟掌门讲得不错,我等正派中人,如欲纳妇,便明媒正娶!若强势掠夺,则传扬出去,日后可还如何立身江湖?”马元通禁不住,张声道:“此一二百人乃吾国各州县的歌姬,人人皆已赎身立契了的,绝无一个是掳掠拐骗来的,众位大可安心纳为妻妾!”金大黑、郭图等人闻言,急向义帮朱武使眼色,朱武便道:“既有马将军此话,咱们便可宽心了!我等七八帮派尚有许多兄弟无有妻儿,正可趁此纳为妻妾呢!”

    薛敬出于稳固自己的盟主之位,万不愿得罪众人,然他确又如寒光、孟先谷等人一般心有顾虑,晓得自己堂堂武林盟主,声誉十分紧要,泰山派亦是响当当的名门大派,不能行收纳妇人等荒淫之事。薛敬不能断决,望向一旁的汪泉道:“汪兄以为如何?”

    汪泉的丐帮虽为武林大派,却不忌讳纳妇之事,故于朱武和寒光之争不能断决。汪泉随口道:“在下亦不敢妄定。可由在场的帮主、掌门往左右两侧移步,以多数派为断!”薛敬身为盟主,不愿生乱,遂催马行出几步来,转身望众人道:“既然双方争持不下,便依照汪泉帮主之议,大伙儿各自为判,纳或不纳,以多数者为定!”金大黑等人闻言欢喜,孟先谷、同玄等人虽不快,却不便多言,马元通不知结果如何,只暗暗祝祷。

    薛敬道:“众位帮主、掌门!愿纳妇者,往我左侧行出,不愿纳妇者,往我右侧行出!”金大黑、朱武等杂小帮派的帮主、掌门人相互使眼示意,一个鼓动一个,一下子便有十来人往薛敬的左侧行了过去,反观薛敬右侧,则仅有寒光、孟先谷、同玄三人最先行了过去。汪泉原本不偏向左右任一面,却是瞧见寒光三人一面实是冷清,且他一面占据道义,便行去了三人一面。

    终南派掌门本欲向寒光一侧行,奈何太白派掌门关冷渊先一步行了过去,因二人有隔阂,不愿站身一处,戴仲翁遂转向金大黑众人一面。洛阳镖局的左擒龙和卫德嘀咕了几句,不知谈了什么,跟着亦望寒光一面行来。于是乎,左右站定。

    金大黑、朱武等人见对面人少,暗自宽心得意,马元通自也宽心。孟先谷不快,道:“他一方皆杂小门派,人数比我一方可多,如此做法,自然他们占便宜了!”金大黑道:“孟掌门此言,该事先言明,眼下彼此决意已定,您再出来放马后炮,可令人不大痛快呢!”金大黑一面有崆峒掌门易山阳、太行山的阮氏兄弟等,他几人听闻孟先谷讲自己为杂小门派,心中颇为不快。

    阮氏中的老大阮自雄道:“孟先生该知愿赌服输,怎么还骂人是杂小门派呢!您华山一派再大,亦不能将我等一网打尽罢!”易山阳亦道:“可不是么!华山派不过是五岳之一罢了,亦不见得多大气候!”孟先谷一来自知失言,一来羞怒不住,只重重地呼出一个“你”字,不知如何争辩。

    薛敬猛见双方言语过激,生怕生乱,急制止道:“几位稍安勿躁,听我一言!”双方瞧见薛敬声色俱厉,方不出声。薛敬续道,“既然咱们有言在先,便得言而有信!”转又道,“不过纳不纳妇,皆是各派自愿,不能强人所难!既然如此,本盟主斗胆决定,纳了妇人的帮派,于金银和布帛一项,则少分取一些,不纳妇人的帮派,多分取一些,如何?”寒光、同玄等人不能收纳妇人,心中本觉有些吃亏,此刻听闻薛敬如此分配,心中大为欢喜,寒光忙应:“盟主之议不错,十分合乎情理!”

    金大黑、朱武等人闻言,虽觉有理,却不知薛敬等人会克扣多少金银财帛,且当中贪心的一些人,本以为对方不要妇人,则妇人一项如同白送,故而忧心起来。崆峒掌门易山阳原本于是否纳妇,犹豫不决,此刻猛然闻言,更不迟疑,便往对面行了过去;太行山的阮氏兄弟和同样犹豫的戴仲翁亦跟随而去。金大黑、朱武生怕众人离去,急讲话鼓动,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便不再动。原来金大黑、朱武等人所讲,乃是歌姬美妇,照样是生财之物,或许比之金银更有大利,众人本知此道,闻言遂安。

    薛敬有些不耐烦,道:“岂不知有得必有失,咱们切不可贪心无度!无论如何,须赶紧定个主意来,免得拖拖拉拉,弄到天晚了,却还没个结果!”汪泉随口道:“既如此,大伙儿有话赶紧讲!”于是乎,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争论一番。

    马元通始终于旁观望听取,其时马元通所携的黄金四千斤连同木箱装了十马车,布帛六千匹连同木箱装了二十车,二百妇人分坐了十个大马车,薛敬一方总共十九帮派,其中愿纳妇人的九个帮派,马元通见众人纷乱,争持不下,遂献议黄金由不愿纳妇人的九个帮派全数分取,正好一帮派四百斤,布帛二十车除了九个纳妇人的帮派一帮派分取十车外,余下另十车,全数分与十个不纳妇人的帮派,因此十帮派有大小主次之别,故而十帮派中又可区分出半数小派来,不授布帛。

    如此分法,等同于愿纳妇人的九个帮派无金银,不愿纳妇人的十派中有五派无布帛。众人合计着较为稳妥,且又难以分配十分均匀,便多数人答允了。薛敬和丐帮因派出来的人马最多,故而分取金银布帛亦最多。不过薛敬为着收买人心,又为抚慰异议较大的几个帮派,便自愿自他泰山派中分发出一些金银布帛来与几帮派。

    汪泉此番,如同副盟主,他碍于情面,不得已亦分拨出了一些来,分与有异议的几个帮派。如此一番后,马元通将金银财帛和妇人奉上,许多帮派皆得了黄金和布帛,皆大欢喜。马元通眼见大功告成,拱手“祝贺”众人。众人不费一兵一卒,得了莫大好处,遂纷纷道谢。

    薛敬醒起前刻的孟先谷之言,又重声讲到:“不过方才孟掌门所讲不无道理,妇人女色乃淫邪之物,致乱之源,且军中禁携妇人,乃是规矩!故而收纳妇人的帮派,切记滋生乱子,若有人把持不住,给妇人弄出乱子来,可别怪本盟主不留情面了!”金大黑道:“既有盟主号令,我等一定严防谨守!”朱武、郭图等人皆应和。马元通亦思想:“薛敬不亏为盟主,确有些过人的见识和威势!”

    于是乎,众人欲行。薛敬急向汪泉使了个眼色,汪泉会意,晓得薛敬是欲待马元通和众人离去后,再暗中商议,二人遂随同众人转行去。马元通没有留意到薛敬和汪泉的眼色,原本国主宋高另有书信与他私送薛、汪二人,此刻见得二人亦随众人离去,省去了一番麻烦,亦是有利之事,便临时决意不提书信之事了。薛敬众人远去,马元通众人亦转身折回。

    眼见自己不辱使命,退罢了薛、汪二人的七八万大军,马元通心中颇为欢快得意。正此时,马元通的助手,亦是此事的副使邓荣望马元通道:“大将军,国主宋公行前有言,咱们可另允薛、汪二人江都国西北和北面的十几州县,供他二平分,方才您却不提此事,不知为何?”

    马元通颇为得意地笑道:“如此一来岂不更好?薛、汪大军退去,江都孔家必死无疑,而我大宋国仅是损失了一点财物和一二百妇人,却能获得江都国的大片领土和人口,岂不大好!国主得知,岂不更是欢喜么!”副使邓荣闻言,亦觉有理,便不多言。

    马元通欢喜间,续道,“你不必多心,只管随本将军归去领赏罢!”马元通讲罢,哈哈一笑。邓荣瞧见马元通如此稳算,心中亦欢喜。

    却说薛敬一面。众人行了大半日,傍晚时分,抵达钟离县北部的一个小乡镇中,相约就地歇息。一更末,众人渐歇。薛敬约了汪泉秘议。

    薛敬道:“他众人本为钱财而来,如今既得好处,必思归去,难以强留。然你我二派,因同孔家有秘约,亦有情义,若如此受了宋家好处便折回,日后传扬出去,可大为不利。”汪泉时下正有此意,遂道:“不错!你我须设法挽救此事。”薛敬疑难道:“三日前江都的人员便来告急,眼下盟军又散了,且正回行,若宋军攻得急,江都抵不住,只怕已然垮了,确不知如何挽救。”

    汪泉闻言叹道:“宋军这双管齐下的计策确是用得高明狠毒。”薛敬亦叹道:“宋高等人先是探知了我等意图,眼下又能行此高明计策,如此看来,宋国诚不是亡国的时候。”汪泉道:“原本你我二人应允孔善民,协助其将宋家军马逐出金陵,赶去太湖以南,而后领其国下的北部州县,如今落得此局,岂不尽成泡影了?”

    继又道,“原本淮河南北之地有孔家牵头,是最易得手的,如今落空,可该去何处寻求?若宋家将孔家击垮后,又将其土地和百姓据为己有,则你我当下便成了为他大宋国出力了。”薛敬闻言一惊,道:“看来孔家不能亡!”

    汪泉留心时,薛敬续道,“宋家得了江都整国的土地人口,江淮之地尽属宋国,其实力必然大增,若他君臣再有北上中原,统一河南与山东之心,则你我两家便要成宋家的阶下囚了!届时他有几十万大军,如何能挡!”又道,“若孔家不亡,则他两家必然相互忌惮,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宋家不敢妄出杭州与太湖,孔善民亦不敢妄出金陵与江都,如此淮河南北可成安宁之地了!”

    汪泉闻言亦醒悟,道:“不错,正是此理!既如此,你我二人何不去江都一面,查探孔家安危如何,设法救他一救?且不说对付宋家,无论如何将孔家保住了再说。”薛敬道:“仅是你我二家之力,似单薄了些,失去了盟军的声势,只怕宋家轻视。”汪泉沉思间,道:“是否可邀约孟先谷、同玄和寒光等人同往?”

    薛敬道:“若能得他几派同往自然是好,只不知他们是否愿去?”汪泉沉吟间,薛敬又道,“最紧要者眼下急需探知孔家安危如何?若孔家已亡,则一切划算皆无从谈起了。”汪泉思索片刻,道:“咱们可一面使得力人员抢行去查探,一面择帮派中的主力,日夜兼程,前往江都。若孔家尚在,则可救之,若已亡,则咱们亦尽力为之了,不亏理于他了。”薛敬道:“可。至于孟先谷、同玄等人一面,不如你我二人同往,若能成,亦可增添你我二派之力。”于是乎,二人一同往孟先谷处行去。

    不片刻,二人齐至,孟先谷颇恭迎。二人将事体言明,孟先谷不便推却,遂答允说“可携部分徒众随行。”薛敬二人又行往同玄、庞勋和寒光处,二人听得孟先谷已答允,推却不住,遂答允。同玄、寒光等人晓得今日洛阳镖局受纳财物布帛不少,遂献议薛敬二人再去左擒龙和卫德二镖师处。

    左、卫二人本不情愿,但薛、汪二人说孟先谷、寒光等人皆允,二人遂不得已而应。于是乎,六派头领聚集一处,商议片刻,终决定选点帮派中的精强高手人员,六派总共三万三四千,等候天明进发,快速出击,速战速决;其余人马押送财物随同其余帮派先回。

    次日平明,薛敬急招各帮派首领,宣布将分兵协助孔家一事;众人闻言,微微一惊,却是归意已决,无人愿出声表态。薛敬早有预料,不强求众人,只嘱托众人照军纪回行,不可生乱。于是乎,两下分行。

    薛敬等人领三万多精强人马往东面的江都飞马而去,犹如一个庞大的马帮。午后未时正,三万多人急行至江都城西北百里处的陆庄乡,正巧迎头碰上孔家急赶来的探报人员。薛敬等人得知是孔家人员,急问孔家情势。探报人员不敢隐瞒,遂将宋家军马已占据江都城,孔家军马和官民皆逃往城东北面昭阳县。薛敬等人听闻孔家尚在,心中略安。

    孔家探报人员又照国主孔善民之意,向薛敬众人请求,尽速出兵援助。薛敬招呼孔家人员稍待,他几人先行商议。薛敬道:“孔家既来求救,必是料定宋军还会向西北追击他们,眼下咱们该如何行动?”洛阳九龙镖局的左擒龙和卫德碍于情面而来,其实不愿卖命,左擒龙道:“江都城中的宋军尚有六七万人,是咱们的两倍,咱们人员虽精强,却未必能稳操胜算!”

    薛敬道:“这个自然。再说,咱们已领受了宋家的财物,再去兵戎相见,亦有些讲不过去。”寒光道:“此事极易。咱们只须同孔家军马合拢,助其声势,令宋军畏惧即可。”同玄道:“还有一计。”众人留心,同玄续道,“咱们可居中调停。若宋家能知难而退,咱们便两头不得罪;若宋家不卖咱们面子,再联合孔家围攻江都城不迟。”薛敬闻言点点头,道:“既如此,咱们径往江都城东北行,同孔家会合,再行商议。”于是乎,薛敬将孔家探报人员招来,令他几人转去如此这般告知孔善民。

    歇息片刻,薛敬众人又往东行。小半日后,天将黑,抵达了江都城正北面五十里处的临湖镇,镇东北五六十里处即为昭阳县。薛敬众人遂于镇中安歇,等候孔家人马来接应。个把时辰后,探报人员抵达昭阳县城。孔善民得知薛敬盟军到来,喜出望外,同欧阳和众官商议,终定于明日明天率大军前往会合。

    话说此时宋高已将大军的中军移至了江都城中,且“捷报归来”的马元通亦在城中。宋高等人其实正待增兵,而后分昭阳县西南和盐城西北,两路大军合力将孔家残余军马围杀于昭阳、盐城等县。当夜,众人猛然听闻薛敬盟军抵达城北临湖镇,尽皆大惊。

    马元通尤为惊愕,不知薛敬众人何以言而无信,去而复返。不过,众人得知此时薛敬盟军仅三四万人马时,便晓得薛敬人马大半已折回,此时赶来的仅是少数。宋高因此而责备了马元通一番,罪其未将自己的书信送抵薛敬,以致薛敬等人少数人去而复返。马元通原本恃此为奇功,此刻只羞得无地自容。

    末了,宋高等人因不知薛敬等人此来意图,众人便又商议应对之策。马元通觉着变故因己而起,请求戴罪再行,持前番的宋高书信往见薛敬,说其退兵。宋高觉着马元通此行到底可探明薛敬意图,遂应允。

    个把时辰后,正是二更,马元通抵达薛敬处。片刻后,设法得以独见薛敬,将国主宋高所允“击垮孔家后,将江都西北、北部和东北三面州县全数划与薛敬和汪泉,令二人退兵”等事告知之。

    薛敬微微一惊,心下思想:“你君臣前番怎么不如此划算,却要送什么歌姬妇人?眼下寒光、孟先谷、同玄等人在侧,三万多人马亦奔行至此,又和孔家接应了,如何还能出尔反尔!”薛敬如此思想,亦是心中无奈,便一口回绝了马元通书信中所谈之事。

    跟着,薛敬将汪泉等其他人皆唤来了跟前,一同见马元通,马元通颇为无奈。自然,薛敬唤来众人,乃是当众人之面,表明欲居中调和,令宋、孔两家罢兵之意。马元通得知薛敬众人意图,且对方并无攻击本国军马之意,心中稍安。双方略谈几句,马元通又连夜折回江都城复命。

    马元通至江都城,已是三更正,将此行结果和薛敬众人意图报知宋高。宋高欲待责怪,却见马元通来往奔波,颇为辛劳,且自知有罪,满面愧色,便不再责。又此时夜深,君臣几人遂各自安歇。马元通心头犹是不快。

    次日清晨,宋高君臣一面商议对策,一面遣探子往北面查探薛敬和孔家动静。此时孔家兵马已行,主将为欧阳沧浪,且孔善民亦随在军中。近午时分,双方会于临湖镇城。昨夜探哨报说薛敬来人只三万多时,孔善民便晓得事情有变,此刻见面,便向薛敬几人详问。

    薛敬晓得难以隐瞒,遂将宋国主宋高使马元通赍财物半途“拦截”一事,讲与孔善民和欧阳等人,孔善民和欧阳其时尚不知此时,因此大惊,心惊之后,于宋高君臣的厉害手段,颇为敬服,亦是自知计谋不足。

    薛敬又讲众人得了财物后心散,只盼归转享乐,不愿动兵,是马元通去后,自己和汪泉力约寒光、同玄等人前来,方有了临湖镇的三万多人马。孔善民晓得此番变故全是宋高君臣凭勇用计引来的,并非薛敬和汪泉之过。因此孔善民听闻薛敬和汪泉仗义转来相助,心中颇为宽慰,亦是无话可讲。

    再跟着,薛敬几人向孔善民讲了居中调和与调和无效再行兴兵两大计策。因此两计于江都一方皆有利无害,孔善民遂欢喜。孔善民又唆使薛敬几人尽速施行,并声言宋国大军若退回江南岸去,便重谢众人。寒光和左擒龙、卫德等人本不大乐意来,此刻听闻孔善民将有“重谢”,心中稍慰。其实薛敬昨日自探哨口中得知孔善民君臣尚在时,便知自己和汪泉此行是赌赢了。

    于是乎,薛敬和汪泉遣人去江都城同宋高君臣谈判,薛敬使了师兄许盛为,汪泉使帮中长老曹洪,孔善民亦使柳世权同往。

    正午时分,许盛为三人抵达城中,见了宋高君臣。其时宋高君臣因有探子报告,已知薛敬和孔善民相会。双方于南城的原孔家大将杨运的宅邸中相见,此时杨运作为力战身亡的孔家忠义将领已给宋高命人安葬,此亦是宋高君臣敬重杨运忠义与爱国之故。柳世权身为孔家之臣,得知同僚已给敌军安葬,心中颇为感触。

    双方见面,宋高其实不愿就此退兵,遂望许盛为和曹洪微微笑道:“众位去而复返,可有何见教?”许盛为晓得宋高是指前日众人收受他财物折回一事。许盛为亦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人,他还以一笑,道:“事有未了,不得不转来,请国主勿怪!”宋高闻言一惊,心中道:“此人倒厉害,嘴皮子了得!”宋高道:“是孔家差你们来的?”

    柳世权听闻此句,不大乐意,拱手道:“鄙人乃江都国户部首郎,贱姓柳,名世权。此番乃我三家邀约而来,同贵国讲和。”原来柳世权和许盛为等人同宋高皆是首次见面,故而不识。宋高道个“失敬!”又望许盛为道,“几位有话不妨直说。”

    许盛为遂道:“战事至今日,孔宋双方皆有伤亡,而江都孔家伤亡尤重,城池土地亦受了许多糟蹋。既然如此,在下和曹长老,代薛敬盟主和盟军众位首领,请宋国主罢兵,退归江南,还孔家江都城池。”宋高道:“此一战,敝国本未愿打,却是江都君臣图谋敝国在先,敝国不得已而兴兵抗击之。眼下江都君臣计谋破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便要请求退兵啦?”

    宋高到底是一国之君,他因愤恨孔善民联手薛敬、汪泉等人图谋自己国民而欲讲“计谋破败”及“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等话语,发泄发泄自己心中愤恨,但此等辞句到底易于刺激对方,故而他讲时,眼色却极平和,且话声亦柔和。许盛为和曹洪闻言,晓得宋高是顾及自己颜面而不言明孔家联合自己帮派谋宋。此事孔家和中原盟军一方确是理亏,故而许盛为不能答。

    听得柳世权道:“宋国主该晓得,在下和敝国国君孔公,还有许多如今栖身江都的同僚,原本皆是江南岸的金陵人氏!我等之所以来江都,实乃是拜贵国所赐!金陵城本非杭州及贵党派所有,敝国欲兴兵,实是求当初本家之城池与百姓,此事理所当然,何罪之有?”

    宋高不料到柳世权乃是孔家金陵跟随来的旧臣,亦不料他会忽然讲穿此事,一时亦不能答,晓得针锋相对,必然谈崩,而此时宋国援军未至,薛敬盟军与孔家军马已合于城北,故而不敢同他双方碰硬。其时宋高在侧者有宋远、卫南、石凤权和马元通等人,人数倒是胜于柳世权一侧。

    卫南是个好胜的心性,她见国主受挫,不利己方声势,道:“天下土地本不是那一家那一姓的,我大宋国凭借军马实力取得城池百姓,孔家又有何言辞?”柳世权道:“眼下我江都六万精兵,薛敬盟主处有三四万,且皆为中原高手,两军合拢,近十万精兵强将,踏破江都城只在举手之间!若照阁下之意,我双方军马便可取此江都城池啦?”卫南满面羞红,欲再争辩,却给国主宋高举手挡了转去。

    宋高正色道:“敝国罢兵亦可,不过此番兴师动众,所耗人力物力实不在少数,江都国一面,总该有所表示方可。否则岂不成了,江都君臣要打便打,要退便退?敝国将士岂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柳世权闻言迟疑,他本待许盛为讲话,奈何他望了许盛为一眼,却见许盛为自顾自地皱眉思索,似不察觉一般。

    柳世权不得已,只得自己开口道:“宋国主不妨直说。”宋高道:“贵国若能送上黄金一万斤,布帛二万匹,以作赔偿,则本孤即刻罢兵,退转大江南岸!”许盛为和曹洪闻言皆一惊。一惊之后,许盛为醒起,心中思想道:“如此数目正是他前日奉送我中原各派人马的数目,合二百歌伎妇人在内的三倍,照此说来,他宋高是分文不赔,还赚着一笔啊!果真是精打细算,无赔本买卖!”

    果然,柳世权闻言亦一惊。柳世权道:“此数目不小,再者战事是在吾国中发生的,眼下吾国城池破败,房屋毁损,城外庄稼亦坏,只怕还难以取出如此数目!”柳世权本欲全胜而去,受国主夸赞,奈何给宋高咬了一口,自然不乐意。宋高微微一笑,道:“堂堂一大诸侯国,据有数十州县,百姓不下百万口,如何会拿不出此区区几万数目呢!说出去岂不令人笑话么?柳大人不必为贵国主操心啦,亦免得咱们今日谈不拢呢!”

    柳世权听得宋高有暗责自己越权代国主决定之意,便不敢再说。柳世权拱手道:“既如此,且容我几人转去向孔公告知了再来。”宋高亦望他几人拱手道:“恭候众位佳音。”于是乎,柳世权等人又出城,回行临湖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