酌酒拭长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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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君已入瓮

    嘉谷关,秦长城的第一雄关,高七丈,长十丈,用砖九万七千八十六块,气魄雄浑,实无愧长城龙首的别称。只不过如今雄关被鲜血浸染,壁色幽红,看起来有些狰狞。

    日薄西山,正要入关的李无攸忽地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铃声,他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只见一即将汇入官道的小路上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车辆奢华,大马健硕,马的脖根处更是挂了只响声清脆的铃铛。

    行在这边关塞外,更值山河震荡的非常时节,谁不是捏着鼻子赶路,生怕稍微走漏风声,就会招来嗅觉敏锐的野狼野狐。哪会如来者这般嚣张,单车单骑行的明目张胆不说,还自带招妖铃,车主若不是艺高人胆大的绝顶高手,那就只能是被马屁嘣坏了脑袋。

    马车在众人面前停下,应该是车夫身份的老头想下车搭讪,奈何个头实在矮小,两只小短腿搭在车辀上跟打秋千似的着不了地。杨焕看向此景憋住笑意,李无攸也是无奈摇头。他径直走向马车:“老先生,我抱你下来?”

    那矮小老头扭头一看,也不知睁没睁眼,满面皮肤蹙到一起,笑道:“那敢情好。”

    李无攸微微蹲下,轻轻抱起老人的双腿,提臂一抬,就要把老人抱下马车。谁知老人这个时候竟然放了个响屁,还转头歉意一笑:“呃,人老了,括约肌绷不住了,不过少侠放心,仅仅就是个屁。”

    “呃,不碍事”李无攸赶忙把老人放下,鬼知道这老东西会不会拔起萝卜带出坑,来个一泻千里。

    杨焕实在受不了,干脆放声大笑,阮为也跟着嘿嘿起来。熊正恒望着那矮小马夫,神情竟然第一次严肃、郑重起来。

    不语楼,核心成员分为天地两属,其实力也自然有着天差地别。他熊正恒自负有些习武天赋,自从阿香死后便独身磨砺多年,境界也稳固攀升。靠着宗门的栽培,他练就了一身刚烈爪功,自信就算遇见初入凌虚境的高手也能博上一搏,可如果面对眼前的老人,他自知连运气的机会都没有。老人姓韩名岑,曾为练就一种飞剑术而自毁双目,如今凌虚大成,在不语楼位列天属第三,别名草上飞。

    熊正恒望向老人,老人也不留痕迹地与他对视了一眼。他能认出韩岑,韩岑也自然识得他的身份,只不过老人家没有挑明,熊正恒也不敢自作主张与其相认。“天三执行任务,常年在外,宗门内一年当中几乎见不了他几面,这次他突然出现是要护着车上的人吗?”

    这时,车上之人声音爽朗道:“老韩,不打算接我下去了?”

    “哎吆,看我这脑子,把林兄给忘了”,韩岑赶忙拂起帘子,然后躬身蹲下,竟是摆出了让车上人踏其而下的奴仆作态。

    是谁能有这么大面子,让杀人如麻的草上飞甘然如此?

    一个年岁大概六十左右的雍容男子探出身来,就那么踩在韩岑背上走下马车,他虽身着农装,神态却贵气天然,朝李无攸一行人拱手道:“见过各位好汉,冒昧一问,众好汉也是要入关?”

    熊正恒点头道:“正是。”

    “极好,我们也正打算入关东行。不妨同走一程?“

    “好。”

    “你们有所不知,一路上我们两个老叟好话坏话、趣话闲话均已说尽,后三十里路程实在无话可说,简直孤寂难耐到了极点。好在我临时想到一妙计,给马装了那只铃铛,这才苦中作乐,一路听着悦耳的叮咚声走到了关口。”雍容老者指着那只铃铛得意洋洋地说道。

    熊正恒要不是顾及老人身旁的韩岑,真想竖个大拇指,夸赞一声:先生,好雅兴!忽然,熊正恒瞟见老人左手拇指上佩戴着一枚扳指,色泽桐红,质地华美而细腻,乃是正宗的凤栖木。扳指上以极小、极巧的刀法刻着茂彼春林四个字,笔势柔和,令人如沐春风。

    原来是他?坐拥天下半数财富,大汉最大的钱庄春晖楼的主人——林茂山。熊正恒瞬时明白了许多,如此,天三放低姿态,以奴仆身份护其周全也就说得过去了。

    如今天下纷纷传言,说幽王刘昂已得到齐云山与川家两座武道大宗的支持,下六门之一的天机阁也多次暗送秋波。汉殇帝那边,就只有斜疏峰一家鼎立相助,虽然峰主郑宗泽与那小皇帝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舅甥关系,相比幽王与几座大宗极不稳定的利益纽带更加牢靠,可毕竟势单力薄。反观夏王,天下公知的不语楼为其效命,横荡九州的路远与其关系匪浅,最夸张的是,享有大汉半数财富的林茂山是他的义父,如此,也只有刘晏有资格与刘昂逐鹿天下。

    熊正恒打量着这位喋喋不休的财神爷,果然自己与人家不是一个境界的,瞧瞧人家的装束与姿态,那叫个锋芒内敛,朴实无华。

    众人一路入关而去,闲聊中李无攸得知,大汉的疆域要比先秦时期更加广阔,镇守西北的路大将军便战略扩伸,直接将防线布在了天山脚下,由此嘉谷关便失去了驻守意义,长期荒废下来。

    这里的天气较龙蛇镇要暖和许多,此时关内砖隙中已经有不少杂草抽芽冒出,更显得嘉谷关萧索冷清。

    镖队的车辆在砖石路上压过,吱呦作响。

    “停”,熊正恒突然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停止前进。自从入关便一直心神不宁的他望向前方马车,见天三已驾驭车辆停稳在瓮城中心,双手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似乎等待着什么。

    静,万籁俱寂,诺大的关隘这个时候竟然连一丝风响,一声鸟啼也没有。

    李无攸下意识的摸了摸酒壶,这一路上怎就没个安生?

    马车内正在翻看一本异趣怪谈的林茂山轻轻抹过一页,漫不经心地说道:“老韩呐,叫他们都出来吧,我都主动入瓮了,他们也就别再藏藏掖掖了。”

    充当马夫身份的韩岑微微点头,刹那间腾空而起,消逝不见,一息之后又重新安坐马车,气定神闲。老人轻念一声“落”,城头顿时剑气纵横,绿意阑珊,接着便有十数位手持弓弩的蒙面人相继从箭楼坠落,无一不是被一剑封喉。

    “剑,剑仙”,阮为咽了口吐沫,差点说出不话来。

    “这就是剑客吗?”尽管李无攸能从老人鼓荡的衣角觅得些蛛丝马迹,可远远看不清他是何时出剑,如何出剑。

    “哈哈,草上飞当真是老当益壮,一出手便如此犀利,郑某佩服。”嘉谷关上空,忽然有一翅展近乎三丈的巨禽振翅而来。巨禽背上隐约站着位相貌出尘的中年男子,他束一身修长黑衫,一手负后,一手轻抚自己飘逸的胡须,俯视着关内众人,谈笑风生。

    韩岑朝空中眯起眼睛:“看来林兄所料没错,郑宗泽,你这老儿果真亲自来了。”

    “什么”,熊正恒与两位镖副低声惊呼。他们虽从未见过这位荣登填阙榜的无相境高手,可这头座山雕与来人那丰神玉朗的相貌和自命不凡的气态,也愈加证明了他的身份,四山十二门中位列榜尾的斜疏峰峰主,当今天下的国舅爷——郑宗泽。

    突然,韩岑双目一紧,发丝与衣袖瞬间炸开,一柄看不出何处是剑身,何处是剑柄的碧玉长剑伴着刺耳的铿锵剑鸣蓦然出现在老人面前。韩岑左手下按,御气安抚受惊的战马,右手则食指轻弹长剑末端,低喝一声“走”。长剑被极其巧妙的力道震弯,一曲一张后如一尾狩猎飞蛇,向着空中扑去。

    韩岑这一手弹指飞剑成招在顷刻之间,不重杀力只求出其不意。他虽早在十年前便踏入凌虚圆满之境,积淀至今,也不过才有了丝丝缕缕天道感悟,破境遥遥无期,因此没人比他更知道无相境的艰深与强大。就算郑宗泽不出招反抗,任由他全力一击,也不过是受些皮肉之痛,难以伤其根本。所以,他这气势雄浑的一剑,剑尖所指,根本不是斜疏峰峰主,而是他座下那头卖相唬人的巨雕。

    就在长剑璧蝮将要刺穿巨雕脖颈的瞬间,一柄不知何处生出的剑影,其剑尖击在了璧蝮剑身,使长剑陡然改变角度,仅是割下了些许雕羽便哀鸣而返。

    韩岑哀叹一声,没想道郑宗泽的疏影剑已经到了以虚生实的地步,自己已远非他的对手。“林兄,韩岑怕是坚持不到玄甲军的到来了。”

    林茂山保持着翻看书本的姿势,淡然道:“你尽管出剑,不用忧虑我的安危。”

    韩岑点了点头,起身站立在车辀上,手持那柄还在微微打颤的璧蝮,气势再涨。“群蛇困巨象,气贯九重霄。郑峰主,且看我这剑如何?”韩岑脚下重重一点,身躯直奔当空巨雕,随着他身体的渐渐拔高,周身剑气愈加浓郁,亦然有着群蛇困象的莫大威势。

    高坐在雕背上的郑宗泽脸上尽是对这位深得杀人剑真谛的老人的由衷赞赏,他朝身后南方回望了一眼,又瞟了眼关北,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他迅速收敛气息,双手并和作握剑状,向下一压,韩岑风头正盛的一剑顿时凝滞,接着环绕他周身的剑气寸寸皲裂,这一剑还未显露锋芒便已落败。

    “草上飞,你的对手不是我。”郑宗泽眼神阴冷,撂下这句话后轻拍雕头,向南急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