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空压着厚厚的云，云层虽然厚，却没有一丝灰暗，白净净的让人觉得真的会有天上的城堡存在，偶尔的缝隙中露出澄澈的蓝。曲靖第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云之南端，可是他并不是那么悠闲可以到处游览的人，这次因为他所在的建筑设计院要进行改编，工作放下了，于是请了一个月的长假旅游一下，透透气，整日憋在钢精混泥土和虚伪人际的大城市总不是那么舒服。本不是常常游玩的人，之所以选着云南，完全是因为同名之缘，云南有个第二大的城市，名为曲靖。

    背着不多的行李从机场大巴下来，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繁华的都市，这是在昆明，曲靖一点兴趣也没有，连世博园都没去看看。正值中午，随便买了个面包，直接在车站坐上去曲靖的车，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一路上山峦连绵，裸露着奇形怪状的石头，云依旧是低低的，这样的景致不是长久生活的平原地区所可以见到的，车程虽长，一路看下来也没觉得乏味。待到那些荒凉渐渐又消失的时候，他想应该快到了，把视线转向车内，大部分都困乏地在睡觉，身边看起来有些沧桑的中年男人也是头向下坠着打盹。曲靖有些压抑的想到，也许自己再过十年也就是这般疲惫的样子。到站了，身边的人还没有醒来，曲靖带着些不忍推了一下那人的肩膀，不知如何称谓，只得说：“到站了，您醒醒。”中年人像是被惊吓到一般的抬起身，愣了下神随即笑笑：“哎哟，各是不好意思。”他的方言让曲靖没怎么反映过来，呆了一下：“诶？”中年男人已经转身站起走向车门。一起下车之后那人又说道：“刚刚谢谢你哈。”曲靖这次懂了，笑：“没事，不客气。”“你不是本地人呐，来旅游的？”中年男人改成普通话，带点口音。“是，我第一次来。”曲靖觉得亲近。“那去过石林啦，世博啦。要去去丽江大理西双版纳，那边更好玩点。”中年男人热情的介绍着。曲靖很是感激他的热情：“也没打算玩什么。今天刚到，因为自己叫曲靖，就想来这看看。”中年男人笑了：“小兄弟还和这挺有缘的嘛，既然这样就多留几天嘛，好好逛逛。”“是，我先走了。”曲靖还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有太多的交集。

    城市都是大抵相同的，但在曲靖看来，这个城市给予他的是安定的亲切感。没有地图，没有方向，随机的走着，有时还是一圈一圈的绕着，只是为了多感受一下。本就是下午才到，走走停停的，不觉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曲靖抬着头看初夏的火烧云，紫，暗紫，紫红，鲜红，粉红，还有一丝金色的光芒，这种美让人无法移开眼睛。曲靖看着夕阳的方向走去，像是一个受到了引诱的朝圣者。走到云的颜色黯淡，走到天变得深蓝，路灯亮起，这个时候曲靖感到饥饿，想要回家坐在桌边吃晚餐感受那样温馨。环顾四周，应该偏离了城中心，前方灯火辉煌的建筑群是一个高中，这个时候大家是晚自习吧。曲靖有些茫然的选择一条单行线的小路走进去，想要找个地方吃东西。走了大概十分钟，看到一个蓝底白光的灯箱——城西旅馆，上下打量，不过是一幢4层的独立小楼，应该是家庭旅馆吧。曲靖饿的发晕，径直走进去了。老板娘守着柜台看电视，卷发，发福，看着电视剧啧啧感慨，见有客人进来，扬起有些俗气的笑，“要住下吧？”依旧是云普话。“是……”曲靖反映总是慢半拍，“你看看，这条件不错勒，洗澡上网都可以的，你一个人嘛，开个单间，算你50一天好啦。”老板娘很是热情，曲靖不习惯这便宜许多的物价，又呆了一下。“住几天啊，再算你便宜一点好啦，40一天，可以天天打扫换床单的。”“哦，好好，先定半个月吧，就15天。”曲靖干脆的决定。“呃，”老板娘似乎有些吃惊，瞬间又换了笑容“好好，给你个顶楼的房间吧，清净些，我带你看看去。小王，出来看哈店门。”

    曲靖和老板娘沿着狭长的楼梯一圈一圈的绕，“小伙子哪里人啊？来这几次了吧？你是来这有事吧，住这么长时间……我给你讲哦，你住我这里不会吃亏的，你看看就知道了……”老板娘似乎很是开心，一路絮絮叨叨，曲靖只是敷衍的答应着。到了四楼，灯光昏暗，左边是一个防盗门，右边是长走道，统共三个房间，老板娘让曲靖自己挑，她说：“这上边的房间一般不租的，我家就住这边，反正看你也是一个人，有事直接敲门，方便啊。”曲靖笑着点点头，一边向走道尽头走去，看到最里面的一间房推开门，回头对老板娘说：“就这间吧。”“好好，这样啊，你给等等，我干净的床单来。”说罢，转身下楼了。曲靖走近房间环顾打开灯，白炽灯，有些破旧但干净的木地板，暗紫发黄的墙纸，床在正中央，铺着蓝色的床罩，一米二的宽度，左右各一个床头柜，房间约八九坪，窗在东墙，老式三开，看出去是走来的小路，对着学校的方向，窗帘质地很好，窗边一小方茶几，竹凳，西墙有半开着厕所的门，进去一看，小巧的洗脸池上方有半身大小的镜子。转身出去，把包放在茶几边，外套脱了放在床上，随意的洗了手和脸之后，坐在床边拿过包整理东西。发现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出现在门口，手里抱着床单等的东西，曲靖对上了她的目光，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提着包站起来，对女孩笑笑，女孩目光向上瞟了他一眼，没有感情没有表情，曲靖坐在茶几边发短信，不时的看几眼那个忙碌的身影，她换上床单被罩，摆上洗漱用具和卷纸，把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带上垃圾离开。女孩走后曲靖又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觉得实在是很饿，拿过钥匙下了楼。他刚走到三楼时碰到了上楼的老板娘，曲靖笑着打声招呼，随口就问附近哪有卖吃的，老板娘看看手表：“十一点过了都，不好找，你是没吃饭呐？”“恩。”“真是，这都多晚了，饿坏了吧，再说对胃也不好。”老板娘又开始絮絮叨叨，曲靖暗自想，加班时候忘记吃饭都习惯了。“这样吧，我家那位也要回来了，肯定要吃东西，不如来我家给你下碗米线凑合。”她热情的邀请。曲靖很不好意思，接连推辞着，说着什么楼下超市买泡面的话，老板娘一听，嗓门大了：“哪能吃方便面那玩意？走走走，别不好意思。”说着拉着曲靖往上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拒绝，也就上去了。进了防盗门，曲靖看到一个微微有些凌乱的普通套房，电视放着音乐节目，老板娘去厨房忙活，曲靖在沙发的一侧坐下，看到茶几上摆放着的十字绣，窗台上有吊兰和仙人掌，沙发扶手上有报纸杂志和书籍，曲靖习惯性的拿起翻看。一本过期很久的《读者》，刚翻了几页，听见有人敲门，曲靖自然而然的起身去开门。

    非常令人吃惊的是，开门之后，竟然是在车上遇到的中年男人，他是这家人的户主。双方都呆住了，这时老板娘从厨房出来，一番交谈后，三个人都为这种机缘巧合感到不可思议，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说着话，老板娘回厨房继续忙活。待到过了一刻钟，老板娘出了三个小菜，两瓶啤酒，四碗米线，寒暄之后曲靖称他们为张哥张姐，亲近许多。那老板娘大声的向里面的房间的方向喊着：“田田，出来吃点东西吧，你爸爸回来了。”几分钟后那个给曲靖铺床单的女孩子出来了，穿了件卡通小睡袍，低着头。四个人围坐在茶几旁，张姐介绍着：“田田叫曲叔叔，这是我女儿，高二。”两人都是客套的笑着打了招呼，陌生的。曲靖得知这夫妇两本是国营工厂的中层，裁员时主动辞了工作，开了间家庭旅馆，这样也似乎很不错。

    曲靖住在那，每天背着相机在市里或是附近的郊区逛逛，感受着每一颗粒空气中散发的气息。他喜欢在清晨就出门，清洁工沙沙的扫地声把还在沉睡的漫漫城市唤醒。每天下楼时都会遇到田田，或是她背着沉重书包的背影，或是她低着头淡漠的面容。又一次是在下楼时遇到，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漫长的四层楼梯，“你去上学啦？挺早的。”“恩。”气氛未免显得沉闷。待到出了大门，女孩子忽然抬头问他：“你很喜欢摄影吧？”愣，答：“啊，是啊，我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就是自己拍着玩玩。”女孩子笑起来，清晨的阳光把她脸上的绒毛照出金色。她说：“我在存钱，我也想买单反。上了大学也可以学摄影了。”

    “额，那很好啊，想上什么大学啊？”

    “不知道，成绩也不好，”微微眯起双眼，思考的样子“也许，离家远一点吧。”

    “离家远了会想家的。记得选个喜欢的专业，就是说要和兴趣比较相符。”曲靖有点过来人的教导意味。

    “我没什么兴趣，也不是，其实是喜欢的东西太多，除了数学。哈哈。”自嘲的笑笑。

    “不至于吧，数学很有意思的。高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数学了，”曲靖看着朝阳想起自己那时候，还很年轻啊。女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扬起一个不屑的笑，曲靖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继续说到：“其实上了大学都差不多，现在看来还是高中比较单纯充实一点。”

    “也许吧，我先走了，要迟到了。”女孩摆摆手大步向前走去。

    他总是不很清楚这个女孩子的样子，偶尔想起，不是用漂亮与否或是高矮胖瘦来定义，而是气质更为深刻，说不上来是什么气质，只是在人群中显得与众不同，想要多看她几眼。

    这几天下来和张家相处非常好，一起吃了几顿饭，张姐很是喜欢他，接连着叫田田给他送宵夜，偶尔田田会在他房间里和他一起吃，吃完收拾碗回去，两个人话都不多，但并不显得尴尬。

    又是在街上闲逛的一日，曲靖对这个城市已经很熟悉了，现在在于发现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比如小巷里的小吃，有风格的酒吧，还有街边小店。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走在广场附近，突然开始下雨，曲靖看看附近都不像是有避雨的地方，小跑着找到了一个竹林包围的小亭子，冲了进去低头拍拍身上的水滴，又检查包里的相机有没有被淋到，弄完的时候，看到前方地面有几双帆布鞋，大红色的裤子，抬头看，是四个小姑娘，两个靠在栏杆上，两个背对他站着，上半身彩色的小T恤，书包和校服外套扔在地上，手上夹着烟。这时那两个背对他的女孩转过身。“田田？”绑着马尾的田田不自然的笑笑算是打招呼，其他三个女孩疑惑的笑着追问。说了几句话后，靠着的短发漂亮女生向他走了一步，伸出手：“你好，我是她的朋友王佳琪，很高兴认识你。”老道又自然，曲靖握握手回应道：“很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们，我叫曲靖。”“哦，我知道。”王佳琪收回手后从裤子口袋摸出烟递给他，专业的点上，这倒让曲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既然接了烟似乎就代表着相互接受了，女孩子们像是卸掉了盔甲一样，又松松散散的靠在栏杆上。

    “我说这雨还下多久啊？”王佳琪用抱怨调节气氛。

    “不会太久，一会就好吧。”“大不了一会我先出去打个车。”“无所谓啦。”她们几个随口的说着。

    “雨挺大的。”曲靖看着从竹叶上滴下的水，却没有注意到忽然转头看着他的田田。

    随后又进入了沉闷的气氛，曲靖拿起相机翻看，四个女孩子细细碎碎的在八卦。

    “可以看一下你拍的相片么？”王佳琪伸出手头歪在一边笑着，撒娇的意味。

    “好啊，当然可以啊。”曲靖木讷的把相机递过去。

    四个女孩子立刻把头凑在一起，又开始叽叽喳喳，曲靖看着这年轻的面容，欣赏着，然后低下头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他和女友，女友在这些姑娘的对比之下失去了颜色，太过娇媚世俗，没有那么浑然天成。他听见她们的讨论：“好好看”“我喜欢这个感觉”“真是好有才啊”“不错哦”“诶，咱这有这么好看吗拍得可以当宣传片了”……心里还是有些得意，虽然是只有自己年龄一半的姑娘，但是赞扬总是让人受用，低着头的他又没注意到田田甜甜的目光，那是属于少女的窃喜。

    尴尬的沉默着，不觉已快五点了，雨也渐渐小了。

    “走吗？”王佳琪第一个说话。

    “好啊，我和安安一起，顺路。”

    “我和佳琪一起。”田田声音不大的说。

    “我要去和我哥吃饭，要不你打个车回去？”王佳琪拿起校服外套和书包，“拜。”

    田田看着她走掉的背影，不知道怎么办，另外两个女孩也背上了书包，有些同情的看着这个独自回家的女生。

    “和我一起回去吧，你妈该担心了。”曲靖还是放不下成年人的口气。两个女孩开始对着田田挤眉弄眼，然后果断的走掉。

    “不用，我……晚上直接去学校。”

    “那也一起啊，学校也很顺路的。”

    田田没有拒绝的理由，提着书包和外套，保持一尺的距离跟在曲靖身后。走到路边等出租车的时候，她看了曲靖一眼，咬咬牙：“那个，下午的事不要告诉他们。”曲靖看她一眼，然后招了招手，“车来了先上车吧。”两个人都坐在后排。田田担心他是个会管闲事的人，不安地抠着手指甲。车在红灯前停下，“这样好了，晚上回家吃饭，我就保守秘密。”曲靖带着微笑说。

    “真的？你保证哦。”

    “恩，你是要拉钩吗？”

    “那倒不用了。”田田掩不住笑意的看着他。

    司机在过于无聊的等待中插话：“你们父女俩关系很好啊，还有秘密。诶哟，我那个女儿，真是话都不和我说的。”说完绿灯亮起，他一脚油门踩下去专注于前方的道路，没有看到后视镜里曲靖抽动一下并瞬间严肃起来的脸，又渐渐变为忧伤的神色。田田看着他，也皱起了眉头，突然说道：“不是，他是我哥。”“这样啊，也说你看起来蛮年轻的。”司机有些勉强的回答，“这一到交接班就堵车，烦死人。”这时他从后视镜看到了曲靖对着田田温柔的微笑，不是宠溺是感激。

    两人一起走上长长的楼道，“谢谢你。”田田还是在曲靖身后一尺远

    “我也谢谢你。”曲靖回头。

    “那你到底多大啊，我觉得你真挺不适合当叔叔的。”

    “32，还有几个月33，很老吧？”

    “还好啦，你刮下胡子会年轻至少4岁。”

    “我是该谢谢你的安慰吗？”

    “嘿嘿……”

    到了四楼田田家门口“一起吃饭？”

    “算了吧，麻烦你家很多次了。”

    “那，你不监视我在家吃饭？”田田的眼角有一点点魅气的挑逗。

    “好吧。我厚脸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哪有，我爸爸妈妈可喜欢你了。”田田掏出钥匙开门。这句话在几个月前曲靖听过，是的，女友撒着娇对他说的，可是不同的人说出来是有不同的味道的，红粉佳人和血腥玛丽的区别。

    门开了，厨房的水蒸气从门缝溢出，同时还有家常菜闻不腻的鲜美。“小宝贝回来啦，饭马上就好，去洗手。”“哎，我还叫了曲叔叔来吃饭，咱家饭够的吧？”“张姐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哪里的话，先坐啊。”热闹的家庭氛围拉开晚餐的序幕，无家可归的人找到归宿。吃完饭，曲靖和田田又一起离开，一个上晚自习，一个回自己的房间。在门口，曲靖小声的对田田说：“可不要再逃了。恩，还有抽烟。”一边说还一边想，现在的小孩子真是的。但是田田一个斜向上似笑非笑的眼神断绝了曲靖的想法，是不是看错了，眼神妖娆而勾人，玫瑰，就是玫瑰的风情。最后看到她走下去的背影，抬起手臂挥动以示再见。

    晚上，十点半，曲靖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敲门声，有些慌忙的说：“等等啊。”飞快的套上衣服开门，田田端着甜甜的酒酿和甜甜的笑“我没有逃课。”然后在曲靖的床边坐下，两人一起吃宵夜。

    “你剃胡子啦，我就说嘛，年轻了8岁，你现在绝对只有二十出头。“

    “开什么玩笑，我很清楚自己什么德行。”心里是开心的，但是，曲靖始终有一点害怕这种亲近，但又想着自己多想了。

    “恩，你有说你数学很好吧？”

    “反正比你的好。”这句话曲靖也没有想到会脱口而出，他生活中消失已久的俏皮的语句。

    “是这样的，恩。”田田咽下口中的食物，非常正式严肃，“介于你在我家混吃混喝多日，我妈决定让你帮我补习数学作为补偿。”

    “恩？真的啊？”

    “你真的呆，我妈怎么会这样说。是我提的，反正你也挺闲的不是。”小姑娘翻了个白眼，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肯定。

    “那，好啊，什么时候？你妈妈知道不？”

    “这么嫌弃我的？我商量好了告诉你。”

    “没有嫌弃，这还是家长说一下，没准他们付我工资。能为您大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又是一句不该说的话。

    又是那样的略略魅惑的笑容，在心脏加速跳动中除了紧张和害怕，还有开心。

    之后曲靖就与张姐谈了一下，平时没事就指导田田数学，其实也算不上指导，也就是教教她做作业，张姐又开心又感激：“诶呀，太不好意思啦，怎么可以这样的。也是田田她自己啦，她数学太差了，我家两个原来也不是学理科专业的，叫她补课很多次了，也请过家教，她就是不愿意。现在好啦，就是太麻烦你了。这孩子啊……”

    第一次上课。田田把做过的卷子给曲靖看，57，还是150的满分。曲靖看着那些题目，陷入了时光的漩涡，回到自己应试的年代，压迫下青春的味道，没有意义的题目构建了充实的感觉。曲靖有些入迷的研究那份卷子，写写画画的，大半个小时过去了，整张卷子都重做了一遍；田田在书桌的另一头做题目，一道题只做了一半，很多时间都是咬着笔头盯着曲靖发呆。然后讲解卷子，曲靖站在田田身边，鼻腔充满了田田头发的散发出来的少女的清香，像是没晒透的棉被，温润的，田田不时的点头，偶尔回头看一下他，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她小猫一样的温顺让曲靖想要抚摸她的头发。卷子讲完了，田田虽然总是理解的点头，曲靖却没把握她是否真的听懂了，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出于负责试探性的问到：“有点难吗？要不要再讲讲。”

    “好啊。”还是那样顺从的微笑。

    “要不这样吧，我找相似的几道练习题给你做做？”

    “额。不用了吧。”田田脸上的窘迫显得非常可爱。

    “懒鬼！”

    “就是懒鬼怎么样吧？”

    曲靖想到高三的那个同桌，样貌已经模糊，只记得在厚厚的眼镜下有很可爱的性格，是的，那个女孩子也常常这样和他说话，耍赖的语气。

    “随你啦，小懒虫。文科数学很轻松的，现在还早。”

    “谢谢老师手下留情。我饿了，吃饭去吧！”田田调皮的说道，“妈啊~饭好了没，我要饿死了。”

    浴室，镜子。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轮廓还在，但是疲惫如浮尘一样使面容模糊，眼睛是深邃的，但是眼神却不再明亮，刮过胡子的皮肤可以看见毛孔，以及少量皱纹。曲靖皱起眉，现在的他就是习惯于如水的平淡生活，生活也像水一样流淌，不小心都三十了。

    他开始定的15天的房间已到期了，其实也该去别的地方走走，但是自己原来并无打算，而且又只给田田上过几次课，这时候走是不是有点……都是他为留下来找的借口。和老板娘的交涉结果就是随他免费住，坚决不要钱。于是又开始游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晚上辅导田田数学，在他的房间。两天下来，他看出田田无心学习，她喜欢把话题扯开：“你有没有去过鹿苑？就是一个很有格调的小奶茶店哦。”

    “没有，我一大把年纪去那干什么啊。”

    “诶哟哟，倚老卖老又开始了，我都说了你不老，下次带你去吧。”

    “行行，你可以看看题目吧？”

    “还有还有，周末我们去爬山吧，我家走过去也就半小时，算郊区了，空气特好。”

    “周末？你们要补课的吧，你妈说过我记得。”

    “我可以逃的啊。”田田的眼睛亮了起来。

    “好啊，逃课上瘾了不是。我……”

    “你怎样？告我？去啊，证据呢？”

    “不和你胡扯，我给你说，这题啊……”

    “希区柯克！你也喜欢希区柯克啊？”田田随手抓起曲靖枕边的书。

    “是啊……”

    “那我们看小剧场吧！”

    “再说……”

    “现在看啦！”

    “做题做题。”

    “你这个老夫子的样子好可爱。”

    “可爱，什么可爱……”

    他们的对话总是这样，田田活跃的思维不停的打断曲靖。

    那天傍晚下雨了，闪电雷鸣，天色阴沉，风雨交加伴随有冰雹，冰雹砸在窗户上，乒乓作响，注定不是平静的夜。曲靖窝在房间没出去觅食，靠在窗口看着雨时大时小，或是听着雨声看着书，不多时胃传来空虚的感觉，放下书，伸个懒腰，雨已经止了，晚上八点半，想了一下，带上钱包手机出了门。向学校的方向走去，到了校门口看着明亮的教室窗口停了几秒，才走开。大概又走了两三百米，发现吃东西的小店都基本关门了，有点想要回去麻烦老板娘做宵夜，忽然看到一个暗暗的木质的小招牌：陆色酒吧。到这里还没有去小酒吧坐过，微微犹豫一下进去了。有格调的小酒吧，正中间有个乐队在翻唱OASIS，门左边有个盘旋而上古古旧旧的楼梯顶着房顶，并没有二楼。曲靖走到吧台旁坐下，点了瓶啤酒和一份披萨，随意的欣赏着乐队，唱到著名的STANDBYME的时候进来几个人，直接就坐在楼梯上，喝酒玩游戏，酒吧的氛围变得有点热闹起来了。曲靖吃完了东西，又点了一杯马提尼，光线昏暗的看着远处那几个孩子闹腾，一会儿去找乐队喝酒，一会儿在门口大骂脏话。曲靖喝着酒开始给女朋友发短信，无非也就是我很好你工作还好吧我想你了我爱你了恩晚安，该说的话是说得差不多了。没怎么注意到的是有人向他走过来，再抬头就看到了王佳琪，后面拉着田田，化了淡淡的妆，没有穿校服。王佳琪意味深长的笑着：“好巧啊，又见面了。”田田的漠然里面有种调皮，一种我们很熟但是我假装不认识你的意思。曲靖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王佳琪继续说：“我们玩游戏输了，你可以请我们酒吗？给田田个面子哦，不然她要被罚酒的。”“我不喝酒。一会就回家了。”田田自然的迎上他的眼神。

    “她都不喝酒我请你们岂不是没有什么意义。”曲靖笑笑，有点过分暧昧了。

    “好。那你总得表示点什么吧？”王佳琪皱眉。

    “你们想要我表示什么啊？”既然是这种场合，开玩笑不过分的。田田笑了。

    “你唱首歌好了。就这样定了。”王佳琪看到田田，“要点名说是给田田唱的哦。”

    说罢走到台上和主唱叽叽咕咕一阵商量，曲靖有一点窘迫，决定唱刚刚的STANDBYME了。

    “下面这首歌送给可爱的田田同学。”

    “哇哦……”有人起哄，田田和王佳琪走到楼梯旁和她们朋友在一起。

    曲靖唱完对田田点个头，走到吧台边结了帐，然后走向楼梯旁嬉笑的人群，田田有些手足无措又有些开心，稚嫩和胆小都像是皮肤一样裸露在空气中，散发出纯粹的气息。他停在那群孩子面前说：“现在差不多下晚自习了，快回家吧。田田，一起走吧？”虽然是疑问却是不容置疑的。“恩，好。”田田迅速顺从的拿过一边的大大的书包，转身，“我先走了，你们慢慢玩。”几步走到门口出去，在门外回头等着曲靖。

    “你刚刚唱得很不错嘛。”

    “你冷不冷？校服在哪里？”

    田田从书包里拿出校服外套和校裤熟练的套上，松松垮垮，麻利的把头发绑上。

    “又逃课了。还来这种地方，你还没有成年。”

    “你不要教育我，你读高中就没有做过违法乱纪的事吗？”

    “可是现在我不是高中生，所以要教导你。”

    “你不要教导我，难道你没有想要逃避的东西吗？不然你来这干嘛。”

    哑口无言的曲靖在路灯下停住，低头看身边的田田，她正扬起脸用熟悉的表情看着他，也许是因为化妆或者灯光的缘故，她的眼睛显得异常的明亮，曲靖就这样，毫无预防的一手捧起她的脸一手扶住背上的书包吻了下去。突兀又自然，曲靖心里很是坦然，不是吗，这是一种逃离，田田舌头回应手却推开，然后抿抿嘴，眼神换了方向，两人向前走，一路再无言。

    走到门口，田田加快脚步低头玩着手机几乎冲进了店，都没有和看店的小王打招呼，曲靖自觉放慢脚步，悠闲的过去寒暄了几句。待到四楼自己房间门口时才发现田田提着包在等他。开门，两人心照不宣安静的进去，悄悄的关上门。田田放下书包，“时间还没到，我借你这把妆卸了先。”然后去了浴室。曲靖靠在窗边和女友打了晚安电话，坐在床上打开电脑整理图片。田田带着干净清透的气息出来，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在曲靖身边坐下，“你到底拍了多少了啊？”

    “几千张吧，筛选下来没有几张满意的。”

    “诶，偏执的完美主义者。”

    “随你怎么说了，晚自习几点放学的，现在都快九点了，你还没有到家吗？”

    “我们九点半才下课，加上值日，我也许要十点才到家。”

    “这么晚，他们应该接你的。”

    “这段路很近也很熟，没有必要的。而且我死活不愿意有人接我，不然怎么逃课。”

    “是啊，这么小就去酒吧了。”

    “是啊，还要画个眼线来掩饰一下。等一下，我看看那张图，是哪里啊，我怎么不知道。”田田凑上去用手指点着屏幕，曲靖可以感受到靠在背上的柔软的身体。

    都想着发生点什么，或者知道要发生什么，还是在抑制发生什么的冲动，总之略显平静的对话有着心不在焉的成分，她总是有意识无意识潜意识下意识的贴着他，他背对却可以看见她在笑，头发晃动还有微微眯起的眼。引诱总是相互的。

    曲靖在电脑上存着希区柯克的片子，被田田发现了，她执意要看，站起来关了灯，只剩下窗外路灯照进来黯淡的光和电脑屏幕黑白片的微光。当田田再坐回曲靖身边时，电脑自然的就从床上放在了地板上，只能听见遥远的电影对白和闪烁的光影。又开始下雨了，第一滴雨水在从高高的云层急速下降中感到眩晕，最后晶莹剔透的撞在地上，四分五裂痛楚袭来，雨声掩盖住皮肤光滑的摩擦，和兽性的喘息。曲靖只在抚摸到她脸上的泪水时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直到田田穿上衣服提着书包走了，都没有半句言语交流。空留没有放完的电影和床上的血迹，这本是意料之中，但曲靖还是有些不安，躺在床上待到电脑自动关机。

    雨声停止，蛙声阵阵，天空颜色变浅，然后沉沉睡去，梦里面被长直柔顺的头发纠缠。

    曲靖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起来洗了澡之后靠在窗边发呆，不知道该干什么。又想回到床上继续睡下去，这时候有人敲门，他有些惊慌的扯平铺在床上的被子，开了门又是那张浅笑的脸。田田进去之后从书包里拿出床单换掉，曲靖看了时间有些不解：“现在下午3点，你应该上课才对。”田田在茶几边坐下，拿出数学卷，歪着头说：“你傻了吧，今天是周六，之前来过你还没有起。”曲靖拿过卷子：“76，不错有进步啊。”

    “是，也许你走的时候我可以及格了。”田田直直的盯着他躲避的眼睛。

    “数学很容易的。”

    田田抓过卷子，半张着嘴，停顿了好几秒，终于说：“除了数学呢。”

    曲靖看着眼前严肃的女孩，怜惜，这是他唯一想到的词语。

    “那，你还好吧。我是说昨天……”

    “还好。”

    “我可能冲动了，但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你后悔吗？”

    “其实挺开心的。”

    “我也……”

    两个人都觉得对话很艰涩，只是认真的看着对方，最终沉默。打断这种沉默的是曲靖的手机，曲靖习惯性的站起来到窗前接起来，是女友：“我在加班，刚刚老板说我们大楼结构不好，突然就想到你了。”

    “想我干什么，你们那栋楼不是我设计的。”

    “我就是想你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恩，”看了一下低头看卷子的田田，“休完假吧，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你是当成最后的单身旅行去寻找艳遇了吗？还是已经有个红颜知己流连忘返了？”

    “没有的事瞎说什么啊，你好好上班吧，不然要被骂了。”

    “才不会，最近我有个大客户，他得罪不起的。”

    “那你专心，晚上到家我给你打电话。”

    “恩，拜。”

    挂了电话，面对田田心里堵得慌，索性直接吻上她的嘴，把她抱起来放在干净的床上，曲靖似乎想到什么：“没有问题吧？”

    “诶，我上网查过，应该是安全期。”

    “我是说，还可以承受吗，不会很……”

    “不会。”

    梦里面的长发真正的纠缠上了曲靖，艰涩的对话被肢体化解了。曲靖抚摸着她细致的肌肤，紧绷着年轻的力量，她的身体依旧紧张得僵硬生涩，但充足的光线可以看到她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结束之后，曲靖看着怀里柔软的田田，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正像她的喜悦一样渐渐的渗出，这样的注视让田田未免有些害羞起来，转过身背对他。曲靖抚摸着她背上的脊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为什么？我不值得吧，你后悔怎么办？”田田翻身回去，一瞬间灿烂的笑容让曲靖有些愣神，她说：“有代沟真是有代沟。你不知道小姑娘都喜欢你这种成熟老男人吗？再说我的思想也不是封建保守的，第一次没那么重要，我做过的事我就不会后悔。”

    “是啊，我太老了。和你们小孩子有代沟。”

    “我是喜欢你的。”田田伸出手指轻轻按在曲靖皱起的眉心，“皱眉看起来更老哦。”

    “我也想说我喜欢你的……”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他看着田田浅褐瞳孔中映出的面容，在她的笑容里越发的苍老起来，但随之又被她的笑所感动，也浮上了轻轻了微笑。

    这时候门口传来张姐的声音：“小曲啊，田田，还在补习呐，休息一下吧，我熬了绿豆汤，先喝点吧。”两人的眼同时瞪大，心里一紧，田田首先跳起来把外衣直接套上，同时答道：“妈你等一下，我们这题就算出来了。”曲靖也套好了衣服，把内衣塞在被子下面，迅速的整理床，最后看了一下绑上头发的田田，镇定的去开了门：“张姐真是麻烦你了，还给送过来了。”接过绿豆汤，走到茶几旁看到假装认真演算的田田，又看了看房间内部是否还有破绽，放下碗，拉过竹凳让张姐坐下，自己心虚的坐在床沿。

    “这孩子难得这么认真，小曲真是谢谢你了，她自己都说数学有进步了。”

    “没有没有，反正就是看看题目而已。”

    “诶，这个概率我算出来是六分之一对吧？”田田把草稿纸递过去，拿过绿豆汤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倒。眼神瞟向曲靖，他假装研究的看着草稿纸。

    “恩，不对，你看这个……”田田乖乖的放下碗聆听教诲。看到这个样子，张姐也就说：“你们继续吧，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曲靖站起来送张姐到门口，田田则一脸虔诚的点头。关上门，转过身，看到吐舌头的田田，一种怯懦的快感。

    “好险好险，”田田一边说一边掀开被子，翻出内衣穿上，“我刚刚装得很像吧？不过我妈是绝对想不到的……”

    “发现了估计我得进监狱……”走过去坐在床边，看着田田反射着光芒的肌肤，进了监狱又何妨。

    于是曲靖和田田不仅上着特殊的数学补习，还每周假装家长帮田田请假逃课，去爬山去游泳去小酒吧看球赛去曾经谈论的每一个城市的角落，记录她的笑颜，曲靖发现自己那些笑也被田田传染了一样，像反射阳光露珠。他们的爱恋非常甜美。但同时甜美的也有曲靖和女友的电话短信，他放下有些沉重的电话时，告诉自己，田田只是过客。

    “开门，外卖到了。”甜甜的田田。

    默契的相对而坐，吃着夜宵。

    “你怎么不说话的。”

    “我可能要走了，我是说，回去了。”

    “可我的数学都还没有及格。”笑得未免勉强。

    语塞。曲靖放下碗，把相机拿过来，递给田田：“这个给你。”

    “你什么时候走？”

    “也就这几天吧，我的假都超期好几天了，同事顶着，再不回去……”

    “我知道了。相机给我，算什么？还是害怕被谁发现？”田田收起僵掉的笑容，拿起相机清空照片，走到曲靖的电脑旁，打开装相片的文件夹，删除然后清空回收站，“那么，再见。”田田把碗收了就走了。曲靖一直呆坐在床边，胸腔里有东西连同那些相片一起删除了，被粗暴的扯出自己的身体，一阵空虚。空虚有时是需要酒精来填补的，于是去了陆色。

    翌日早晨，9点45，高二（7）班，田田趴在无聊的数学课上看到了靠在门口的曲靖，逆着光，就像踩着五彩祥云的英雄，他礼貌的对数学老师说：“老师不好意思，我是来接张薏田的，她今天有点发烧。”田田转身收书包的时候看到了后排窃笑私语的王佳琪，她就算有厚厚的黑眼圈依旧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感觉很久没有见到她一样，也许只是这段时间没怎么接触吧。田田没再多想只是转身有些得意的走向她的英雄。

    他们去了常去的咖啡馆，两个人在空空的店堂里坐着，田田还穿着校服，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点了东西之后都没有再开口，直到音乐《homeless》响起：“Waitinghereforyoutocallme，Foryoutotellme，thateverything’sabigmistake。”

    “我没有把我们之间当成玩笑或是错误。”

    “ForthepainI’vecausedyou，Won’tupleaseforgiveplease”

    “我舍不得。”

    “Butyoudon’tloveinmyheart，Youdon’twantmeanymore”

    “所以需要多一点的时间。”

    “justemptinesswithoutyourlove，I’mhomeless”

    “我请了两周假，来陪你。”

    “你算是在施舍我吗？”田田终于开口了。

    “不，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给我补数学？”终于她咬着嘴唇略带羞涩的笑了。

    “恩，下次要及格。”眼角的纹路细细的皱起。

    下午地理课，王佳琪和田田一起因为没做作业罚站在教室最后，田田说起了曲靖，他成熟幽默，他为她留下。王佳琪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他床上也还不错，对吧？”田田瞬间红了脸，她不喜欢这样直白的谈论。“还不好意思呐？我又不是不知道。”王佳琪有些故意。早上延续下来的美好快乐被锋利的刀斩断，田田真正的听到脑袋里的爆炸声，却也只是憋着一口气几乎平静的说：“这样啊，快赶作业吧下课要交。”

    晚上补数学，她推开门，看着窗边微笑的中年男子，想起王佳琪的话，心里未免有些疑虑。不确定王佳琪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至少他们私底下有接触，早上说什么留下舍不得的话现在看来未免虚伪。思维有些混乱的田田呼吸沉重，无法开口说话，手放在门上僵持着，不知是进去还是出去。

    “怎么啦？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哦，不高兴吗？”曲靖看到田田这个样子走到她身边，扶住她僵硬的肩膀搬到床边坐下。

    “看题目。”

    “你终于想要学习啦。”曲靖亲昵的拍拍她的头，她厌恶的甩开，站起来：“算了。”摔门而出。

    阴晴不定是女人的天性，但是总是有原因的，曲靖有些茫然的站起来要去找她问问，正好就响起了敲门声，田田又回来了，带着忍耐之后下过决心的表情。她用力的抿了一下嘴，吐出三个字：“你滚吧。”

    无论用“你是怎么了？”还是“为什么”都不会有更好的效果，曲靖只是沉默着等她的下一句话。

    “不要呆在我家，不要呆在这个城市，滚回去找你女朋友结婚去。”

    “我会的，还没到时间。”曲靖挤出这样一句话。

    “那你先滚到王佳琪家去吧。”看到他的脸色变化之后，转身走人。

    曲靖听到王佳琪的名字的时候就是一阵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恐惧感蔓延全身，他是害怕田田，负罪感变得及其强烈，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昨天去了陆色之后就刻意的灌酒，有些头晕得时候看到了王佳琪年轻漂亮的脸，突然有个想法，想要实验自己是否只是被田田的青春迷惑了，也许别的年轻女孩也能给他同样的吸引，结果不是这样，这也是他决定留下的原因。可又如何言说。

    很好，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近几年除了加班之外很少有熬夜不睡的情况，人到中年就无法抑制困倦。终于捱到清晨，曲靖听到门开关的声音，反射性的从床上弹起来，冲出房间，刚好挡住了要下楼的田田，两个人都脸色苍白且微微浮肿，精神萎靡，曲靖看起来更糟糕一点，乱七八糟的头发，胡茬，还有皱皱的睡衣。僵持了一会儿，田田先笑了起来，带着小小的无奈，她说：“快回去睡吧，我去教室睡觉了。”曲靖看着她下楼的背影，瞬间感觉到楼道变得明亮起来。

    之后几天两人默契的甜蜜着，相机却再也没有用过。他们要节约这不多的时间，曾经拥有也是好好珍惜出来的，但是却又多了一丝客气和隐瞒。

    又是一个逃课的晚自习，田田和王佳琪躲在操场的角落抽烟。

    “你和曲靖怎么样了？他快要走了吧。”王佳琪似乎随口的说。

    “我们很好啊。走了再说。”

    “其实，我觉得你们不合适，你会吃亏的。”看了一下没有表情的田田，“我给你说你不要生气，我和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和他上过床，现在还给他发短信。”田田生硬的打断王佳琪，底气十足。

    “你知道就好。”王佳琪面子有些挂不住，“我是想提醒你。”

    “不用了。”田田直接就走了。她没有看到身后王佳琪因为尴尬而愤怒发红的脸。

    当然田田并不是像表现的那样底气十足，曲靖从来没有过正面的解释或是道歉，短信也是自己翻手机看到的。这些细细的铺垫让她在王佳琪面前以一种扬眉吐气的姿态发泄了出来，却又包含着不安的因素。

    第二天田田逃掉整天的课程又向父母撒谎晚上住在同学家，和曲靖去了附近的抚仙湖，算是一个小小的旅行。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用担心学校或是其他熟悉的人或事，两个人都显出了少有的自然，心态脱离了压抑的状态。曲靖在水里面看着打闹着的田田，每一个镜头都从浪花的缝隙间变成独立的慢镜头，她的笑容和肢体所渐渐都体现出了妩媚的女人味，原来有些坚硬的少女的气质褪去，曲靖知道这些改变是因为他，却无法辨定是否该感到高兴。

    晚上在小旅馆楼下的饭馆吃鱼。

    “味道好鲜啊。”田田像是猫一样。

    “我刚刚看这个鱼就是什么都不放的直接就煮了，结果还不腥。原来纯粹的东西才是最美味的。”

    “纯粹？”

    “恩，你也很纯粹。”曲靖迅速的说了一句，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喝鱼汤，少年的特质一直保存在他身上，害羞的忧郁的相信美好的。

    田田没来得及回应甜蜜的夸奖，王佳琪的电话打来了：“在哪啊？晚上出来玩啊？带上你那谁。”

    “我在，比较远的地方赶不过来了。”

    “会有多远啊，打个车就来啦，就在陆色，他们几个都在。你不要重色轻友啊，一天没上课信不信我告发你啊……”

    “我没在市里，真的没办法。”田田恼怒的挂掉电话，瞬间又扬起微笑解释到：“是王佳琪，她总叫我出去。”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曲靖也有些尴尬，他夹鱼肉给她：“快吃，凉了就没这么好吃了。”带有心虚的转移话题。

    当两人吃完了饭手牵手的在吹着湖风散步的时候，王佳琪和她的朋友正闷闷不乐的喝酒，本来准备的是一场可以和解亦可翻脸的酒局，可惜仅有一点的机会都被挂断电话的忙音完全抹灭了。深夜，听着浪花的声音，曲靖感觉把一生的激情和力量都融入了肉体和精神的欢愉，她绯红的脸紧致的肌肤柔和的身躯，还有眼神里清澈反叛的青春都让他欲罢不能，这些是一见面就注定的，或是他登上去曲靖的大巴就注定的甚至是他一出生就有了的预见。当他筋疲力尽沉沉睡去后，田田坐在床沿点起一烟看着他，用手指轻轻的抚过他脸上细纹，把嘴唇贴在他的手臂上，即便不舍也知道是无法延迟的结尾了。她在想，他不知道她在铺床的时候偷偷看他，不知道晚上宵夜的时候她内心的局促，也不知道早上上学的路上她心里的窃喜，以及广场凉亭偶遇时她想哭的激动，但是也许之后小小的预谋和大胆的勾引他就知道了。不过她不知道的是曲靖一夜无眠。

    第二天下午田田回到家的时候，看到曲靖在沙发上，自然的笑笑：“曲老师我这次数学可是及格了，有什么奖励啊？”张姐从厨房端着菜出来：“田田，怎么这样没礼貌，去洗手，你还不好好谢谢人家曲叔叔。”吃饭的主题也就是曲靖来告别，明天一早就走，感谢照顾。难免也有“麻烦了”“耽误旅游”“有时间再来”之类的客套，两个男人喝了点酒还颇生出一点知己的感慨。田田带着礼貌性的距离，附和的微笑。

    晚上曲靖磨磨蹭蹭的收拾好行李洗完澡，已经十二点过了，正躺着平复心情，门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习惯性的迅速开门，看到了红着眼圈笑得很甜的田田。他在床上抱着她，她在他怀里蜷着身体，咬着嘴一直嘤嘤的哭泣，哭到下雨又哭到雨停，压抑着激烈悲怆的情感，手脚冰冰凉凉。曲靖的心脏像是感应到她的心脏一样，整个胸腔都像被撕开了，心脏裸露在外面抽搐着，这种痛忍不住想把自己缩起来。在夏季的天气觉得寒冷，眼泪不受控制的被挤压出来。只是舍不得而已，只是不愿意而已，只是离开只是失去。终于田田擦干眼泪，故作轻松的：“今天那个数学我说是及格是骗你的。”还在忍不住的在抽泣。“曲靖勉强的笑笑：“那以后真的要及格才行。”天色灰蒙蒙的，越发的亮了起来，五点半了，田田推开曲靖，坐起来，理理头发，淡定的说：“再见了，路上注意安全。”曲靖刚刚平静的心脏又像是被插了一刀，低下眼睛点点头，在田田转身的时候说了句“谢谢”，在她关门之后又说了句“对不起”。多么轻描淡写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两个词语。

    曲靖就这样离开了曲靖。

    冬天。她坐在沙发上，听着莫扎特的小夜曲看书，窗上是满满的水雾画了大大的可爱的婴儿头像，空调的温度刚刚好，肌肤感觉软软衣服布料带来的温热的触感，茶几上的花茶腾起幽幽的烟雾，散发恬淡的花香，老公在厨房准备着营养的晚餐。舒适安然的美好充满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她还感受到怀里宝宝开心的手舞足蹈着，一辈子就这样过去吧。听到了敲门声，虽然厨房传来了“你不要动，我来开门”的声音，她也还是过去开了门：戴着帽子围巾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孩，也许20岁，鼻子和眼睛冻得红红的。女孩有些怯懦的说：“请问是曲靖……先生家吗？”曲靖也刚好的赶到跑到门口，穿着围裙拿着锅铲，看到了田田。

    “是的，你是？”她温柔的说。

    “我是快递公司的，这里有他的一份包裹。”田田带着礼节性的微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袋子，“请签收一下。”

    曲靖有些急迫的站上前把锅铲递给他夫人，接过笔签字。交接包裹的时候他碰到了田田没有戴手套冻得冰凉的手指。

    “谢谢你了，这么冷的天还跑一趟，进来坐坐吧，喝点水。”妻子说道。

    “不用不用，我还有别的包裹，先走了。”

    妻子觉得曲靖过分随意的对待朋友的包裹了，他只是放在沙发旁就继续炒菜去了，对于云南远方的朋友寄来的东西怎么可以这么不在意。做完菜她去洗手的时候，曲靖拆了那个包裹，是普洱茶。吃饭的时候他提了一下在曲靖遇到过的很好的旅馆老板，“他寄的包裹，难得还记得我。”为了避免某些影响，曲靖和她是分床睡的，夜深的时候，他拿出了一个朴素的本子，藏在普洱茶中间，没有被妻子看见的本子。田田的日记。

    原来他走之后，王佳琪告发此事威胁田田，从此田田成了王佳琪的跟班、玩伴，成绩一落千丈，田田最终选择他在的城市读了三本。日记里面写着他走之后的悲切、被迫逃课的无奈、面对父母的愧疚、以及在同一个城市却更为遥远的思念，大滴大滴的泪水把情感浸泡开。似乎是因为心里已有准备，曲靖一直都带着陌然的表情，那只是一个故事，和他无关的故事。直到看见最后一句话，曲靖终于无法控制住情感，像是被黑暗猛烈的洪水淹没，呼吸困难，在窒息的瞬间又看到云之南端的阳光。

    “日记本是一个证据，证明我不后悔，证明时间和爱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