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李橘子他爸出车祸的地方就在县城回来的公路上,那段公路挂在山壁上,山壁之下就是平安河宽阔的河道。
李橘子他爸的那辆小货车已经很旧了,他原本打算买一辆新的大华川车,钱都找好了,还找爷爷看了接车的日子。但是临时有一趟紧急的活,就开着旧货车去送了,刚好那阵,李橘子她妈身体不舒服,跟着去县城检查了身体,回来路上,可能是刹车失灵导致货车失控,从公路上冲了下去。
那段山壁并不高,但非常陡峭,再加上河道里被挖沙船挖出来的深坑,货车掉下去就沉进了水里。
这是我从隔壁的舅爷家听来的,他知道的非常详细,因为他的一个亲戚就在县交警队。
那以后,直到五年级前,我都没有再见过李橘子了。
爷爷在那以后,再也没有给人看过日子,好几年后,有一次闲聊提起时,他说,如果他当时把日子给说早一点,他们早早就买了新车,肯定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看啥日子,要是老天爷按黄历办事,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苦命人”爷爷靠在凉椅上,一手摇着扇子,一边说了这句话。
周一上午,父亲和马大虎他爸在杨老师办公室里见面,我和马大虎在一边听着,但我始终心不在焉。
父亲说那天没看到马大虎,不知道打的严不严重。
马大虎他爸大声说“没事,就该那么收拾,一天天的不学好”
说的同时还转过来恶狠狠的盯着马大虎,然后转过头跟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们可别惯着他,他要是再不学好,你们就往死里打他”
可能是声音太大,我回过神来,不自觉的转头看了一眼马大虎,他好像很怕他爸,明明比我高那么多的个子,这会却蜷缩在旁边,我感觉他爸再吼一句,他就要发抖了。
父亲连忙说这事我也有错,不能全怪马大虎。
但他爸似乎没有在意我,也没有在意父亲,只是一味的说马大虎是个冤孽,上辈子欠钱了这辈子来讨债的。
同时,马大虎他爸还小声的问王老师能不能今年让他跟着四年级一起升学算了“再蹲级也是那个德行”
家长们说的差不多了,王老师把我和马大虎叫道跟前,让我们互相道歉,同时还教育我们,要团结友爱。
我乖乖的照着王老师的话说了,然后王老师就放我回教室了。
我回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马大虎和他爸,发现马大虎正恶狠狠的盯着我。
回到教室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快结束了,曾老师在带领大家读生字,曾老师拼一遍拼音,然后念一个词语,大家就跟着曾老师读一遍。
“chun春,春天的春。。。”
“chun春,春天的春。。。”
“报告”我在门口小声的喊了一句。
读生字的声音立即停下来了,全班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站在门口的我。
曾老师把书本从眼前放下来,转头看了看我,说“进来,到座位上坐好”
我快速穿过众人,走到第三排的我的座位边上,从马腾后面挤进去,坐到凳子上。
“把书本都打开到第六课的生字”曾老师说“我们继续”
我知道,把书本都打开这句话是专门告诉我的,因为别的同学课本早已经打开好了。
“yuan圆,圆圆的圆”
“yuan圆,圆圆的圆”我那几分钟读的特别认真,甚至都没有转头跟马腾说一句话。
“好了,最后几分钟,同学们再自己读一遍”生字都读完一遍后,曾老师放下课本,走回讲台上。
十多秒后,教室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读书声,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开始自己读自己的了。
我抬起头,发现李橘子的座位上已经空荡荡的了,周五放学前还有书本在桌斗里,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曾老师简单的说了句,李子菊同学家里有点事情,她可能要转学了。然后调了另一个个子有点矮的女生坐到了那个位子上。
随后曾老师还简单的说了周二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要大扫除,然后就让我们自习了。
我看着那个空空的桌斗,脑子里乱哄哄的,我想到了那天山上白色透亮的山桃花,清粼粼的河面还有地上冒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绿草。
总之是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过了一会,调座位的女生把自己书本拿了过来,在桌肚里面放好。
我这才反应过来,已经下课了,放学了,大家陆陆续续往出走了。
我看了下,外面是阴天。
下课后我没有和姐姐一起回家,我告诉她我要留下来值日,便让她和阿雪姐先走了。
我走出学校,想去一趟李橘子的家,他们家就在学校后面不远,绕着学校小半圈,然后转到右手边的巷子里,能看到门口停着一辆旧旧的蓝色货车,那就是她的家了。
当然,现在已经看不到蓝色的货车了。
学校的围墙外面种着一排万年青,修成圆圆的样子,每到这个季节,上面会长出嫩绿的芽,一个一个的,然后周老师就会拿着一个大剪刀在那认真的修剪。
我跟周老师说“老师好”,他只是点点头,继续剪着。周老师在学校并不上课,但是学校里面除了上课之外的很多事都归他管,比如教室的水壶坏了,扫帚用秃了,或者遇到什么活动,需要写几个漂亮的大字挂在后面,这些都是周老师负责的。
我快要走到墙角的时候,回头看到周老师正看着我,于是我加快几步转到了另一边。
再往前,沿着学校的围墙走一段,头顶上槐树已经长出了小小的叶子,远看着像是浅浅的黄色,一片一片的散落在槐树的枝桠里。
好了,从这条路的尽头往右转,就能看到李橘子的家了。
我往前踏出了两步,不自觉的停下了。
再往前一步,就能看到李橘子家门口了,那里原本会停着一辆蓝色的小货车。
我会看到李橘子吗?
我看到她要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洪水的那个夜里,从黑夜和粘稠的雨幕中传出的那一声声嚎啕大哭。
仿佛那时候的寒冷突然重新进入了我的身体,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于是我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周老师看到我回来,还是没有说话,刚才已经说过老师好了,我就没有再开口,抬起头笑了一下,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我飞快的跑回家,刚进门,看到我被老师没收的那把木刀正静静的靠在桌子腿上。
放在桌子上的,还有一把一样的木刀,只是刀柄上没有缠上丝线。
“你们扫地这么快啊,我刚回来”姐姐看到我说
“我们男生当然快”我顺口回了一句。
“快准备吃饭了”厨房传来母亲的声音,伴随着还有炒菜的滋啦声和诱人的香味。
“之禾,去叫你爸”母亲说
“爸————”我站在后门口对着木工棚大声喊“快出来吃饭啦”
片刻后父亲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正把做木工的围裙解下来挂在工棚门口的钉子上。
母亲喊姐姐收拾一下桌子,她自己已经拿着一把筷子还端着一盘菜出来了。
太阳似乎稍微出来了一点,西方云层的间隙里露出了白色的亮光。
我们新家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逐渐添置了不少家具,都是从父亲的工棚里产出的,当然,父亲在去年搬进来的前几个月里是没有时间做这些的,因此也买了好几件家具,比如客厅里放着的那个八仙桌。
买家具的是镇上另一个做家具的,搬新家那会,他的订单一下子爆了棚,自己做不过来的时候请父亲去帮过一个月的忙,父亲在那一个月里面给我和姐姐挣来了过年的新衣服。
那个人姓魏,镇上的人叫他魏老五,这个别称在我们的方言里念着很顺口,但是放到我刚学的普通话里面,就成了“喂老虎”,于是我在非正式场合,准确点说就是父亲不在的场合,就这么叫他了。
但是有一次,我在父亲面前说秃噜嘴了,当着他的面叫了“喂老虎”,然后便引来了父亲的一顿严厉训诫。
“许之禾,你这个毛病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给人起外号,尤其是这种不好听的外号”父亲皱起眉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此时我要是躲开他的目光,就会引来大声的一句“看着我”
“那魏老五也是外号啊,为什么别人就能叫”我狡辩道。
“魏老五是小名,是家里人起的,况且,你要叫人家五叔,魏老五也不是你叫的”父亲生气的一个便准动作就是身体前倾,把脸尽量往我的眼睛前面凑,这样挺有效果的,每当这时候,我就心虚了,不敢再顶嘴。
“那小名就不是外号了吗?”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看着我”果然,我刚把眼睛瞟向别的地方,就迎来了这句话。
“许之禾,道理讲多了你不听,你就给我记住,以后不许给别人起外号,别人起了外号你也不许跟着叫”
“哦”我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着,反正别让你听到就行了。
关于我为什么热衷于给别人起外号这件事,我后来反思了下,可能是因为我老是把人名字记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毕竟起外号的时候,会结合一点他本人或者他名字的特征,这样就容易区分了。
就在父亲训我的时候,我们听到了门口有人大声叫父亲的外号“虎娃子”,声音洪亮,还拖得老长。
父亲叫许诚,他的外号叫“虎娃子”,不过这个称呼只在比他长一辈的人嘴里才能听到了,同辈或者晚辈,比如隔壁的杨名表叔,就叫他诚哥。
在父亲就外号的问题严肃的训我的时候,突然被人大声的叫他的外号,这场景多少有些尴尬!
不过被他那双眼睛盯着,我也笑不出来。
父亲暂时放过我,起身到门口迎客人。
来人走进了门口菜园中间的石板路,他穿着一件灰蓝色的长袖T恤,看着旧巴巴的,进来时背着双手,面前的肚子便突出的更明显了,他迈着那种闲散的步子,一步步的走进来,我先注意到了他头上灰白的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才是他的脸,没什么皱纹,红润润的,可能人一胖就不容易长皱纹,比如学校食堂打包子的秃大爷,他就比其他瘦的人皱纹少得多。
我突然想,他去喂老虎,老虎会不会嫌太胖不吃他。
没错,就是这么巧,来的人正是我们刚才讨论的“喂老虎”
“五哥,快进屋”父亲迎上去招呼他进门,看到我随即说道“之禾,叫五叔”
其实家里来亲戚,只要我知道叫什么,我都会开口招呼的,根本不用父亲提醒,但父亲现在让我叫五叔,明显是要强调一下刚才跟我说的话,巩固一下教训我的成果。
“五叔好”我乖乖的叫着。
“哎——”魏老五说话的声音很大,总给人一种故意加大了嗓门的感觉。“之禾,听说你在学校里面打架了”
就这件事让人来气,不知道谁的嘴这么长,这一个星期的功夫,我在学校打架的事情就在亲戚里传遍了。在我那个的年纪里,在学校打架被请家长是一件丢脸的事情,只有学习不好,不思进取的人才会这样,就比如马大虎和吴三谢他们。
我可跟他们不一样。
“这娃将来有出息,会学习,胆子还大,将来保准比你虎娃子有出息”魏老五又用他的大嗓门说道“我看人一向准”
虽然这句夸奖并没有抵消他上句话带来的生气,但相比较父亲那句“不听话,刚还在管教他呢”,他说的那句“男娃,就是要调皮捣蛋一些好”就显得好多了。
“之禾,给你五叔倒水”我怀疑父亲把我支开是怕我真的调皮捣蛋了,当面叫他喂老虎。
不过我终究还是没这么大胆子,乖乖倒茶倒水,然后父亲就让我自己玩去了。
我在楼上写了一会作业,下楼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不在客厅了,这时候母亲进来,手上提着一个袋子,看到我问我是不是家里来人饿了。
“魏老五来了”刚说出口,我就突然反应过来,父亲一直强调不许我叫他喂老虎,这时候一不小心把他原名念出来了。
“你叫叔的,小心你爸听到了收拾你”母亲对外号这件事没有父亲反应那么大,说完便去厨房了,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准备淘洗袋子里的香椿。
“妈,魏老————五叔和我们家是亲戚吗?”我问道。
“算得上是吧”母亲没有回头“这镇上往上倒几辈都是亲戚”
“你五叔估计是来说买机器的事情的”母亲接着说“你爸的还要跟他学些手艺呢,你们姐弟俩见人家面要客气些”
这时候我听到父亲的工棚里面传来了魏老五大笑的声音,隔大老远都能听到。
母亲说的这件事到当天晚上就明白了,父亲和母亲商量,把魏老五那一套设备盘下来,电锯,刨床什么的。
听父亲说,魏老五的徒弟不做了,出去打工去了,他自己高血压,又做不来重活,打算把机器卖了,自己找点轻松的活干。
母亲说自己不懂机器的事情,只要价钱合适就行。
“五哥还打算把自己的本事交给我呢,这就是另一个说法了”父亲说了这么一句
“那你这么大,还给别人当学徒去?”母亲说道。
父亲笑了笑没说话。
父亲的手艺是自学的,当然了,多少根长辈学了些,但是像魏老五和他徒弟那样正式从小工做起慢慢学是没有过的,他都是看来的,看着看着就自己学会了。
后来魏老虎真的把自己的本事都交给了父亲,包括一些珍贵的图纸,那都是他在国营厂里呆了大半辈子的积累,后来也都倾囊授给父亲了。
不过,父亲还是很快就决定了把那套设备买下来,在第二周的周三下午,我便看到一个三轮车拉着一堆零零散散的铁疙瘩停在我们家门口了。
自然,来人还有魏老五,他的大嗓门比三轮车的声音都大。
请来帮忙的还有两个小工,他们帮着把机器抬到后面,在木工棚里面一块块的组装好,当天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我去叫父亲他们吃饭,看到木工棚里面已经矗立着一个大机器了。
这个机器远看就像是一张桌子,那个平面有半人多高,父亲站起来刚好到他肚子那,平面上有一道细槽,父亲把一个圆形的锯片安在平面下面,然后旋转一个带着红色小球的开关,慢慢的,锯片就从平面下面升起来,刚好卡在那道细槽里。
平面的另一侧,中间横着一道宽一点的槽,一个转轴卡在那个槽中间,紧贴着转轴安装着几个刀片,父亲说打开试一下,然后我们推到一边,魏老五把闸刀放下去,然后按了下机器前面那个公色的按钮,一声尖锐的声响传了出来,细槽中的锯片立即飞快的转动起来,一秒钟后就看不到锯片上的锯齿,只剩下一个光滑的圆了。
魏老五找了一个木板放上去,轻轻的往前推,木板一遇到锯片,机器的声音便从尖锐变得有点低沉了,木屑从锯片下面飞出去,在机器后方很快堆成一小片,而那块木板,被直直的切成两片了,切面光滑又笔直。
我的表情大概和父亲一样的,愣愣的看着,我记得父亲和舅爷合作从一块木头中锯木板的场景,那需要一个人站在台上,一个人坐着,一把一人高的大锯从上往下不停的拉扯,一根木头,要好长时间才能变成一片片木板,每锯完一片,父亲就要和舅爷停下来休息会,喝口水。
而现在,魏老五只是把木板放上去,轻轻的往前推,木板就完整的一分为二了,连半分钟都不到。
“爸,五叔,开饭啦”姐姐的声音传过来,我才想起来,我是来叫他们吃饭的,但是我在那看热闹看的自己都忘记了。
于是大家笑着走向屋里,只有我和父亲走在后面,还回头看一眼。
从那以后的一段时间,魏老五还时不时的来我家里,大多时候他都和父亲呆在木工棚里面,有一次我看到父亲拿了一堆很厚的图纸,上面画着不同的花样。
我们都习惯了放学看到他在家里,那时候母亲准备晚饭总是很丰盛,桌子上都会摆几盘菜,偶尔二叔在了,会和魏老五喝几盅。
父亲不喝酒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往年家里来人,父亲总是会陪几盅酒,他酒量似乎也不差,兴致来了,推杯换盏,喝到半夜。
但今年以来,他几乎就滴酒不沾了,无论桌上如何劝酒,他都坚决不受。
倒是魏老五,相处久了,会觉得他
是一个挺好的人,除了嗓门大点,好像也没什么缺点。
干活之余,他喜欢给我出谜语让我猜,比如“白房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或者“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只要一分开,衣服就扯破”之类的。
因为都是常见的东西,我总是很快就能猜出来,他在吃饭的时候,便郑重其事的跟父亲夸我聪明。
“这娃将来有大出息”他重复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父亲自然替我谦虚,但夸的多了,我也免不得陶陶然起来。
“之禾,我这还有一个谜语,你要是猜出来了就算你厉害”他那天跟父亲正组装两个太师椅,已经初具雏形了,便坐下来喝杯茶,放学回来的我直奔木工棚,因为魏老五又用新的刨床给我做了一把木剑,那把剑在机器上打磨过,表面平滑干净,看上去精致的多了。
“你听好了,一共四句,要猜四个字”魏老五念到“三人同日去观花,百友原来是一家,禾火二人对面坐,夕阳之下一对瓜”
他说完后一脸得意表情,但是,这四句话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听天书一样,不明白啥意思。
“你怕还没学过这几个字”父亲停下手上的锤子,他不是在钉钉子,而是在轻轻的把刷了白乳胶的榫头敲进另一块木板里面。
“爸,你知道这是啥意思”我问道。
“你去哪个本子写来看下”父亲说到。
“好”我回头飞快的跑回屋子拿本子和铅笔。
“五叔,你再念一遍,我没记住”我给魏老五说。
“三人同日去观花”魏老五年了第一句。
“三。。。人。。。”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写着“哪个同?”
“同学的同”父亲在旁边提醒道。
我好像没学过这个字,我心里想着,但是我知道这个字怎么写,因为我拿的这个本子,封面上有一行小字,我还不全都认识,但是同学两个字我是知道的,于是我翻到封皮上看了一眼,写了下来。
“日”字我也会写,但是“观”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我表达了我的困惑,魏老五爬过来,在我的本子上写下了完整的四句,我仔细看了下,这里面大多数字我都不认识,更别提是什么意思了。
“你要是把这几句都猜出来了,我就给你把你的木刀根木剑都刷上银粉,看上去保准跟真的一样”魏老五说道。
“真的!”我瞬间亮眼发亮。
“但是得说好了,你要自己猜,不能让别人给你说谜底”他补充道。
“好”我满口答应,然后又问“那我不认识的字可以问别人吧”
“这可以,但就是不能直接问答案”
领命而去的我从当天下午就开始了冥思苦想,因为不明白这些字的意思,刚学会查字典的我按照偏旁部首一个字一个字的去翻,尽管有些字在字典里解释也并不能直接就理解,再加上有些字,单独解释的意思,和放在句子里面是有偏差的。
然而,就在我弄明白这四句话大概的意思后,我立即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根据魏五叔的提醒,这四句话的谜底也是四个字,那便意味着,我需要在我不认识的字里面,找出四个能从意思或者字形上符合这几句谜语的来。
那么,我便需要尽可能的认更多的字,并且弄明白这些字的意思。
于是每日,写完作业,翻字典便成了我最大的消遣,先从认识的字开始,一个个的查,然后冥思苦想,这七个字有没有办法和这个字联系起来。
我的执着引来了母亲的夸奖,他认为这是我用功学习的表现,但是提醒我也要抽空背乘法口诀表——虽然我们还没有学到这。
我在后来认识到,这四句看似简单的谜语,其实完美契合了七言绝句的格律,平仄变化,还有押韵。尽管仔细思考,会发现谜底和谜面的契合上仍然有些牵强,但是这并不妨碍字谜在字义,结构甚至是意境上得巧妙构思。
虽然我在长大后的一篇文章里详细阐述了这个字谜对于我从事文字工作的启蒙意义,但对于当时的我,想通过查字典来猜出“春夏秋冬”四个字,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的。
这件事很快被姐姐知道了,她和我一样研究了两天左右,她已经大致知道其中的奥秘了,但是她兴致不大,她更喜欢数学,所以猜不出来就放弃了。
倒是阿雪姐,她在看到了这四句谜语后,思索了不到半分钟,便说“我知道是哪四个字了”
“哎哎哎哎”我急忙阻止她“不能说出来啊,说出来就不算我猜出来的了”
阿雪姐能猜出来我毫不意外,她是那种传说中“生下来就认字”的人,我们三年级才开始有作文课,她在四年级上学期,便因为一篇写春天的作文,在县上组织的作文比赛里面获得了一等奖,她四年级,而参赛的作品是从三到六年级的所有作品里面选出来的。
奖品就是那副由我们本地的某个书画家创作祥龙年画,现在正挂在我们家客厅正堂上。
如果马大虎是我们哪个镇子上坏学生的典型,那李佳雪便是我们那里排名第一且毫无争议的好孩子。
“那这样”阿雪姐拿出她自己的日记本,从里面撕下来一张纸,我接过来,看到上面写满了字“我不告诉你答案,但是我可以给你缩小一下范围,谜底就在这篇作文里,我已经誊写到作文本上了,这是草稿,你自己找吧”
我今年感觉阿雪姐越来越像大人了,她挎着那个旧旧的书包,把日记本抱在胸前的样子有点像雨希姨。
“好”我掩饰不住兴奋大声说道,虽然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违规,但是有阿雪姐的帮忙,胜利一定就在眼前了。
晚上我跟父亲分享了阿雪姐的慷慨援手的事情,父亲笑着说,你对这事倒是上心的很。
“你要学一下你阿雪姐怎么写作文的,等你上三年级写作文就能写出来了”父亲一边往那个太师椅上刷着一层白色的泥一边跟我说。
我还是先把字谜猜出来吧。
“我们明天要去祭祖,你跟你姐一起去买一墩子火纸回来,你去李骡子。。。。”父亲也习惯性的说起了李骡子,但他突然想起来前一阵教育我不许给人起外号的事情,便立即改了口“去你李叔的商店里,提一整墩回来,还要一把香,你跟他说上坟用的,他知道”父亲说话的时候起身转着看眼前已经被刷的白瓷瓷的太师椅,然后转身把另一个还没刷的搬过来放在旁边“然后你们俩一人可以拿一根棒棒糖”
听说了有棒棒糖,我便立即答应,姐姐听说后也欣然归往,我们俩沿着门前的公路,往上游走着,走过六栋房子,便到了李骡子……….李叔家开的商店前面了。
商店和旁边房子最显著的区别就是门右边的墙上涂了一块黑色,然后用粉笔写着大大的“商店”两个字。
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正好遇到红姨从里面出来,手上也提着火纸和香,阿雪姐跟在后面,她这时候已经没了白天的神采,看着情绪低落。
明天是祭祖的日子,火纸便是我们那里烧给祖先的纸钱,阿雪姐此刻的黯然,即便是那时候的我,也能轻易就想到原因。
红姨热情的问我们吃饭了没有,我们说已经吃过了,还说了父亲让我们来买火纸的事情。
红姨夸我和姐姐懂事,阿雪姐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看着他们母女俩离去的背影,在四月初冷清的黄昏里渐渐变成两个单薄的影子,我莫名的生出一种奇怪的难过来。
我突然想起李子菊了。
“李叔,我要两个棒棒糖”想起来什么,我立即快速跑进商店里面,玻璃柜台后面的李叔还没来得及跟我打招呼,就被我的说话打断了。
“你爸让你买什么,你就先要棒棒糖了”李叔弓着腰,从旁边第一层的货架上拿起棒棒糖的罐子,拧开盖子,从里面拿出来两个红色的棒棒糖放在玻璃柜台上面。“两个啊,拿好了”
“一个给我姐”我抓起一根棒棒糖,没听清我姐说声就跑了出去。
出门,向着阿雪姐去的方向,大步向前奔去,她们两人的身影已经小到快要消失在夜色中了。
“阿——雪——姐——”我一边跑一边喊着,她们听到了我的喊声,停下来回过头看我。
很快,我便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她们跟前,差点没停住,我两只手撑着膝盖喘了几口气,然后把棒棒糖递给阿雪姐,说“阿雪姐,我跟姐姐一人一个,还有你一个”
阿雪姐有点愣在那了,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感觉她身体往前倾了一下。我直接把棒棒糖塞进了她手里,然后转身往回跑“我去买东西了,红姨再见,阿雪姐再见”
回来路上的奔显得轻松而畅快,红姨在后面喊着让我跑慢点,但我感觉身体像兔子一样,一蹦三尺远。
回到商店,姐姐已经把火纸和香拿好了,火纸黄色的,长方形的一张张紧紧摞在一起,扎成到我腰那么高的一摞,父亲说的一墩就是这一扎。
我和姐姐买东西是不用付钱的,只要说是家里让买的,李叔就会记在账上,等母亲那天去了,一次性付清。
不过我有时候也会自己拿着钱去买东西,最多的就是过年的时候买鞭炮。
“扛着”姐姐把火纸递给我,李叔看我要往肩膀上抗就给我垫了一张旧报纸上去,因为这种火纸是用稻草压成的,上面能看到稻草的纤维,直接挨在衣服上,会沾上很多碎渣。
我扛着火纸跟在姐姐后面,过了一会,我开始想那根棒棒糖了,我回来没看到柜台上放着棒棒糖,想必那一根已经被姐姐拿走了。此时我回想着棒棒糖红色包装纸和甜甜的味道,觉得有些失落。
不过我不后悔!我下意识的想。
走在前面的姐姐突然停下来,她手上只拿着一把香,走的很轻松。
然后她转过来,另一只手伸进裤子口袋里,然后拿出来伸到我面前。
我看到两支棒棒糖正攥在她手里,在路边房屋窗子里照出来的灯光中闪着鲜艳的光。
“我又买了一个,回去我跟爸说”
“耶”我两只手抓着肩膀上的火纸,在原地欢呼着跳起来,虽然还没腾出手去拿棒棒糖,但已经感觉到说不出的高兴了。
我们加快速度往家里跑,一路上经过人家时,黄色的白炽灯光照在我们身上,我感觉这时候有晚风吹过来,我就可以飞在风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