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这是在哪？

    从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渐渐苏醒，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意识仿佛柳絮飘飞于云里雾里，哲学千古难题终极三问在荀遇头脑中油然而生：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很快，他发现自己除了有意识之外，完全就像是一个商店展示橱窗中的衣架子人偶——能感受到躯体手脚，但是却没办法挪动自己哪怕一根手指，甚至连眼皮都好似有千斤重，让荀遇想要睁开眼睛摆脱眼前的黑暗都是无能为力。

    怎么回事？

    我怎么动不了了？

    这什么情况啊？

    有人吗？救一救哇！

    可是他的尝试全都化作了徒劳，就好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旁观者，无论怎么努力也完全没有办法动弹丝毫。一番折腾后，笃信唯物主义的他默念二十四字真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目前的状况。

    有意识但是身体不能动，这种症状好像在哪听说过……

    就好像以前听说过的鬼压床一样……

    对！鬼压床！

    荀遇依稀记得鬼压床是一种睡眠障碍疾病，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意识清醒了，但是身体还在睡眠状态。这个科学的理论解释还是他的高中死党告诉他的。那位好兄弟去了国内排名前列的大学，然后在大学里被无休无止的内卷【注】弄得身心俱疲，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焦虑得难以入眠，往往要失眠到三四点钟才勉强入睡。

    在一次聚会中，这哥们向荀遇大吐苦水，并狠狠批判了现在的大学内卷现状，还跟荀遇聊起了自己疲惫焦虑的精神状态导致的鬼压床经历，荀遇这才知道鬼压床原来并不是以前所道听途说的灵异现象。

    因为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荀遇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现在从最初醒来时的惊慌失措中平静下来，知道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并不严重，便松了一口气，思绪也随之活泛起来。

    唉……真心疼老李啊……果然要成为人上人就得吃苦中苦。

    我现在这份工作，虽然钱少了点，但是好在轻松，离家也近，挺好的。

    不过我一个过得没心没肺的咸鱼选手，怎么也有睡眠障碍疾病了呢……

    不管了，反正是在睡觉，继续睡就行，睡醒就没事了……

    肚子好像有点饿，明早起来去吃一碗红烧排骨面吧……

    对了，明天星期六，还得出门修电脑，这电脑平日里好好的怎么说坏就坏呢……

    那网站果然不可靠，全是病毒……

    下次再也不去那种网站下载游戏了。荀遇啊荀遇，这次一定要吸取教训……

    随着精神的放松，困意席卷而来，意识在种种念头间慢慢沉淀了下去，舒适安逸得仿佛游鱼归海、飞鸟回巢，脑波也慢慢从清醒的波幅向沉睡的波幅转化……

    “黛玛克大人怎么还没有回来？这都出去快两天了！”

    突然，一串古怪的叽里咕噜声在耳畔响起，将荀遇已经快要飘散的意识重新拉了回来。

    骤然惊醒，脑子还懵懵的，他第一反应便是被打扰了睡眠的恼怒，旋即惊奇于自己竟然能够听懂这一句奇怪的语言是什么意思，甚至能听出这句话所蕴含的急躁中带有一点恐慌的感觉。

    话说黛玛克大人是谁啊？我这是在做梦吗？

    肯定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可能听懂这种奇怪的语言……荀遇心中很快就有了答案。

    听说人是自己梦境的主宰，以前睡太沉基本上不做梦，都没好好感受过自己的梦境，对这个说法没什么感觉，现在看来所言非虚啊。

    那这岂不是意味着还能做一些更加深入、更加美妙的事情……嘿嘿嘿……

    比如变身奥特曼和开高达？

    心念电转、浮想联翩间，荀遇听见另一个声音说了一串呜哩哇啦：

    “镇静。黛玛克大人外出探索周边环境、寻找食物，说不定是有特殊原因才导致迟迟未归，我等奉命守护领主大人，应当尽职履责，还是不要瞎操心为好。”

    这个声音明显比刚刚那一个要沉着冷静不少啊，荀遇心想，只不过黛玛克大人到底是谁啊？为啥我的梦里面出现的名字我不认识呢？领主大人又是哪位啊？是哪家小孩玩扮演游戏吗？

    不对，黛玛克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在哪来着？

    “乌尔克说的对呀！”第三个声音，依旧是那种古怪的语言。

    “但是黛玛克大人这次外出时间也太长了点！之前几次探索都是不到半天就回来了！”第一个声音越说越激动，“我们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两眼一抹黑、人生地不熟，领主大人陷入昏迷迟迟不醒，这附近除了石头就是苔藓，好不容易在一次探索中找到一些能作为食物的岩果，这些天来也基本上被吃得不剩多少了。

    “他们再不回来，可能明天我们就只能啃苔藓和泥土充饥了！缺少食物还好一点，我们可是一直没有淡水补充，全靠岩果提供水分。再说了，没有黛玛克大人带领，就凭我们几个这细胳膊瘦腿的炮灰出去觅食，只有被当成食物的份！”

    第一个声音顿了一下，接着低声说道：“乌尔克，你说，黛玛克大人不会是抛下领主大人和我们四个，跑了吧？”

    “愚昧。黛玛克大人对领主大人的忠诚不容污蔑，你应当凡事都往好处想，”第二个声音，也就是那个叫乌尔克的人说道，“想开一点，说不定黛玛克大人带队仍未归来，是因为在探索的过程中全军覆没了呢？”

    “乌尔克说的对呀！”第三个声音。

    荀遇：？？？

    不是，怎么感觉这个梦的画风有点不太对？你们怎么回事？

    口口声声称那个黛玛克为大人，结果转头就咒他们全军覆没？

    “如果黛玛克大人他们真的全军覆没了，那就只能寄希望于领主大人在剩下的岩果耗尽之前醒来了，”第一个声音说道，“不然就我们四个这么弱小的家伙，想要那么容易找到食物简直是痴人说梦。想想上次好不容易找到那么点岩果，都死伤了那么多弟兄……”

    只听这个声音继续说道：“如果领主大人醒来，我们就可以靠着领主大人的能力去觅食了。听黛玛克大人说领主大人的【透视大地】和【透视大气】魔法能找到这地下世界哪里有食物和淡水。但领主大人又一直不醒，这可如何是好啊！领主大人不会就这么睡过去了吧？”

    哟呵，魔法都出来了？透视大地？透视大气？这不是英雄无敌里面的辅助魔法吗？我睡觉前还玩了一晚上，把最高难度的电脑杀穿了，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放肆！休得妄议领主大人！我们每天都给领主大人喂食了岩果的果浆，维生方面肯定没有问题。黛玛克大人也说了领主大人是因为这方世界的排斥才会一直昏睡不醒。普拉特尼你那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好东西？这状况最多也就是植物人好不好？”乌尔克说道。

    “乌尔克说的对呀！”第三个声音。

    你们领主大人知道你这么想，会哭的吧？一定会的吧？荀遇默默吐槽道，现在听着这两个人和一个复读机的对话，之前那些关于梦境绮念和遐想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现在只想听听这三个人还能整出什么新活儿——梦里听相声，怪有趣的。

    “虽然我知道你妈让你听你哥的话，但乌尔基你能不能不要就只会说这一句话？”第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恼，“两个脑袋好过一个，我们现在需要集思广益，大伙一起想想现在这个情况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吗乌尔基？”

    “制止。普拉特尼你不要针对乌尔基，你也知道我弟弟从出生开始头脑就不太灵光，你征求他的意见还不如自己多动动脑子。其实再怎么想办法都不如乖乖在这等领主大人醒来，或者等到黛玛克大人回来。

    “就算我们撑不下去了，说不定还能等到黛玛克大人来给我们收尸，这可比被当做食物葬身兽口要好多了。”乌尔克冷静分析。

    “乌尔克说的对呀！”复读机乌尔基仍旧毫不犹豫地对自己哥哥的说法表达了赞同。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普拉特尼仿佛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有一说一，确实。那看来只能继续在这等着了，希望大地守护神保佑我们活下去吧。我们两个都才只有十岁，连找配偶的年龄都没到，这就死掉未免也太憋屈了。”

    十岁？大地守护神？这梦真是越做越离奇了，又是雇用童工又是神仙妖魔鬼怪的……哦对了，好像英雄无敌三里面有一个奇迹建筑就叫大地守护神……

    没等他细想，镇定人乌尔克的声音传来：“指正。就算你到了找配偶的年龄，也找不到另一半的，这可能是你和领主大人唯一的共同点了。族群里的雌性洞穴人可不喜欢你这种脑子里少根筋的跳脱异类，就连乌尔基都比你吃香。”

    还没等复读机乌尔基出声，普拉特尼就嚷嚷道：“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也很受欢迎的好不好，与……与众不同这事儿能叫异类吗？再说了，领主大人是普通得丢进人海里都找不出来的那种，找不到配偶完全在情理之中。哪像我，我在族群中显眼得就像黑暗中的火光，不愁别人不认识，总有瞎了眼的吧……”

    “嗤笑。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挺清楚的嘛。族群里确实都知道你，知道你普拉特尼的多动症，你完全就是一只猴子，而不是冷酷、忧郁、镇静的洞穴人！只不过领主大人这种单身汉确实少见哦，长这么大都没人要，没体验过爱情的滋味，实在是有点可悲……”

    “乌尔克说的对呀！”

    本来听得津津有味的荀遇越听越不对劲，“洞穴人”这三个字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嘲笑一个可怜的单身汉，怒火噌的一下就烧上了头。

    母胎单身二十六年，从来跟爱情两字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平庸男青年荀遇对这位“领主大人”的经历感同身受，一句句嘲笑像是一把把尖刀，同样刺进了他的内心。

    荀遇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在快速分泌，心跳加快，皮肤微微出汗，血液直冲脑门。他腰部用力一挺，猛地直起身来，冲着声音的来源怒目而视：“单身汉怎么了？招你惹你了？这么瞧不起单身汉？那只是懒得去找，才不是找不到！”

    话音落下，死一般的静默。

    荀遇从愤怒中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这个梦境好像真实得出乎意料。

    眼前一片昏暗，头顶上是一片一片不规则的荧光，估摸有将近十层楼那么高，微光播撒，勉强照亮了这个空旷却死寂得让人内心发寒的开阔空间。

    在微弱的光芒照耀之下，勉强能看到远处表面凹凸不平满是沧桑的石壁，随处堆积的嶙峋起伏的岩石，苔藓爬满了地上潮湿的泥土，触目所见只觉阴森、怪诞而神秘。

    一阵凉风吹来，只穿了睡衣的荀遇打了个哆嗦，闻到了风中略带腐朽的岩石和泥土气息，还有一丝苔藓的湿冷腥味。

    更让荀遇惊诧莫名的是刚刚对话声音源头的三个身影：

    这是一种不存在于现实世界的怪异生物，佝偻的深棕色身躯上伸出瘦弱的四肢，手上拿着一根比自己还要高的破旧长矛。一块布片勉强包裹住下身，一条细长的尾巴从脊柱末端延伸，长可及地。

    最可怖的是它的头颅，仿佛没有脖颈一般，从躯干上部直接伸出前探，硕大一个头颅上没有毛发，呈现出一种不同于身体四肢棕黄色的惨绿。面部原本应该是眼睛的部位仅有两个略微隆起的鼓包，鼻子的所在则是整个“面部”非常偏下的位置。再往下看，一张长满尖牙利齿的血盆大口微微喘着气，看上去凶猛而危险。

    这种似是生化危机中才会出现的生物荀遇很早就认识。不仅认识，还很熟悉——这是他昨晚玩的游戏《魔法门之英雄无敌Ⅲ》中地下城种族的一阶未进化兵种，洞穴人。

    听到荀遇的声音，三个洞穴人唰一下转头看向荀遇——虽然他们都没有眼睛，但是荀遇还是感受到了三道“目光”。

    “什么嘛，搞得跟真的一样，这不是洞穴人吗。原来我还是在做梦啊……”荀遇嘀咕着闭上双眼，身体放松，缓缓躺了下去。

    一边想着这梦怎么这么逼真，他一边牙齿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以前他都是这么确认自己在做梦的，因为是做梦所以咬得再用力也不是实际行为，不会感觉到疼痛，与别人掐一下胳膊或者腿上的肉来确定睡或醒异曲同工。

    “果然是做梦嘛你看这一点都不……哎哟痛痛痛痛痛！好痛！”

    舌头上传来一阵剧痛，荀遇甚至怀疑自己的舌头被咬出血了。

    这时，耳边传来“普拉特尼”和“乌尔克”饱含喜悦的惊呼声——还是那种古怪但是又能听懂的语言：

    “领主大人，您终于醒了！”

    “万幸！您能醒真是太好了！”

    少时，又是一声惊呼响起：

    “乌尔克说的对呀！”

    ……

    注：内卷：本意是指人类社会在一个发展阶段达到某种确定的形式后，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现在很多高校学生来指代非理性的内部竞争或“被自愿”竞争。（摘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