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新纪元2146年12月27日……滋滋……天气……滋……晴朗，紫外线指数7……空气质量良好，气温零下……滋滋12度。”

    “联邦的人民……滋滋……让我们用辛勤的劳动……滋……报答来自天空的恩赐，歌颂……歌颂……滋滋……”

    窗外的电线杆上，一个生锈的大喇叭里传出了一阵冰冷的机械音，中间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声。

    姜由躺在床上，明明被吵醒了，却没有立刻睁眼。

    8195。

    心底默念了一下数字，昨天还是8196。

    从父亲过世那天开始，只要闭上眼睛，他就能看到一串数字。

    姜由去过医院，但检查完发现眼皮里没有任何东西，大脑CT也很正常。

    直到他说这串数字还会每天更新，医生看他的眼神就变了，问他要不要转去精神科瞧一瞧。

    从那以后，姜由就再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串数字代表着什么，只是当时没法儿接受。

    他的家族有遗传病史，没有一个人能活过40岁。

    这串数字除以365天，加上他的年龄，刚好等于40。

    8195，意味着今天睁眼，他的生命还剩22年零165天。

    眼皮一阵抖动，姜由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现在是早晨六点，北方的冬季，这个点天刚蒙蒙亮。

    姜由住的地方属于桐城的贫民窟，很多年前是个废弃码头，层层摞摞上千个集装箱不规则地交叠在一起，远远看过去像是一座几何迷宫。

    一开始是流浪汉住这儿，后来慢慢的城里的破产者，孤寡老人，失业人群都搬了过来，联邦也懒得规划这片区域，定期每户收笔管理费，也就不管了。

    老一辈的桐城人叫这里“鬼不去”，传着传着变成了“贵福区”，还挺讽刺的，一个集合了城里最贫贱的人群的区域，居然会叫这么个名……

    贵福区往城里的主干道上有个大栅栏，早上六点打开晚上十二点关闭，主要是贵福区鱼龙混杂，城里人需要他们去做工，又不喜欢他们乱窜，索性用铁栅栏锁上了。

    大栅栏旁边搭着一个小棚子，一个独臂老头系着满是油污的围裙，正在炸油条。

    摊子没有桌凳，一群面有菜色，脏了吧唧的糙汉在路边蹲成一排，一手端着咸菜汤，一手抓着包子油条唏哩呼噜地埋头吃着。

    他们都是赶着去主城区上工的。

    远远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朝摊子走来，他挎着个学生用的单肩包，身上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冲锋衣，背后还印着“家电回收”四个字，下面印的手机号已经掉色看不清了。

    没错，是姜由。

    “这俩馒头送你了。”一只手不收姜由的钱，又另外给他包了根油条，“就当份子钱。”

    姜由接过包子，本来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旁边那些糙汉纷纷起哄。

    “小姜身体不错啊，今儿个还起这么早！”

    “还上什么学啊，换我搂着个这么好看的婆娘天塌了也不管。”

    “人家命好，小小年纪就讨了老婆~”

    也有光棍嫉妒：

    “命好个卵，姓姜的都是短命仔啦，老婆早晚是望门寡。”

    “说不定就是图他短命，过两天双腿一蹬，房子票子不都是……嘿嘿。”

    ……

    一只手从锅里舀起一勺热汤作势要泼那群糙汉，大骂道：“一辈子光棍命的狗东西，还敢笑话别人！”

    当然，这勺汤没有泼过去，骂完又倒回了锅里，一只手才舍不得，但好歹那群糙汉没再取笑姜由。

    “我没事的。”

    姜由摇了摇头，拎着早饭转身走了，临了又从竹篮里多抽了一根油条。

    “好事成双，一根油条当份子钱不好听。”

    一只手愣住了，看着栅栏外越走越远的少年，摇摇头低声笑骂道：“臭小子。”

    ……

    没错，昨天姜由白捡了个老婆，不过没办婚礼，证都没来得及扯。

    而原因……还真就是因为他短命。

    联邦法律规定17岁成年，成年就可以合法结婚。

    但毕竟姜由还在上高中，结婚对一个高中生来说，实在有些遥远了。

    尤其是对姜由这种远近闻名的穷比而言。

    姜由他爹在他很小时候就生病死了，至于母亲，他出生之后就没见过，手里唯一的财产就是贵福区，父亲生前留下来的一个集装箱。

    也是他长大的地方。

    为了生存他从上小学开始就得琢磨各种赚钱的门路，比如继承他爹的衣钵——家电回收。

    连身上这件冲锋衣都是他爹留下的。

    就在上星期，放学么，骑着小电驴，他沿街大喇叭放着“家电回收，冰箱彩电旧手机……”

    结果路上突然被一个穿西装的种男人叫住了，他自称是桐城林氏集团的。

    生活在桐城没人会不知道林氏集团这个庞然大物，林氏集团涉足房产，电力，娱乐各个行业，是桐城最大的寡头，更重要的是林氏拥有着桐城独家的资源回收牌照。

    资源回收，是联邦每一个城市，最最重要的产业，没有之一。

    中年人找姜由当然不是因为林氏有旧家电要回收。

    而是……要送他一个老婆。

    姜由一听也懵逼了，自己特么是回收家电，你却喊我贩卖妇女？

    中年人看姜由要报警，赶紧把他拉到旁边的饭馆详谈。

    原来中年人叫林远东，是林氏集团旁支，之所以找姜由，是因为他女儿怀孕了，没人知道是怎么怀孕的。

    可能对普通人来说，少女遇到个渣男，意外怀孕，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对林氏来说不一样，他们是上层阶级，阶级属性注定了他们不缺财富，但额外注重名声。

    未婚先孕这种事，是不能容许的，直接会在财阀圈子里社死。

    尤其是他的女儿，还不是普通女孩，是家族重点培养对象，林家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少女，然后被可能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杀马特骗了，还怀孕？？？

    这个丑闻太大了，林远东根本承受不了家族的怒火。

    更关键的是，联邦因为人口缺口太大，法律严禁堕胎，这是红线中的红线。

    女儿在医院扫描出了怀孕迹象，就已经在系统里备案了，不可能私下堕胎。

    林远东也逼问过女儿那个男人是谁，但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平时生人勿近模样的女儿，怎么莫名其妙就……造孽啊。

    为今之计，只能找个人，名义上和女儿火速结婚，不说掩人耳目，至少表面上算是个合理的借口。

    “你的意思是……让我接盘？”姜由目瞪口呆，一时难以消化这么庞大的信息量。

    “什么接盘，太难听了！”林远东有些生气，“只是名义上结婚，先搬到你家住一段时间，等孩子出生，我自然会安排你们离婚，然后顺理成章把她们接回来。”

    “可为什么是我啊？”姜由还是有些费解。

    林远东盯着姜由衣服上被洗出的破口，犹豫了一下：“我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人品敦厚，自强不息，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说重点。”

    “听说……内个你有家族遗传病？活不过40是吧……好像更短命的也有……”林远东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中分明透露着一丝心虚。

    姜由：……

    所以就是因为我短命咯，接盘还怕人接太久？看不起谁呢？

    林远东看姜由作势欲走，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开口道：“我可以给你搞到推荐信，去乙级城市的静灵院。”

    “你是桐高的学生，应该知道去静灵院意味着什么。”

    姜由当然知道，联邦的高中说是高中，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高级教育机构，教育的内容基本局限在历史宗教，机修还有服务业，即使能上大学，最多也是教授一些更高端的技术工种的知识，毕业后分配给各个公司做终身制技工。

    说白了就是给你划定人生轨迹的技校罢了。

    联邦真正的精英上升渠道，绝不可能在这些学校出现。

    只有静灵院才是真正培养高级人才的地方，也只有进了静灵院，才有可能摆脱烂泥一样的人生。

    但静灵院没有给普通人任何考核渠道，去静灵院只有两条路，一是联邦里有分量的人的推荐信，二是觉醒者。

    别无他途。

    “林先生，你不应该找我。”姜由没有被冲昏头脑，“即使是你，想搞到一封举荐信也很困难吧，你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人，给他一笔钱。五万？十万？我相信有大把光棍愿意接盘……哦不是，是娶林小姐。”

    林远东听到接盘俩字脸都绿了，但还是强忍着没发火。

    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少年，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那孽种真的是他的，倒也可以接受……

    不对不对，接受个屁！

    林远东长吐了一口气，直直盯着姜由说道：“你很聪明，但你不了解一个父亲。”

    “即使是名义上的丈夫，我也不想让我女儿将就。”

    “姜由，桐城高中史上最优秀的高三学生，连续三年校考年级第一，丁级城市八校联办的机械维修比赛金奖。”

    “最重要的是，你5岁父亲就过世了，一个人在贵福区活了12年，没有变成一个流浪汉，没有变成一个瘾君子，没有堕落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姜由沉默了，这个中年人明显不是临时起意，他调查了自己很久。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什么我对你这么清楚。”林远东看少年突然沉默突然有点得意，“我是你们桐城高中的名誉校董。”

    “你错了。”姜由斩钉截铁道。

    嗯？？？林远东有些诧异，难道资料不对？

    “我还是贵福区十佳好少年，桐城道德风尚评比出的诚信之星。”

    这两项荣誉怎么能漏了呢？姜由有些不忿，校外的荣誉就不算荣誉了？

    林远东：……

    找这个少年，真的靠谱吗?

    他突然有点怀疑了。

    但这个交易总算就这么敲定下来了。

    17岁的姜由，为了一封静灵院的举荐信，终于决定出卖了自己。

    喜提接盘xia称号一枚。

    并且有极大的可能，在几个月以后解锁喜当爹的成就。

    想想就激动啊。

    但直到昨天，林远东开着他的保姆车秘密把他女儿送来贵福区时，姜由才傻了。

    因为他女儿，居然是桐城名人，被称为桐城之光的天才少女——林霈。

    这捏马可是十二岁就觉醒的神人，之前桐城电视台还采访过，听说去年就拿到了甲级城市静灵院的录取函。

    姜由看着眼前黑色卫衣，鸭舌帽黑口罩，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少女，一时无言。

    谁能想到这么个妖孽，居然也会被爱情冲昏头脑，搞了未婚先孕这一套。

    听说现在都没说出那个渣男是谁……

    姜由一边领着林远东上楼，一边心里暗暗想着，改天一定要找机会认识一下那位渣男大哥，要真能学个一招半式，自己还用活得这么惨，天天回收家电，现在还沦落成了接盘侠……

    不知道林远东要是知道了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心中想法，会不会后悔当初选了他……

    林霈并没有和姜由真的住在一起，她爸直接把姜由家上层那个集装箱买了，和姜由的集装箱上下打通做了个复式。

    里面各种高档地毯，真皮沙发，最新的智能家居设备……外表看着是集装箱，里面装修得跟高档公寓似的，现在绝对是贵福区第一豪宅。

    遗憾的是林霈从下车到上楼，一句话都没有和林远东还有姜由说过，只是低头不语，回到自己房间就关门不出了。

    这就是姜由的“新婚之夜”。

    他连林霈口罩下的脸都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