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当洛鹂与齐沁儿、岳彤衣分别，进入分配给自己的院落，入了房，随即她便见到了那张极为醒目的拔步床。

    今夜，洛鹂最抗拒的就是这个“床”字，更别说是见到实物了。

    一想到过会儿会在上面发生的那些，喉间那一股恶心就难以平复。

    因此，洛鹂自入房后，便尽可能离那张拔步床远些。

    床都不能靠近，也就自然不存在安睡。

    没错，洛鹂与齐沁儿一样，一夜未眠，一样担惊受怕，一样……愕然。

    一夜担惊受怕，却一夜无事。

    今日清晨，当洛鹂确认此点后，欣喜万分。

    本以为昨夜必将大难临头，不想竟能逃过一劫。

    然而下一瞬，洛鹂神色大变，既然自己逃过一劫，岂不是意味着沁儿……

    霎时间，女孩神情万般悲苦，下意识流转的视线，更是撇见裙上昨夜因削梨而染上的血斑。

    那一滩滩血迹，仿佛在讥讽沁儿昨夜的悲惨遭遇。

    以那恶贼三日前所显露的威势，他那肉身的强悍坚刚，纵是神兵利器亦可徒手断折。

    洛鹂想到素日里沁儿是何等的柔弱婉约，她那纤瘦单薄的身子，如何能承受那等拆金折铁的雄威。

    想到总角之交昨夜遭受的折磨，洛鹂便痛彻心扉，一股恨天不救的不甘，混杂着夙夜未敢入眠的满眼血丝，控诉着命运的残忍，世道的不公。

    最终，这股情绪完全点燃，令得洛鹂不顾一切冲出房门，欲去探寻经历了一夜折磨，生死不明的齐沁儿。

    然而，却在奔至院口的那一瞬间，意外见到了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伴随着齐沁儿娇哭扑怀，洛鹂内心的自责悲痛攀升至顶点。

    然而，随着两人异口同声的那一问，洛鹂惊喜万分地发现，总角之交昨夜竟也逃过一劫。

    但是下一瞬，她们同时察觉到问题，致命危机竟倾斜向那个她们下意识忽略会出事的绝美身姿。

    甫从为齐沁儿怨天不公中解脱的洛鹂，霎时间进入更令她痛苦的绝望，那是一份曾经信仰憧憬的崩塌。

    西南一隅院落口，岳彤衣背倚栏杆，那慵懒的身姿，仿佛被抽尽了浑身力气。

    仅仅一夜之隔，她却品尝到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昨夜，目送齐沁儿、洛鹂两女被燚府仆人“请”回的那一幕，她曾经冒出一个念头，她要去守在两女的院口，她要用行动告诉那个禽兽，想要侵害她的妹妹，那就从自己尸体上踏过去。

    她考虑过若如此做，自己或许会成为恶贼调转枪头的目标。

    甚至想到这里时，卓青雅此前不要脸的那声“动枪”还浮现脑海。

    即便明白有此可能，岳彤衣也并不惧怕。

    让她最终退却的是另外两个原因。

    其一，她不知该去守在谁的院口，齐沁儿？洛鹂？

    两人都是她的好妹妹，甚至退一步说，两人都是她岳彤衣道德准则下，不可不救的可怜女孩。

    其二，她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无论她自身是否有牺牲的觉悟，事实上她一个都救不了。

    莫说修为如今被封，即便修为完整，也挡不住那恶贼轻描淡写的一袖。

    有人说，不畏生死的勇气并非真正的勇气。

    真正的勇气，是明知即便不畏身死亦毫无希望，依旧一往无前。

    岳彤衣悲哀地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同样经历了无法安眠的一晚，初晨第一抹阳光令她走出屋子，然而踉跄的步子仅仅支撑着来到近院口，仿佛被某种力量抽空一身力气的疲惫，便让她不得不倚栏而仰。

    岳彤衣隐约间感受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锐气！

    那自懂事后便不曾遭受重创的锋芒，终于昨日那一袖之下折戟沉沙。

    然而，真正令岳彤衣察觉到这一点的，却是入府后，昨夜欲救而不得时，那股无能为力的挫败。

    直到颓丧的美眸察觉到飞驰而来的那两道美丽倩影，直到她发现两女的钗横鬓乱，衣衫不整，发现两女哭肿的美眸，发现洛鹂裙上的血迹，无神的双目才恢复聚焦。

    然而，随着两女一左一右飞扑入怀，随着那清灵凄婉地哭声，岳彤衣再一次痛彻心扉。

    她在心中怒斥自己的颓丧，怒斥自己的懦弱，战力万倍之差又如何。

    没错，生死确实由力强者掌控！

    然胜败却在自己的心，心若不认败，那虽死亦不败！

    想明白了这点，岳彤衣一扫颓落，精神大振的她咬牙切齿地立誓般保证。

    “哭出来吧，彤姐向你们保证，这份屈辱，这份仇，我来日必定替你们讨回！！！”

    ……

    ……

    ……

    咦咦咦咦咦咦咦！？

    替我们讨回！？

    替我们讨回什么？

    受辱失贞的不是彤姐你么？

    埋首痛哭的两女呜咽戛然而止，随即好似商量好一般，同时猛地抬头。

    “所以……”

    “……彤姐……”

    “……昨晚……”

    “……那恶贼……”

    “……也未来寻你？”

    好似事先拟定了一般，两女言语间首尾衔接，天衣无缝。

    岳彤衣被她们这种奇怪的提问方式弄的一愣。

    下一瞬，她倏然察觉比起提问方式，更该在意的是提问的内容。

    “也？你们是说……他昨夜同样没去找你们？”

    同样！？

    齐沁儿、洛鹂眼神交换，以多年默契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一息……

    二息……

    三息……

    “呜呜呜，太好了，彤姐，太好了，呜呜呜呜……”

    “呜呜呜，太好了，彤姐你没事，太好了……”

    又是一左一右同时入怀，又是泪如泉涌。

    然而此时此刻，呜咽中并无绝望悲苦，而是喜极而泣。

    原来，那恶贼昨夜真的没去找她们。

    原来，她们方才是因为错当自己遇害，这才泪如泉涌。

    自小接受军法治家，信己多过信神的岳彤衣，这一刻却无比感激上天，感激上天对人间终究存有一丝怜悯，感激上天总算为这污浊红尘保下了一丝清宁。

    泪水难以抑制地自眼眸中滚烫而下，三女目睹着彼此眼中晶莹。

    倏然，三女抱在一起，于此修为被封的寒冬冷风中，为彼此保留一份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抬首的洛鹂忐忑地开口。

    “彤姐，昨夜那恶贼……难不成是良心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