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二十一。

    影视城里。

    通往《血屠》片场的甬路上。

    李昆撒丫子奔跑。

    在帝影厂门口蹲活儿三年，老油条了，进影视城大门口，对于李昆来说，不叫事儿，一根烟，两句话，搞定。

    老远，李昆看到张兴正在靠着一棵大树专注玩手机游戏。

    李昆完全可以绕道张兴背后，直接过去找导演。

    但是，能那么做吗？

    作为群演，衣食父母并不是剧组，而是群头。

    跟剧组演死尸和炮灰，就是一锤子买卖，如果一不小心得罪了群头，群演的饭碗基本上就算砸了。

    弄不好，还得挨揍。

    所以，李昆径直来到张兴跟前，“张头。”

    张兴抬头一看是李昆，刚要变脸，李昆上前拉住张兴胳膊，“张头，这边说话。”

    把张兴往树后拉一拉，避开那边人的视线，李昆将手里攥着的二百块钱塞进张兴上衣口袋，“张头，您听我说，现在咱们去找导演，我把先前那段戏重新拍一遍，如果能过，这钱咱俩喝酒。”

    只说了“能过”，李昆没说“如果不能过”。

    不能过，还回来干嘛鸭！

    所以，李昆没有提另外一种假设。

    “哎，不是……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太自不量力？撞了主演，给人家弄伤，已经把导演得罪苦了，你还敢回来，反正我……”张兴一片大油脸，没有一块高兴的地方。

    “兴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吧，刚才在外边没闲着。”说着，李昆附耳到张兴，小声道：“刚才在小树林里，重新练了两遍，忽然茅塞顿开，要说十成把握能过，您可能会认为哥们儿在吹牛逼，但是，九成把握一定有的。”

    不把话说满，更让人容易信。

    所以，李昆说九成把握。

    九成能过，对于一个群演的戏来说，基本上算是全过了。

    没等张兴张嘴继续质疑，李昆接着道：“你要是觉得不好出面，就在这里等着瞧好便是，我过去跟导演说，导演对我怎么着，都算我的，好了，兴哥，瞧好吧，晚上咱喝酒。”

    摸烟。

    插到张兴嘴上。

    “兴哥，点上。”

    李昆绕过大树，奔片场。

    正好赶上导演喊“CUT”。

    就着这个空隙，李昆悄悄凑到导演跟前，弓腰笑着，比嫩甜女生叫“老师好”还亲切地，叫了声“导演”。

    导演刚坐下来，端起茶缸子，吹着水面的茶梗，要喝。

    鸭舌帽帽檐挡着他的视线，他没见着眼前已经有一大活人。

    听到有人叫，抬头一瞅是李昆笑呵呵地瞅着他。

    这个丧门星什么时候跑回来的？

    导演脸上立刻浮起怒意，当然，他没有对李昆发作，而是往四周看，他要找群头张兴。

    人是张兴从帝都电影制片厂那边拉来的，刚才伤了主演后，又是张兴把李昆送出影视城的。

    他当然要找张兴把李昆赶紧弄走，别在片场妨碍拍戏。

    “导演，我自己回来的，想把那个两个镜头再来一遍，

    刚才在那边，我自己仔细练了两遍，忽然顿悟了您说的那种感觉。”李昆始终笑着。

    恶人还不打笑脸的呢。

    不打，不等于就听之信之。

    呵呵，你谁呀，戏精上身啦，说能演就能演？

    赶紧滚。

    越远越好。

    “来几个人，把这人给我轰出片场。”导演找不见张兴，嚷了一嗓子，重新坐下，吹水喝水。

    当导演，看着拿着对讲机，指挥这个，吆喝那个，挺风光。

    实际上，也有很多不容易。

    操心，费口舌，动肝火，得罪人。

    呼喇，过来一群人。

    副导演带着三四个五大三粗的剧组工作人员，要动手。

    李昆一看，完了。

    这要是被这帮人抬出去，给门卫交代一声，再进影视城大门，没门儿。

    情急之下，李昆抄起来桌子上的大号暖壶。

    围过来的人，立刻停下，有两个胆小的，往后面退了一步，露出随时准备躲闪开水烫脸的表情。

    “你要干什么？”

    导演把茶缸子往木头桌子上一蹾，厉声问道。

    哪知李昆笑呵呵地伸手端起导演的茶缸子，给导演斟满。

    倒完水，茶缸子放下了，大号暖壶依然紧握手中。

    一圈人，没人敢上前。

    虽然忌惮李昆手里的开水壶，但看着李昆又没有太大恶意，谁也不好从后面给李昆一闷棍把他敲倒。

    毕竟是法治社会嘛。

    再傻逼的人，多少也有点法律常识。

    “导演，我这么大一个人，既然能回来求您，当然是有胜算的，您剧组的时间宝贵，我的时间也不是空气嘛！

    再说，我可以给您交点押金，演砸了，押金不要还不成吗？”说着的同时，李昆一手攥着暖壶，另一只手摸内口袋。

    “好了，你先试演一个镜头，不上妆。”导演把二郎腿翘起来，仰头说道。

    导演心里很快算了一笔账，如果不让这愣小子演一下子，他一定会在这里攥着暖壶耍赖皮。

    这样耗下去，他是个大闲人，不趁别的，就趁时间，剧组不行啊，这么大的摊子，场地和人以及道具，全是花大钱租来的，每一秒钟都在烧钱。

    干脆，让他比划一下，然后给他喊声“No”，打发他走得了。

    就当是用一块凉馍打发一个要饭的吧。

    “谢谢导演。”李昆放下暖壶，“您说我演哪个镜头。”

    “后腰被刺刀刺中，身体一震那个。”导演接过副导演递来的苏烟，没用副导演伸过来的火，自己掏机点着。

    连个道具都没给李昆，就让他把空气当枪端着，这表演难度就更大了。

    导演叫过场记，“小王，拿着个顶一下他的腰眼儿。”

    说着，把剧本夹子扔给桌子对面的场记。

    梆硬的夹子，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难听的响声，充满了对李昆的不屑和不尊重。

    凭什么信你呀？

    尊你个鸟？

    你谁呀！

    “总共给你一分钟，开始吧。”导演淡淡地对李昆说。

    “好嘞，导演，我酝酿一下。”李昆马上开始做姿势摆动作，拿捏心理和表情。

    导演没理茬儿。

    过了没十秒，导演冲场记扬了下巴，示意场记，顶这个傻瓜。

    场记过去，用夹子一角，戳在李昆腰眼儿上。

    被刺到。

    震。

    导演端起茶缸子，刚把水送到嘴边，李昆这里身体一震，导演那里手一抖。

    水洒了出来，弄湿了导演衣襟。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集束到李昆脸上。

    唰，又一起集束到导演脸上，捎带看了看导演衣襟上的水渍。

    “李导，开工。”导演放下茶缸子，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起身吩咐姓李的导副。

    “……”导副不知何意。

    导演抬起手，点了点李昆，“拍他，马上。”

    副导演立刻亮开嗓门喊，“各单位注意，开工。”

    李昆被带去更衣室换装。

    相关演员，一律换装化妆，拿了道具。

    按照场务的吩咐，各就各位。

    所有相关人员，全成了李昆这几个镜头的陪衬和辅助，李昆走向模拟战场时，内心产生了自己成为主角的错觉。

    也是哦，大家都围着你转，你可不就是主角嘛！

    三分钟过后。

    完美！

    每个镜头，全是一条过。

    李昆乐呵呵地从场上下来。

    早已从大树后转出来的张兴，迎上前来，给李昆肩膀一拳，“大昆啊，你究竟吃了什么药，真他娘地太棒了。”

    随后，小声跟李昆道，“你这顿酒，哥吃定了。”

    “哈哈，必须滴，兴哥。”李昆豪迈地一拍张兴圆滚滚的肩膀。

    吃呗！这个戏份一“OK”，剧组给李昆要发好几百块呢。

    好酒好肉吃过，还能有结余。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划算啊！

    李昆心里不停地在攥小拳头，“感谢拿大奖系统！无比诚挚地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