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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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结在伶泠巷

    我偏头看着苏文安,他也正偏头望着我,此时的他悲伤满目,没了平日的盛气凌人,倒多了丝脆弱无助。

    “她还活着,是不是?”语气里居然带着某丝哀求。

    我喝了口酒,压下心中升起的怜悯和貌似想拥抱他的心,“我爹也死了,但我知道,他总希望我好好活着,活成他生命的延续的该有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跟那姑娘若是一体,你活得好好的,那姑娘也就好好的。”

    “已经三年了,时日太久,她的眉眼都在我脑中模糊,我发现自己都记不清她笑起来的样子了。”他星眸泪光闪动。

    我微微叹息,你总还记得,而我却什么都忘了。我认识过谁,爱过谁,和谁要好,什么令我开心或悲伤的事,我通通不记得。“你总还记得,想必她永远都会活在你心里。”

    他伸手过来捧着我脸,眼中一潭深深碧波,像似要把人吸进去,“我看着你笑,你蹙眉,你说话,你的神情,你就是她你知道吗?”

    他深情的眼神使我心头一滞,我拉下他手,压下那些杂乱思绪。想着战时尸横遍野,还有那些我刚醒来被哥哥带着艰苦逃难的日子。

    若不是面前这人,我们也不至于沦落至此,“陛下,你怕是喝醉了,我不过是伶泠阁的花魁娘子,你莫要记错,亦莫负了她。”

    他低叹一声,像是要叹去什么失望似的,倏尔嘲弄地笑笑,也不知笑我,还是笑他自己,“花魁?那你可欠朕一支舞,不如趁着今晚夜色正好,跳来看看。”

    我双手枕着脑袋,“没兴致,才不跳。”

    他撑头对着我,“云佼要怎样才有兴致呢?”离得很近,男子的气息蹿进我鼻尖,该死的我竟觉着心跳漏了一拍。

    遂赶紧坐起来,若无其事地举起酒壶,“那要喝完这壶才知道。”说着就往嘴里灌。

    “你今日可喝了不少,这是打算不醉不归了?”白月光打在他如玉的脸上,他笑,星眸微亮。

    我酒劲儿上来,呆呆地望着他,他坚挺的鼻梁,丹朱似的唇,俊毅的眉毛。他容色如此俊朗,让人难忘,那些凡尘俗世,好像都离我远去了。

    我只觉得,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呐,比天上的星子都还灿上几分。

    我拉着他碰杯,“来,再来。”

    喝完后喃喃道,“你知道吗,你这皇宫太压抑了…不过,你可真好看。”

    他又笑了,低声在我耳边,“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我已经有些迷离,头晕晕的,耷在他胸前,“我想听你吹曲子,吹那首花烙。”

    他取了玉箫,缓缓吹奏,我慢慢站起来,踮起脚尖,随着他的调子,轻轻起舞。

    月光打在我身上,照亮了我新穿的百褶留仙裙。

    我感觉自己似一只蝴蝶,在开满鲜花的山谷,随意飞舞,远处是倾泻的瀑布,我挥动着翅膀,想穿过那大幕,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岂料动作幅度过大,一个翻飞,便从房顶上跌了下来。忽然之间,笛声停下,他跃过来抱住我,轻轻落在地上。

    我一抬头,便正对他的脸。

    他的脸在眼前渐渐变大,模糊,然后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着我的唇,辗转轻啄,我闭上眼,不自觉的回应着。等再睁眼时,正见他双眸灼灼望着我。

    我笑,我想,我果然是醉了,怎得这种梦也要做…

    迷迷糊糊中,我又看见了那位白衣胜雪的公子,这回他没有受伤,也没有鲜血浸湿他衣襟。

    他只是站在我身旁,陪我一块儿看花儿,那花可真美,洁洁白白的,风一吹来,便飘飘洒洒的跌落。

    我伸手接过,噢!原来是梨花呀。

    他折了一枝放在我手上,我好开心,我知道不是因为花美,是因为有他在,我使劲儿望着他,想着这回可一定得把他看清楚了,可模模糊糊我越看越朦胧。

    突然间他拉着我就跑,一直跑一直跑,不肯停下。我跑不动的时候,他抱着我也要狂奔,我们似乎被什么人追着…

    当第二日的朝阳初升,我还赖在被窝里,直到秋禾端着碗醒酒汤来叫我,我方醒来。

    揉揉微胀的脑袋,想着昨晚种种,昨晚,我跟苏文安在房顶喝酒来着,然后我喝晕了,然后,我好像做梦了…我支手触到柔软的床铺,等等!我怎么回的屋子?

    我一下惊醒,问秋禾,“我怎么回来的?”

    秋禾掩嘴只是笑,看得我心里发毛,“你倒是说呀!”

    她无视我的问题,激动道,“云佼!你跳舞的样子可太美了,堪堪天仙下凡呐!让人移不开眼。陛下,昨晚眼睛都看直了。”

    我一把拽过秋禾,“我跳舞了??!”

    在秋禾高频率地点头中,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我捂唇,感觉脸上烧得厉害。天呐!我揉着发晕的太阳穴,昨晚我到底干了什么?

    “秋禾,你把昨晚发生的事儿都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说清楚点,一个字都不要漏了。”

    可能是我的神情太过严肃认真,秋禾恢复往常的正经,细细道,“昨晚胡公公找不着陛下,就跑来问我。我想陛下把你叫走了,你们肯定在一起,就与胡公公一起来寻。找了好半天,才发现你们在那边儿的屋顶上。我们不敢打扰,就在下面站着等。

    “后来,居然看到陛下在吹箫,而你,站在房顶上,婆娑起舞,衣袂飘飘,轻盈婀娜。像九天仙女一样,美极了!然后,你一个翻飞,就和陛下一起飞下了地面。然后…”

    她嗫嚅着,我羞红了脸,却还是想得到证实,“然后怎么?”

    “然后陛下亲了你,你就闭着眼睛倒陛下怀里睡着了,是陛下把你抱回来的。吩咐我照顾好你,在这等你醒来。你的脸怎么那么红?你喜欢陛下对不对?”她兴奋地笑着,像发现了个了不得的小秘密。

    我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胡说,我才不会喜欢他。你可小心点啊,这话不能说第二遍了,小心我不给你酒喝。”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你的药呢?都巳时了,今早还没吃吧,快先把药吃了。”自从出现中秋掉药那事后,我便将服药时辰改为了早晨。有次服药不小心被秋禾撞见了,不得已告诉她自己因为体弱,要每日定时服些补药。

    没想到她竟记着。

    “在那边的柜子里,有个镌刻着梨花的木盒子,你替我拿来吧。”

    正说着,忽听外面传来喧闹声,“娘娘,这边没什么看的,您还是在外头等着吧,待陛下回来,奴婢就替您通传。”

    是锦元姑姑的声音,她口中叫着娘娘,应是那宫的娘娘来了。但我这东侧殿平日清清静静的,甚少有人涉足,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忽听得吱呀一声,我殿中的门被人推开,当先一人一身云英紫裙,端庄秀美,正是如贵妃,她后面跟着徐妃和嘉妃。一个楚楚动人,一个瑰姿艳逸。

    呵,苏文安这后宫还真是各色美人皆有呀。

    我起身,缓缓向她们行礼。她们也不叫我起身,只是打量着我,和,我的屋子。

    我自个儿站起来,“敢问娘娘们来此,可有何贵干?”

    如贵妃对我温和一笑,仪态万方,“听说陛下宫中新得了个美人儿,本宫好奇,特来看看。”

    “贵妃娘娘说笑了,云佼只是一小小宫女,那敢劳娘娘大驾。”

    却只听嘉妃轻哼道,“小宫女?本宫进宫这么多年,还从没见陛下让宫女住在乾晖宫的侧殿中。贵妃娘娘,这怕是陛下在金屋藏娇呢~”

    我叹口气,“云佼也为这事儿头痛,觉着住在此处诸多不便。但君命难违,云佼不得不遵!”

    当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徐妃却开腔了,只见她指着我床头,“咦?这盒子好生雅致,装了些什么宝贝?”

    我定睛一看,那是我装解冷丸的药盒子,因担心药物发潮,我特问苏文安要了个密实些的木盒。平时都放在衣柜里,刚刚说服药,才让秋禾帮我拿了出来。

    这下被徐妃看到了,她一把打开,发现里面都是些小瓷瓶,疑惑着问我,“这是什么?”

    我定定心神,“云佼自小体弱多病,这都是些养身子的药。”

    她点点头,抱起木盒,似要关上,却只听‘哗啦’一声,木盒掉落在地,里面的瓷瓶摔的到处都是,碎了一地。

    徐妃一脸的歉意,“哎呀,瞧本宫这,没拿稳。你这药都什么成分,本宫找人给你重新配去。”

    我刚要开口,嘉妃就抢过曼声道,“妹妹,你找的人能有陛下的好么,想来陛下那般疼爱云佼姑娘,自会为她寻来最好的药,你就别瞎操心了。”

    徐妃看了我一眼,低头捏着手帕,不再言语。我暗咬牙,望着一地药丸子,还好还好,还能拣起来。

    却不想被如贵妃身边一宫女瞧见了,故作关爱的‘啊’了声,“这碎的到处是,扎着娘娘可不好。快快收拾了!”

    我正想拒绝,如贵妃上前来握着我的手,安抚的语气,“你也别怪嘉妃,她也是不小心。改明儿本宫给你送些人参来,你好好补补。”

    我斜眼愤看那宫女,她嚣张地仰仰头。拿扫帚扫了碎瓷片,和我那续命的药一起,端着去了外面的垃圾坑。

    硬生生逼着自己咽下一口气,我望着一屋子的不速之客,“云佼多谢娘娘们美意。这会子陛下该下朝了,云佼得赶着去伺候,就不陪着娘娘们了,还请恕罪。”

    如贵妃还是一脸的和气,“不妨事,本宫也还有事要忙,这就回去了。”

    然后她带着嘉妃徐妃一起,施施然离了乾晖宫,东侧殿马上就又只剩下我和秋禾。

    秋禾忿忿地,“看来这是来给轻云出气了!”

    “轻云?”

    “喏,刚才贵妃身边那宫女,叫碧云,就是轻云的姐姐。贵妃一向高傲自贵,是不会亲自来寻一个宫女麻烦,这事儿说不准就是碧云挑唆的。”

    我气恼地摊坐在床上,心里直叹完了完了,药没了,我指不定一会儿就雪冷毒发,命丧于此…

    秋禾拍拍我的肩,“别担心,陛下他想着你,只要你去跟他说,药的事,他肯定会让太医院给你配的。”

    我摇头,“那不一样。”

    这药的配方是哥哥研究了许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好的。当哥哥还是皇子的时候,医术就冠绝天下了,他配的药自是不一般,让太医院去制,怕是没希望。

    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冒一次险——出宫。

    哥哥说有事可去京中南大街的鹤鸣楼找他,我得去!

    他一定还备了多余的药。

    我知道锦元姑姑房中有一面苏文安特许的出宫令牌,只要我偷偷拿来,再悄悄还回去,顺利的话,出宫一事,不会有人知道。

    为免事发牵扯他人,我将秋禾支走,只跟她说我要去御前伺候了。

    然后我溜到正殿,发现苏文安居然不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今日去城外检阅军营了,可忙着呢。

    我窃喜,来到锦元姑姑门前,正值正午,锦元姑姑待在房间午休,没法下手。

    默叹一声,悄悄退了出来,胡乱游荡着,等待时机。

    只感觉等了很久,终于看见锦元姑姑出门了。

    我难得地施展开轻功,偷偷来到她房中,拿走了出宫令牌。

    然后回屋中换了身男装,将青丝绾在脑后,再为自己粘上个小胡子,揣了些银两,便行动了。

    迅速来到神武门口,出示我得来的令牌,侍卫们见了,都二话不说的放行我。果然,皇帝特许的就是要管用些。

    望着繁盛的京都,好似比往日更加的热闹了。

    我不大识路,好不容易才来到南大街,可找了好几圈,也没见鹤鸣楼。问了好几个路人,顺着他们提示来到那地方,却只见空荡荡的一座楼立在那里,在热闹的街上显得异常冷清,什么都没有,也没见鹤鸣字样。。

    我不得已来到附近一家茶馆,向店家要了壶茶,拱手向沏茶的小二打听,“听说这边有家鹤鸣楼,饭菜颇为可口,我想去尝尝。小二可知那地方在那里?”

    那小二倒茶的手一顿,望了望我,“您怕是去不成了。鹤鸣楼干了非法的营生,前几日官府从里面抓走好些人,还把店封了,就连牌匾,也都被拆下来。”

    我大惊,哥哥和娘亲,岂不危险着。忙问小二,“那地方,原来是在哪里?”

    他指着右前方,“那不是,以前生意还挺好的,现在空成那个样子。”

    我心头一紧,这么说来,肯定是出事了!

    也不知娘亲他们怎样,会不会身份暴露被抓走了?

    不会不会,有哥哥在,他那般聪颖,不会轻易被抓。倘若被抓,惠王肯定会让人递话给我,我什么消息都没收到,那哥哥和娘亲应该还好好的。

    可是,我该去那里找他们?

    我深吸一口气,暗示自己冷静,冷静。然后想到蔷娘,她是哥哥心腹,如果这边出了事,蔷娘肯定知道。

    看来,我得回伶泠阁一趟了。